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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夜兼程,没法睡觉,只吃了两顿饭,其中一顿还因为听邻桌的人谈起温容处斩的日期而吃着吃着就没法控制流起泪起来。
这几日苏倾几乎把所有的眼泪都耗尽了。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许许多多纷杂的景象,有时候是良意轩与温容初见,有时候是在鹿洲官府四人的相处,有时候是在军营,有时候是冯云的音容笑貌跟他死前将玉交给她的样子,总之欢乐的场景想起来是悲凉的,悲凉的场景便更不必说。这样带着失望看自己,带着歉疚看世界,什么好光景都失去了颜色。
这样行尸走肉一般到了扶安,再次融入那依旧声色犬马的地方,只感觉物是人非。
扶安竟是依旧没有变化的。所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个地方表面那样热闹喧嚣,其实却最是冷血,江山易主也好,战火四起也罢,只要还能享乐,便今朝有酒今朝醉,快活从不停。现在苏倾总算明白为何那时她站在王宫的城墙上看着那片纸醉金迷,心中只觉不安,在这种各自享乐的冷漠地方,谁又能心平气和。
街上不时有人议论温容后天就要被论斩的事,可怕的是,谈论这些话的人都不见惋惜或同情,反而兴致勃勃,都是看热闹的心态。在这样的人群中走,苏倾想起彼时温容登基的时候的人人称道与那一场自发的连着好几日的吹锣打鼓,竟难以和现在的场景对上。
感情脆弱最亦被舆论左右的是百姓,最冷漠的,却也是百姓。
苏倾这时候恍惚着想,原来谁主江山都是一样的,有些人拼着命在争夺的地位权力,也只是他人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就算爬得再高,只要不做出太出格之事,其实谁会在意,顶多羡慕一会儿,自己的日子就照样过了。所谓历史的洪流,许多事都是注定难挡的,而你也只是完成自己的那一份而已,哪里是将天下握在手中,是把自己交给天下。而这冷漠的天下中,谁又会将你的生死当回事?除了那些,真正在乎你的人。
真正在乎温容的能有几个?苏倾不知道。但她看到的是,当她跋涉而来,一路拿着手中令牌换了两套衣服终于站在地牢入口,连门口的狱卒都是不屑的。她忍不住问这些日子可还有人来过,他们的原话是:“地牢里关着的都是顶晦气的人,谁肯上赶着去沾那份没处去的霉运?”
这暗无天日的牢房就像是地狱,只要一迈进去就等于是踏进孤独绝望,从此再没有退路,只有孤身去面对人性之最残酷。
面对阴暗的地牢入口,苏倾只觉得心疼得没有办法。
只是眼泪是真的流尽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整好衣裳头发,提着宫灯施施然向进走。
宫灯的柄便是被包起来的青黛。苏倾想着,虽说明知是逃不过的,但若在王宫这口冷漠的金棺材里携手拼一次,也总比在菜市口以最屈辱的方式殒命要强。她已经欠他太多,欠那些包括冯云在内的无辜性命更是多,这辈子都还不完,不如以命相抵罢。
总之,这一次,死也不要分开了。
宫灯在身前渲出一片潮湿的昏黄,苏倾一级台阶一级台阶下下去,终于看见那扇冰凉的牢门,正在宫灯的照亮下反射出幽微的光。将光芒移一移,就能看见靠在墙壁上的一个模糊的身影。她的心被刺得痛了一下,赶忙拿出钥匙来打开门向那身影走过去。
是温容。穿着一身看不出颜色的长袍坐在铺着茅草的地上,一腿屈起一腿放平,一条手臂搭在屈起的腿上,背靠着墙壁闭目安眠。他的发髻有些松,一缕长发顺着侧脸垂下来,遮住面上一道淡淡血痕。越走越近,便能看得出他衣裳破了许多处,斑斑血迹已经凝结成接近黑色的暗红。
她停在他身旁,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面无表情地坐着。于是苏倾将宫灯放在离两人较近的地方,慢慢在他身边坐下来。还好他伤得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重,苏倾暗暗松了口气,用手臂环住一身残破的他,低声叫了句“温容”。
未曾想到再见却是这般场景。如今再与他相见,却是恍如隔世。
感到来人拥住他,又听到熟悉的声音,温容这才猛地张开了眼,转头看向身旁的人,确定真的是她,不敢相信地哑哑说了句:“阿倾……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随即伸手将她拥住,唇角无意识地扬了起来——她终于还是来了。
“当然不是,”苏倾再听到熟悉的声音,又是恍如隔世之感,她寻到他冰冷的手握住,抬头道,“冯大哥来找我,给了我宫中的令牌,襄阳府到扶安,我赶了三天的路,总算来得及见你。”
四目相接之下,细碎的温柔蔓延开来,温暖而安然。大概真正到了与死亡咫尺之遥的时候,心情反而全都平静下来,他们两个这样坐着,竟如同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就着暖黄的灯光,只有安谧。
温容与她额头相抵,轻声叹了一句:“做梦也不要醒了。”
听见这句话,苏倾心中一痛。想了想,缄默良久,还是艰难地道出真相:“温容,我没有失去记忆,也从未变过心……”她试着去触碰他身上的伤口,低低地问他,“都是我害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总之她自己是对自己失望极了。若她是他,一定会恨的吧。
温容对这事实接受得却是不可思议地快。甚至没有半点责怪,只是一如往常地包容,揽了揽她的肩膀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怨你,”他顿了顿,淡淡道,“命该如此罢了。”
“命该如此,”苏倾苦笑,道,“命该如何?温容,我从前是不信命的,即便看到楚凤戈与纪华音,温仪之与李秋痕,他们那样惨烈的结局,我也从未怀疑过我们两个会有美好未来,我不相信两个相爱的人真的会被命运捉弄成什么样子。可是后来,我怎么就忘了去相信去思考,终究鬼迷心窍一样被这所谓宿命支使着将我们皆逼上绝路。”
温容听她这么说,喟叹道:“我也有错,阿倾,你不必这样自责,”他吻了吻她的发顶,道,“今日能再见到你,我此生便不余遗憾了。”
苏倾想此生不余遗憾的其实是她吧。他为了她甘心舍弃天下,性命也不要了。一辈子中遇上这样一个人,还有什么好奢望的?她靠着他的胸膛,合眼倾听他的心跳声,勾起唇角缓缓回忆道:“这几天我在来找你的路上啊,我总是想起从前自己傻兮兮地从平城跑来襄阳府找你的时候。那时候还在人家的洞房里告白,你都不知道,温仪之吓坏了,”她轻笑了一声,听见温容也笑,便抬头道,“那可是我这辈子做过最长最催人泪下的表白,你没听到,后不后悔?”
思及此,温容叹了口气,低笑道:“当时仪之告诉我你那夜哭着对他说了好一通情真意切的话,我就想,倒是便宜了他,”他垂首道,“后悔得紧呢。”
“那我再表白一次,你听好了。”苏倾起身与他相对坐下,将身子前倾靠近他,与他四目相对。
温容亦正了正身子,微笑着瞧她。
苏倾咳了咳,边想边道:“我们之间……该从哪里说起?就从鹿洲开始罢。
我在良意轩第一次看到你,你肯定不知道当时你有多迷人。那时候,我在心里说,要是那个长得好看气质又好得不得了的人是我男朋……相公就好了。不过,其实以前让我产生这种想法的人多得是,要是你没再出现,我也就像忘了他们一样,忘了你了。”
温容听得笑起来,小声抗议:“这是哪门子的表明心迹?”
“听我说!”苏倾嗔了他一句,又继续道,“你看偌大城市,茫茫人海,要多巧的巧合两个人才可以相遇?有些人缘分到擦肩,有些人缘分只到回眸。而我呢,穿越了不知多少年岁才站在这里,你亦风尘仆仆地从远方赶来,我们就这样,从遇见一路走到现在。
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我可以无条件地接受什么东西。从小到大,我想要的只能靠自己的努力争取,唯独你,就算我什么也不做,你也会倾其所有对我好。
我是在襄阳府的那夜才发现这一点。就是你第一次吻我的时候。那之前你告诉我:‘不论我给你什么,为你做了何事,你都应觉得理所应当,因为你是我想用一生去珍惜的人。’——你知道为什么我才答了一句话就急急要你吻我?因为我不想你看到我红眼睛的样子,要找办法叫你合眼才行。
你看,这是爱,是我父母没教过我的,你教给了我。当时我脑子里只想着,完了,这个男人已经将我牢牢捏在了手心,从今往后,除非脱胎换骨,没法逃脱。
我没对你讲过,但其实我一直是怕着的。我其实很怕深宫里的生活,很怕那个叫‘温均昱’的你。后来我希望我们都回到各自该过的日子去,我的应辰,你的江山。可我从来没想到我真能将你逼至死地。
但是想想又有什么办法呢?所谓命运兜转皆是如此,将两个不可能的人牵在一起,然后给他们希望,最后却还是要宣告悲凉的结局。我多希望你从来就是一个简单的人,只与我安然度日,不去管它江山万里,谁主沉浮……”苏倾缓缓地讲述良久,终于在结尾处被打断——
“阿倾。”温容微敛眉叹息般唤了这么一声,将她拉入怀中,沉声道,“如若我们真的能回到那样的日子,你可愿原谅我的一切么?”
这话听在耳中,却是另一番悲怆。苏倾的眼眶一酸,道:“你有什么好让我原谅的?都是我不对。如果一切真能回到从前,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温容叹了一声,良久,抚着她长发道:“阿倾,我身在郡王之位,身上背负太多,从来身不由己,远不能潇洒一走了之。若真要放下,这决心也艰难至极,要做的更是有许多,”他顿了顿,道,“从前我总是步步周全,从未办过没有把握的事,你是唯一一个令我肯孤注一掷的人,”他沉吟片刻,终于带着叹息开口道,“所幸我这孤注一掷终于未被辜负,阿倾,这一次,你让我等得好苦。”
苏倾愣了愣,从他话中听出其它的意味来——他等她?未被辜负?难不成他是算好了让她来到这里找他么?她想了想,突然起身直视着他,问:“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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