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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在梦里,我梦到诗黎说她讨厌和幼稚鬼一起共事,便重回江湖、快意恩仇去了,了梵也跟着诗黎走了。褚洵说,他要去寻找霁月剑,一统武林,破案的事情就交给我了。我一个人在华山里走啊走,却怎么也走不出去,这是梅花阵法,那是八卦阵法,这些都是我打小在父亲那里学习过的,我识得他们,可我怎么也走不出去。
我在梦里挣扎着,我想我哭了,醒来时枕边湿湿的,来不及回想自己的梦,就被咚咚的敲门声吸引。
揽衣起身,揉了揉惺忪睡眼,推门,见正是孟缇:“何事?”
孟缇见我仪容不整,别开目光,指向我门侧的梁柱:“连大小姐,你看——”
上面竟有一枚环形飞镖,其将一张纸条钉在柱上。
只见上面写道:“十八日晚,明哲与顾掌门争执,掌门大怒。”
我拔下飞镖,问孟缇:“这是何人所为?”
孟缇摇头:“不知。不过可以肯定,这个环形镖,是华山派之物。”
“可还有人看到?”
“是仆役通知我来的,想必消息已经传开。”
我深深看他一眼:既然知道仆役们看到字条的事,为何没有及时封锁消息,这个孟缇,又在打什么主意?眼下嫌疑最大的就是明哲和孟缇,若将祸水引到明哲身上,孟缇他……
我深吸一口气:“好。我知道了。”
眼下不宜偏听偏信,操之过急,我还是先回房梳洗,将诗黎和了梵送下山再说。
华山上的事情,越发的诡异了,这后面究竟还藏着多少猫腻,我定要一一揪出。
我正安顿诗黎了梵的下山事宜,却发现了些平日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了梵是父亲特意派来护我周全的,其内力深厚,武艺精湛,可眼下,观他气血有亏,看似面色红润,实则强撑,怕是受了重伤。
我试探的问他,可他却遮遮掩掩。可恶!明明父亲让你来保护我,你却对我有所隐瞒,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是这个出家人,只怕满嘴都是谎话。这华山上,能有机会接近他,还能伤他之人,还能有谁?真当我是个傻子吗?我又想起昨晚的梦。
哼,既然你二人故意隐瞒,那不如就让你们朝夕相处,看看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我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仍旧让他们一起下山。临了,又特地备了金疮药让诗黎拿去。诗妹妹,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只是你可切莫辜负我一片好心。
等他二人回去收拾细软,我叫来褚洵,将飞镖与字条递给他看,观察他的神情。只见他目光沉静,不为所动:“看样子,明哲身上有很大疑点。”
我笑:“是啊,褚公子可愿与我一道再去探探那玉泉院书房。”
“连大小姐邀约,自然不敢推辞。”
玉泉院大门紧合,门上皆挂着白色帷幔,我看着重重叠叠的白,问褚洵:“生死难料,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是死的人更难过,还是活着的人更难过?”
褚洵也看向那片白,微微眯了眼:“未知生,焉知死?这些日子太累了吧,我不想你这么悲观。”
我和他一同走进书房,扫视过去,地上的书册还是我上次翻动后的样子,再看向东边,书架旁的屏风有一抹尘土,难道有人动过?正想过去看看,却听到褚洵的叫声:“连珩,你看——”
他指着八宝纹竖柜上的烛台,灰烬残骸中,小半张素纹信纸赫然入目,烧得看不出完整内容,只依稀辩得几个字:相思了无益……
我心下震惊:为何之前没发现这张纸条?看着褚洵,心中涌出无数的念头,再次环视书房,看向屏风。
我深吸一口气,右手不自觉地握住,指甲掐进手心,一阵疼痛袭来,让我瞬间清醒,这是我从小施针时让自己镇静的办法,下一瞬,右手却被褚洵的手覆盖住,他用力握住我的手,将我手指一一掰开,轻抚我掌心。
我与他对视一眼,一起看向屏风:“之后何人?快出来吧。”
一阵????,绕过屏风走出来的却是顾盼。
顾盼神色慌张,目光也躲躲闪闪,张了张嘴,嗫嚅道:“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我在,我在这里……”
“这不是我要问你的吗?你为何会在这里?顾小姐!”我冷下一张脸,直视她道。
“我……我……我只是来看看……看看师父的书房……”
“顾掌门离奇死亡,现今凶手还逍遥法外,大弟子孟缇特意封锁书房现场,为我等查案专用,你却突然出现在此,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吧,怎么也该给我一个交代。”
“我……我真的只是思念师父。”顾盼身量未足,此刻仰着一张小脸,目中含露,“师父他……”
顾盼拭了拭眼泪:“我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没有爹,没有娘。世人皆道,没有爹娘的孩子注定是要被欺辱的,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就这样过了七年,年纪虽小,但早饱尝了饥寒炎凉,受尽了白眼刻薄。那年冬天我被包子铺的老板赶出来,坐在街上的青石板上瑟瑟发抖,就在想,如果有人给我一个热腾腾的包子,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这样想着,真的有一个热腾腾的包子递了过来,那人就是我师父。是师父救了我,他不仅给我裹腹的食物,避寒的衣服,还将我带到华山,让我跟他姓,学习剑法,强身健体,视我如己出。我的父母生下我却不要我,师父与我素昧平生,但却待我如亲生女儿。从那天起,我就认定了师父是我唯一的亲人,可他现在却被人害成这样……”
说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我和褚洵对视一眼,我翻了翻衣袖,也没有翻出为她擦眼泪的手帕,只好干巴巴安慰她:“你也莫要太伤心,我们正在一步步找出真凶。”
她用袖子拭了拭泪:“真凶?真凶明明就在眼前。你们却一个个都视而不见!”
“顾小姐,还请你把话说清楚。”
顾盼冷哼一声:“我不知道这华山上的人都打着什么主意,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算盘,我却只有师父一个亲人。不管他们想怎么样,我只要把杀害师父的真凶找出来,为师父报仇。”
小姑娘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顾小姐,虽然你与掌门情深,但是非之地,事情查清楚之前,玉泉院还是不要再进来了。”
顾盼看了看我,最终却是道:“盼相信连大小姐定能不负众望,查出凶手。”
她突然服软,告退而出,我和褚洵也很是无奈。这么一个小姑娘,话说的重了就哭,话说的轻了又不当回事,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她也就顺杆爬的服软,我对这个顾盼还真是有点无可奈何。
我问褚洵:“你怎么看?”
褚洵看着顾盼走的方向:“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又看看烛台里的残迹,“但行事倒是简单。”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笑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拜会拜会明哲公子的。”
我们二人径自来到明哲的听雨轩,明哲正在书房里作画,见我二人前来,匆匆卷起画卷,向我们告罪:“不知二位前来,未能及时相迎。”
我摇头:“明哲兄太客气了。是我们冒失前来,也没有让人通报。”
我的视线落在他卷起的画布上,墨迹未干就被他匆匆卷起,墨汁泅出,晕成一团团的墨团。画的什么,不想让我们看到。
我不动声色:“明哲兄好雅兴,一个人作画呢?”
“好久不曾动笔,生疏了。随意画画,技艺耽搁了,神形都不伦不类,见不得人。”
褚洵上前一步:“明哲兄谦虚了。我前年才看到一幅明哲兄的《挥扇仕女图》,工笔自然,取神得行,以线立形,以形达意,明哲兄可是深得工笔画的精髓。”
明哲惊喜道:“原来褚公子也对工笔画深有研究。”
褚洵淡笑:“不曾钻研,只是少时喜欢为母亲作画,哪里比得明哲兄悟性好,又精益求精。我幼时为母亲画工笔时,总能感受到母亲的喜悦和哀愁,想把这些情绪带进画中,但总是不能。还是明哲兄技高一筹,那幅《挥扇仕女图》即景生情,把少女的娇憨明媚都入了画,洵叹而不能。”
“褚兄才是谦虚了。不想褚兄不仅剑法高超,比德如玉,见识卓群,而且还懂得工笔画,以后还请褚兄不吝赐教。”
“不敢不敢。其实洵此次前来,是听说明哲兄有《温泉铭》的孤本,还详细作出摘注,特想来拜读。”
明哲更喜:“这个褚兄从何得知?哲也是机缘巧合才得此孤本,另附书稿批注。平常都是小心放在七宝匣子中,但是哲遇褚兄,有高山流水之意,引褚兄为知己,褚兄若要借,只管拿去,也可摘录你的评议,我们改日再共同赏评。”明哲转身从书架最高处小心取下匣子,匣子中衬着锦布,他双手取出孤本,孤本下又垫着一本厚厚的注释,这应该是他自己写的摘注。
“如此甚好,感激不尽。”褚洵也双手接过。
带着《温泉铭》拓本和明哲的注释本,我们便告辞了,我迫不及待地拿过明哲的注释本,翻找了许久,总算是找出“相”字,从袖笼中拿出那张未烧烬的字条,和“相思”二字细细比对。
“没错。是他的字迹。”我半眯着眼。
褚洵看我一眼:“接下来,也该会会顾小姐了。”
“正是。”我看着他举着拓本的手小心翼翼,不由问他,“你也喜欢字帖?”
“母亲喜欢。我就也学了一点金石之学。”
我想到那晚,他向我述说他曾经的经历,又想到他刚刚对明哲所言:“作画,真的能把喜悦、哀愁都带入画中吗?”
褚洵长叹一口:“若是我的悲喜随画中人的悲喜而变化,自然就能带入了。”
“那你所做的画,是悲多一点,还是喜多一点?”
褚洵移开视线,看向远方:“画中的母亲,哀愁有,幽怨有,悲恸有,聊赖有,欢喜,我却不曾画过。”
不知何时,我们都止住脚步,一起凝望晴空,一排飞雁惊起,我这才回神。
褚洵的声音不现方才的疲态,反倒是温柔起来:“你若愿意,日后我为你作画,把你的欢欣都融入画中。”
我低头敛目:“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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