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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弹劾人:应天监察御史江思邈,奉天监察御史都恒,东营监察御史施鄂,扬州监察御史匡鸿,郑州监察御史庄义明。
诵读完毕,皇上如一口古怪的笨重大钟,纹丝不动。过了一会,皇上面部微微抖动起来,能看见他消瘦的脸颊,因用力形成的肌肉。
不难判断,那是个点头的动作。
江思邈眼中的光一点点亮起来,他朗声谢过皇上,立刻退居原位,剩下的事情,再不是他想去过问的了。
潘安面色如土,双膝一软,跪在大理石地面上,沉闷一声,如头点地。
他将求助的目光转向范璧,在他心中,自己早已与范家同一阵线,原本以为那些过去犯下的错,可以借助范家掌权而给自己争取一道免死令,却终究没能等来那一天。他想起自己唯一的女儿依依,心中立刻腾起最后一点渴求。
他跪行上前,揪住范璧的衣袍,恳切道,“范将军,救救我的女儿,我还有个女儿……”
范璧拂去他的手,暗示他此刻不该曝露出与范家的关系。
他道,“你该去求皇上。”
潘安内心万分明了,“求皇上有何用!”
皇上被囚禁,范家掌权。他已然将范家当作大蓟唯一制裁生死的人。
他见范璧未有动作,便要去求范冲,跌跌撞撞跑过去,却被范璧一把拽过,两人挣扎间,潘安的手紧紧拉住冯若兰的桌子,连带着冯若兰,一起撞翻在地,宴席间呼声高低起伏。
冯若兰跌坐在地上,一地残羹沾染的满身都是,她眼中闪过一丝郁闷不快,扶着随侍丫头的手站起起来,腿因磕到地上碎片,鲜血顺着腿一直落到她淡白的绣鞋里。
范皇后允了冯若兰去换一身衣裳的请示。
冯若兰窘迫至极,低头告退,才刚转过身,走了两步,便从她身上掉出一个手掌心大小的盒子,盒子里圆溜溜的东西洒落大理石地面之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有一颗滚到孟忍冬脚下,孟忍冬好奇捡起来,见是一枚小而扁的玉质棋子,比铜钱小上一点,上面的字体纤细清晰,远近可辨。
孟忍冬将手中的那枚红“帅”攥进手里,会是个好兆头吗?
冯若兰见棋子散落一地,只捡起了就近的一些,裹在帕中。
当她瘸着腿走出朝华殿的时候,无一人视线在她身上,像极了一个局外人,还非要待在局内。只有孟忍冬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眼前是那次在昌平舞坊,她手上的半截白绫,还有那不知何时才会消去的梅花烙印。
而另一边,范璧被这棋子落地的清脆声音引的分了神,不过只是片刻。
他用力将潘安重新拉回大殿中央,让他被迫看着自己,眼中透出森森寒意,“皇上在上,众臣在下,我尚不知潘大人原来做过这些坏事!”
潘安见范家要弃他,跪在地上的身子忍不住的颤抖,他道,“你们忘恩负义!”
范璧深邃眼中不见一丝光亮。
潘安见范璧揪住自己手已经松开,立刻转向吕梁,道,“大皇子救我!”
吕梁才刚看清潘安的脸,就见一把短匕自他脖间划过。血涌如泉,那双渴望说出真相的眼睛,睁的极大,嘴巴一张一合,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节。
范璧将匕首丢在一旁,道,“御史大夫潘安残害下属,罪名属实,现又藐视君威,扰乱宴席,我行使殿前护卫职责,就地处置!”
刑部尚书皱眉。
范璧一记威胁眼光,“如有不服,视为同党,一并处置!”
刑部尚书面如尘晦,紧闭牙关。
在席间的孟晖吓的手一直哆嗦,孟忍冬将爹爹的手握在手心,不住的安慰孟晖。可是她的心里又何尝不怕。尽管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只是赵嘉栩联合吕梁演的一出戏,可这么贸然的、以性命做抵押的殿前正面交锋,还是让她出了一身冷汗。
范璧殿前弑杀大臣,于情于法纪都无法以一句“行殿前护卫职责”来让人信服。这场硬碰硬的结果,说不清到底谁赢了,只是在奋力一搏后,那些原本见不得光的事情,终于以比较血腥的方式豁开一个口子。那些面上波澜不惊的官员们,已然做到了心里有数,又懂得不去声张。
范皇后见殿前一片凌乱,微闭了闭了眼,命人将潘安的尸首抬下去,而潘府女眷皆被收进宫里,贬作奴籍,其中包括他无比疼爱的女儿。
那个原本要嫁作范璧,成为皇后弟媳的女人,顷刻间一无所有。
经这么一闹,仲秋宴席自是进行不下去了,范皇后当下以身体不适遣散宴席,对于吕梁的殿前冲撞也不予以追究,因为真的追究起来,对于范家而言,并没有利处。然而吕梁知道,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若宴席就此散了,那他将再见不到皇上,可是若在贸然进一步,范家杀了他这个皇子,做实了谋逆的罪名,也不是没有可能。
到时,在场所有人都可能成为陪葬。
吕梁再不敢踏出一步,就连他的母妃,也在远处冲他无声的摇头。
本来与皇上单独面见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不是吗?吕梁这样安慰自己。
范皇后搀扶行动困难的皇上往殿外退去,范璧擦拭手中的鲜血,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皇上踩到地上湿滑的汤渍,身重脚轻,整个人朝前跌去,孟忍冬不知何时站在最外围,一个冲刺,伸出手臂在皇帝落地时挡了一下,免得磕到头部。
范皇后被连带摔倒,双眼发昏。
范璧欲将孟忍冬与皇帝隔开,赵嘉栩恐范璧伤了孟忍冬,挡在范璧面前,与他过了几招。
范皇后终是宽厚,见有这么一个动作敏捷又面善的贵女,舍身挡在皇上跟前,年纪不过才十五上下,立刻斥责了范璧,说他太过紧张。
范皇后与孟忍冬一起将皇上从地上扶起,笑问,“你是哪家的姑娘?”
孟忍冬扶起皇帝,立刻乖巧的站在一边,道,“礼部尚书家的。”
范皇后步子略有停顿,道,“竟是你呀……”
说完,再不看孟忍冬一眼,双眼空洞,望着门外的黑夜,招呼了范璧过来搭把手。
孟忍冬不解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只听语调,凄凉无奈的很。
宴席既散,大臣们神情各异,互相道别。赵豫带着孟晖夫妇先行出宫,江清月与江思邈跟严家姐弟同行,去别处过仲秋。赵嘉栩跟孟忍冬远远朝吕梁告辞,并行离开了。
梁妃一袭华服素净,气质如兰,遥看孟忍冬的背影,可惜道,“你幼时便嚷着要找的姑娘,怎得让别人捷足先登了呢。”
吕梁收回视线,垂眸弯唇,没有说话,只扶着梁妃往御花园去了。今日是仲秋,他们母子二人还是依照往年的习惯,寻一处安静之地赏月去了。只是,今年头顶上那轮仲秋月,不那么圆。
宫门外,白悯牵着马站在一棵杨柳树下,目光炯炯。阿冷腰环佩剑,闭目躺在柳树的某根树干上,估计是吕梁放了他假。远远的,二凤笑着冲白悯招手。孟忍冬听二凤说,今日他们三个约好要互相切磋武功。
赵嘉栩笑着牵过马,扶孟忍冬上马,自己一跃而上,勒紧缰绳,将孟忍冬圈在怀着,低头吻了吻她冰凉的耳垂。孟忍冬藏着笑意,摸出两颗不知道什么口味的糖果,一颗塞到自己嘴里,一颗塞到赵嘉栩口中。
她口中的那个刚好是桃子味的。
马儿一路向南,避开热闹的仲秋夜市,到达昌德城门处,守门的将士见来人是尚书令家的公子,立刻放行。出了南城门,马儿沿官道疾驰,糖果在口中化完的时候,马儿拐进深山,沿山道向上疾驰。
山道尽头,是一方气势万千的瀑布,明月清晖之下,波光粼粼,水花撞击石壁的声音在深山之间铮铮回响。瀑布之下便是深谭,巨大的水头倾泻而下,砸在深黑的潭水中,泛起巨大的白色泡沫。
天下水路相通,这无名瀑布正是大蓟南北贯穿的离江分支。
百年前,离江北方逢三月便受冰凌洪水灾害,南方则更易在七月、九月汛期来临时面临水患,沿江城镇死伤无数。后来在大蓟治水英才曹运建议下,大蓟先祖破除万难,拓宽主河道,开渠修建旁支,才将这一问题逐一解决。
现下这瀑布尚未逢汛期,水流只有一丈宽,待来年北方雪山消融,离江水量增多,瀑布将铺满整个山崖,潭水便会回升。
赵嘉栩勒马而下,将孟忍冬抱下来,怜爱的揉了揉她凌乱的发。
孟忍冬脚一触地,就迫不及待道,“你今夜跟吕梁这场戏怎么没跟我说呢。”
“这不是戏。”赵嘉栩将马儿拴在就近一棵古树边上,道,“我们的计划在范璧挑开面具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事实真相是,范家为了防止吕梁发起仲秋宴,便将吕梁软禁在范家别院的地牢里。赵嘉栩在他失踪后三天,盘查了范家名下所有隐性的、非隐性的住所,终于在城西一座不起眼的废弃旧宅的地下室找到了吕梁。那时他毫无无伤。赵嘉栩原本可以轻易救走他,只是他们远不知道范家要做什么,便来了一场将计就计。
二凤擅轻功,又面生,轻而易举潜进梁妃殿中,告知吕梁失踪之事。
梁妃遵循赵嘉栩意见,联合太医院心腹褚正,在十皇子饭菜中动了手脚,造成他臆症的假象,黄御医虽是首席,医术远不如小一辈的褚正,褚正生于民间,脑子灵光,路子又野。
黄御医久查不出十皇子病因,又好面子,不想明面上问人。褚正深谙其脾性,便假意与旁人聊天,说自己曾见过类似病人,大多生于七月间,特爱招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必须行一场法事,否则只有一命呜呼的下场。十皇子刚好便是七月间生的。
黄御医果真撺掇范皇后行驱邪之事。
驱邪的法师是范璧找来的,再交给孟晖进行统筹。
仲秋宴开始前,一切都已安排完善。阿冷与白悯在范家旧宅轮流守了一十四天,以免中途换地。直到今日夜宴开始,白悯与阿冷才将吕梁救出,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宫中,按照白悯说的掉包了法师。本想着借此去到皇帝寝宫,梁妃再设计将皇上与皇后支回寝宫。
只是一切在范璧挑开面具后戛然而止。
吕梁到底是皇子,他在那一刻,一种身为皇长子的威严,促使他在困境中突出重围,才如愿弹劾了潘安。
赵嘉栩平静讲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两人正好立于山道另一侧延伸入潭的断崖处,与那瀑布隔着三丈潭水相望。
赵嘉栩长臂一伸,将孟忍冬轻轻拥入怀里,“今日殿前交手,我才知道,世上变故万千,并非事事如我所料。我害怕了。”
他很害怕失去孟忍冬。
孟忍冬嗅见他身上的淡淡酒香,很安心,“你也说了世上的变故万千,又怎么会事事都如你所料呢。”
赵嘉栩“嗯”了一声,大抵没有听懂。
孟忍冬又解释道,“变故是好事。范家不也在吕梁的逼问下自乱阵脚了,这下再也装不了好人了。顶多算大家平局了。”
赵嘉栩道,“朝堂之上,平局就是死局。”
“死局吗?”孟忍冬不太赞同。
她离了赵嘉栩的怀抱,在他的注视下,摊开左手,两枚玉质棋子静静躺在掌心之上,好像清冷月色下的一丝转机。那是孟忍冬扶起皇上的时候,皇上塞给她的。而范皇后一生心善敦厚,败也如此,成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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