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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赵嘉栩修养三日里,营中屡屡传来捷报。

    济南夏家遇昌德北一营军,胜。

    太原王家遇北二营军,杀敌两万,获统领首级。

    岳阳梁家遇昌德南一营军,南一营军归降,两军合并一路,共同围困昌德。

    ……

    得知这些消息的范冲气血攻心,硬是吐出一口血来。

    范太后心知大限将知,夜夜失眠,眼神怔怔的望着熟睡身旁的孩子。每日晨起,侍女替她梳头时总带下来一大把头发。

    随着围困的时日越久,昌德民心越乱,朝堂之上越发不能安稳。

    起初,范璧还能靠连诛震慑一下。可对于那些妻儿远在昌德城外的官员来说,连诛此刻就像个幌子。大家心里纷纷明白,范家如今连昌德都出不去,又有何本事去连诛自己的家人。

    范璧咬牙要去砍他们的脑袋,几个武官却公然在他刀下将那几个官员救了出来,一时间乱了套。年仅六岁的吕执从未见过这般阵仗,忽地在皇位之上大哭起来。范太后心里一阵绞痛,对于孩子的爱让她不顾礼法从帘后冲出,将吕执抱住,带离了事发现场。

    范冲听闻自己女儿这一举动,又气得一口血吐了出来,直接倒地。太医来看时,只捡回了一条命,再醒来时,半边身子瘫痪,怎么都扶不起来。

    范冲病了的消息不日就走漏出去,范宅被闹事的民众团团围住。自勤王攻城以来,他们被困城中两月有余,有的百姓妻子孩子都在城外,生死未卜,他们着急之余对范冲自是恨之入骨。对此现象,群臣以刑部尚书李策为首,决定生擒范家,大开城门,迎勤王还朝。

    于是,范太后还未得见病中的父亲就被人看守在这深宫之中,好在他们没有抱走吕执,还贴心的留了两个奴仆照顾她的起居。相应的,整个范府也被人从外面坚守起来。枢密院使张缜见大势已去,北衙禁军明面上听从自己,可在一个王朝分崩离析之时,他们自然要另择明君。只是张缜身为范冲手下,曾受恩惠,便想着临行前再做那么一件善事吧——将范太后母子从深宫之中带走。然而,世事无常,当一个人做尽恶事之后,好运早就随着一起溜走了。

    张阵的善心之举终是没能如愿,与他那百十来人一起死在万箭齐发的阵中。

    城门是李三夫人容容开的。

    城门大开那日,寒冽的冬日难得的露出了太阳,照散了昌德内外连绵两月以来的阴翳。

    勤王坐在棕红色的高头大马之上,迎来了一场迟到了二十余年的名誉加身,脸上的欣喜难以自抑,赵嘉栩偏过头,不愿再看。

    而那一厢的范冲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因发臭的床单与不时流下的口水受尽下人嫌弃。

    他似乎能听见这一日从高墙外头传来的万民欢呼之声,皱纹遍布的眼角有些湿润。

    如果此刻他还有心智,他定会思索或是不甘,当年他一心效忠的勤王陛下,他找寻了二十多年的勤王陛下如今算是踩着自己的尸骨,走向了那个位置吗?他或许又有些疑惑,这么多年来,他遍寻勤王难道真的只是替勤王不值,想要替他拿回自己的东西?还是说他只不过用这个理由当作自己野心的遮羞布呢?他会不会懊恼与后悔,如果城门重逢的那一日,为勤王大开城门,迎他还朝的人是自己,那如今还会落得这个下场吗?

    范冲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他罪孽深重到上天决定剥夺他一切辩解开口的机会。

    他的眼里流下了不明不白的两行浊泪。

    只是无人知晓他的内心,无人知晓他在哭什么。

    勤王回朝登基做了三件事。

    一是将范家所作的诸多行迹公布于众,收押入狱,为所有家破人亡的六部官员沉冤得雪,对所有六部遗孤进行封赏。赵嘉栩、严如、孟重阳等虽未能承袭父职,却也都有幸得回自己的家宅。

    二是念其范太后与幼子乃兄长遗孀,免去牢狱,发配边塞,非召不得入京师。

    三是封吕梁为庆王,赐府邸,然只他自己知道,这个王无实权,将囿于昌德。

    范府被抄家缉拿那日,范冲躺在床上直接断了气。

    冯夫人欲逃跑,却被士兵生生拦下。

    冯若兰一路上倒是安详的很,还在囚车里哼起了小曲,若有知情人在场,定会听出这曲是那年在奉天浑河画舫上歌姬弹拉的曲子。也就是在那儿,冯若兰撞破了秘密,从高枕无忧的千金,逐渐沦为刀尖舔血的棋子。

    如今心中棋局倾颓,她没有难过,更多是释然与放松。

    范璧依旧一袭绯衣,头上那只翩跹的凤凰金钗早已不见,平白生出一种铅华洗净的漠然。

    他听着冯若兰哼着的小曲,响起初见她时一颦一笑。

    尽管矫柔造作的令人生厌,可身上那种狠劲与不屈还是不小心触动他柔软的内心,他自己却不知道罢了。

    赵嘉栩去狱中接孟晁出来时,正好碰见换好囚服,戴着镣铐的范璧与冯若兰等人……只是他还没看清,冯夫人便从后面发疯似的冲了过来,好在还没有触碰到赵嘉栩就被一旁的士兵拦了下来,顺便一个大嘴巴子将她悠到地上。

    她仍不死心,还要起来,却被士兵一脚踩在地上摩擦,她歇斯底里的大叫着,“都是你都是你,是你害得我冯家家破人亡……”

    赵嘉栩神色悲凉,轻笑。

    冯若兰挣脱了士兵的桎梏,跪坐在地上,要将士兵的脚从她娘的背上拿开。可是她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柔弱女子,如何能拗的过那些士兵。所以她只能仰头看着赵嘉栩,不是乞求怜悯,而是憎恶。

    她道,“你笑什么。你就一点都不想知道孟忍冬她是死是活吗?”

    赵嘉栩的右眼猛烈的跳动几下,抬手示意士兵退在一旁。

    冯若兰连忙将冯夫人从地上扶起,替她擦着脸上摩擦出来的血迹与灰尘。

    “她在哪?”

    冯若兰将母亲护在身后,回忆起那日的场景。

    “那日,我在人群中看见了她与她的小侍女……我确定是她,可我没有带着身边的人第一时间追去。只是我的身边也不全然都是我的人……”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虽未追去,但有范家的人追了过去……”冯若兰轻笑一声,“那我自然也想跟过去看看她到底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赵嘉栩喉咙一紧,需要紧握双拳才能掩饰指间的颤抖。

    冯若兰继续说,“果然,当我赶到的时候,就见她与她的小侍女被数十人围困,而她的侍女正被人一剑捅了个正着,那剑上都是啐了毒的,小侍女伤的那么重,当场便死了。身手那么厉害的侍女都死了,她自然也好不到哪去,撑不多久,身上的剑伤毒发,挨着小侍女一起去了……说到底还是我好心替她们收的尸。”

    一旁的孟晁毕竟上了年纪,又在这又湿又冷的牢狱里呆了数月,一听自己钟爱的孙女不在人世,脚下虚软,就要站不住了。好在一直侯在外面接孟晁的刑部尚书李策闻声进来了,才从后面托住孟晁。

    孟晁风光一辈子,却在晚年丧尽身边亲人,又遭女儿、外孙女背叛,如炬的目光此刻如蒙了香灰一般,暗沉无光。他倚着李策,佝偻着身子往前行了两步,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儿与外孙女,眼中泪花闪现,苍老的嗓音里藏着无尽的不忍与哀伤。“若兰啊……你到底为何要这样做啊!”

    如果这个时候,孟晁冲上给她一巴掌或者大声骂她,她或许还能理直气壮的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可是孟晁语气里却无半点责备的意思,更多对当下惨剧的痛心疾首。这让冯若兰的心沉了几分,干笑两声,“我为何要这样做?我爹的怎么死的,他定没有告诉你吧……”

    冯若兰看向赵嘉栩。

    赵嘉栩此刻没有表情,没有辩解。不是因为他认了,而是他满脑子都是那句“……挨着小侍女一起去了”。他只觉的苦涩的感觉从舌尖到舌根,再到心底。他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更别说为自己辩解两句。只是这件事他无须辩解,在场的相关人员心底都跟明镜似的。

    李策出声对冯若兰道,“我想冯小姐一直以来都误会赵公子了。”

    冯若兰不信,“误会?何来误会?”

    李策看了一眼冯夫人与范璧,对手下的人道,“去将艾叶带过来。”

    提及艾叶的名字,冯若兰、冯夫人、范璧的神色瞬息万变。

    转眼间,身着囚服的艾叶已被士兵从牢中带出。

    她朝众人行了薄礼,目光在触及冯夫人与范璧时不自觉的往后躲了一下。

    此行为让冯若兰的心脏如坠十八层地狱。

    “艾叶……你在怕什么?你是不是……”冯若兰握住艾叶的手臂,哽了一下,剩下那半句“看见凶手了”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李策对艾叶道,“艾叶姑娘,当时因局势危险,才不得已将你安置牢房之中,实属抱歉。今日,范家已除,且将你看见的知道的都放心的说出来吧。而后,我会让人给你寻处地方,去过安生的日子。”

    艾叶将手臂从冯若兰手中抽出,对着李策一拜,“艾叶谢过大人数月来的庇护,若非大人,奴已死过千遍。”

    说完,她对着冯若兰又是一拜,“小姐,我虽只跟了你三年不到,但一直将你视作亲人。我受你恩惠本该向着你。只是,我见你至今不知真相,被范家利用甚至与亲属之间误会重重,还是决定将事实吐露。其实杀害老爷的不是赵家……”她纤手抬起,指向范璧,“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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