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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进巷子，就看见无定先生站在门口等着他们，比起第一次见面，离川觉得这位老者的眼神不像上次那么威严，似乎带着些长辈的温情，她赶紧下马，朝无定措手行礼。
“见过先生，此番又来打扰，实在抱歉。”延泽对着无定说。
“小王爷、离川姑娘不要客气，这寥落川，是随时都欢迎你们两位贵客的。”无定说完，领着二人走进了院子。
院子依旧朴素整洁，院子中间的石桌上，摆了几碟子干果和一壶茶。
刚坐下来，就有一位身着青色粗布衣衫的女子上来倒茶，冲离川微微一笑，然后又静静地退到门外去了。
“小王爷、离川姑娘请喝茶，下午临风公子来说你们要来，老朽匆忙间也来不及准备，只好简单备些干果。这些干果虽然比不上王爷府的珍馐美馔，但是却是我的孙女亲手种的果子晒出来的，请二位尝尝。”
“您的孙女，就是刚才那个姑娘吗？”离川看向门外。
“是的，她是我的小孙女，叫青女。刚才临风公子来说，二位想知道一些江南派的往事。”
“是的，江南派内乱的那天，先生您是不是在现场，当时情形是怎么样的？”延泽问道。
被问起当天的情形，任是无定先生这样饱经世故的人，也不由得微微皱眉，接着长叹了一口气，“这一转眼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江南派，是予族的第一帮派，帮主武艺高强，胸怀广阔，所以颇得武林同道的尊重，可是大概是身居高位久了，听见的都是一些奉承之语，渐渐就看不见狗苟蝇营之徒，也就对潜在的敌人疏于防范，帮主有一次去参加武林大会，回来的途中被人暗算，身受重伤，回到明月山之后就一直闭关养伤，帮中的事务就由我们三个叔伯辈的人代理。”
“叔伯辈的，除了您还有谁呢？”延泽从未听无定说起过和他同一个辈分的人，不禁问到。
“我们是“无”字辈，除了我，还有无妄，无影三人，他们二人都比我年长几岁，江南派大乱之后，我们都隐居不出，时常也有些往来。无妄师兄因为年轻时常年跟着帮主征战南北，负伤很多，后来旧疾复发，隐居后没多久就去世了。无影师兄一直因为自己未能护住帮主而耿耿于怀，导致练功时走火入魔，武功尽失，成了一个废人，前几年也郁郁而终。”无定说完，停了一停，朝空中深深地看了一眼。
“按照辈分，远知、远觉算是你们的师侄了，他们二人怎么会成为敌人了呢？”延泽有些疑惑。
“师侄辈中，以远知和远觉天赋最高，尤其是远知，很早就将落叶飞花练得出神入化，所以在选派人去皇宫中时，他是第一人选。江南派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只有未来掌门的候选人，才有资格被派到皇室，其实也是为了更好地建立和皇室之间的联系。远知被派到皇室，远觉自然不服。远觉很聪明而且野心勃勃，他并不满足于江南派现有的地位，他还想一统江湖，让所有的门派都归顺江南派，听命于江南派，这自然就有了很多的追随者，包括无影、无妄师兄，其实当时都是支持他的。远知的性格则柔善一些，主张各大门派的和平共处，这点和帮主比较像，所以帮主是支持远知的。”
无定停下来喝了一口茶，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继续说起那段让他不愿翻检的往事。
“帮主遭人暗算，帮中的子弟们都义愤填膺，认为唯有灭掉其他门派，才能让江南派的霸主地位坐得长远，于是那些支持远觉的人就建议让远觉去皇室替换远知。为了服众，帮主决定让远觉和远知二人比武决定候选人，远知于是从皇宫回来和远觉比武，可是出乎大家意料，远知和远觉才过了两招，就被远觉打落比武台当场死亡，这引起了支持远知的人的不满，觉得其中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局面变得混乱，弟子们都年轻气盛，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我们“无”字辈的长辈事先也没有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只能处处灭火，可是没有什么用，刚分开了这一群，那一群又打到了一起，就这样，弟子们死伤大半。帮主听说帮中大乱，强行出关，为了救远知，他把自己所有的功力都传给了远知，自己却力竭而亡。”
听说帮主将自己的功力都传给了远知，离川有些惊讶，“那远知是不是还有可能在混乱中被救活了呀？”
“老朽亲眼看见远知跌下比武台的，当时远觉用了十成的功力，远知胸口受到重击，当场就气绝了，即便后来帮主耗尽功力救他，也是不可能救活的。”无定停下来，沉默了，远处有怪异的鸟叫声突然响起，给这个悲伤的故事凭添了一丝诡谲。
“远知的尸体后来埋在哪里呢？您见到了吗？”延泽插了一句。
似乎被延泽的话拉了回来，无定的脸色正了正，“弟子们的打斗持续了大半天，我们三个师叔伯忙着将他们分开，中间经过比武台时，我见远知和帮主都躺在地上，就特地去看了看，二人都已经没有脉搏了。后来您皇爷爷派来了援军，好容易才平息了这场内乱，那时的明月山，处处是残骸，血流成河，大概是血腥味太重，大片的秃鹫都被引来了，秃鹫遮住了明月山上空的阳光，明月山一时间如同黑夜。为了不让死去的弟子们的尸体被秃鹫啄食，当时您皇爷爷派来的侍卫们匆忙间将所有的尸体都放到一起，掩埋到后山的一处大坑中，等我们想起帮主和远知的尸体时，已经找不到了。”
无定停住了，他突然像被呛到了一样咳嗽起来，两行眼泪从眼角顺着他褐色的皱纹向下流淌，他的声音疲惫极了，“每当我一想起当年的场景，那些年轻弟子们浑身是血的样子就在我眼前晃动，都还是些孩子啊，弄成这个样子，是我们长辈的责任。”
“真是不好意思，触到您的伤心事了。”延泽欠了欠身。
“小王爷见外了，这些事即便不提，也一直在老朽的脑中，这也就是为什么我答应皇上和您重建寥落川，其中一个原因是为的是让流落在外的江南派弟子们都有个落脚的地方，不再颠沛流离。”
“当时您见到柳辰公主了吗？是不是她也去了？”延泽想起那个茶馆老板告诉他的事。
“当时的确有个被人称作“公主”的女子，不过老朽从未见过公主殿下，不敢确认。”无定眯了眯眼睛，他仔细回忆着，“估计应该是，因为那些皇室派来的侍卫虽然是把她强行拉走的，但是看得出来他们很敬重她，把她塞进轿子里时，我清楚地记得那些侍卫是跪下谢罪的。怎么，这事情和公主殿下有什么关系？”
“只是猜测，我们今天去寥落川，发现公主前几日去过明月山，大殿后的一个石屋中留下了公主专用的一种沉香的灰烬。”
无定的眉毛跳了一下，“什么，小王爷您说前几日公主去过明月山？”
“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她，不过那沉香一定是她的无疑。”
“四天前是五月初二，远知的生日。”无定站起来，在院子中来回走了一圈，“远知是孤儿，是我从山下捡回来的，捡回来的那天是五月初二，所以这天就是他的生日。”
延泽和离川面对面看了一眼，无定的话确认了他们之前的猜测。远知已经死去二十年了，柳辰还在他生日的这一天去明月山，可见二人的关系一定不普通，可是究竟远知有没有将落叶飞花传授给柳辰呢，这个问题还是不能确定，只有找到了那个使用落叶飞花的人，所有的问题才会迎刃而解。
“相信小王爷您也知道这个说法，说远觉当年以一位女子相要挟，远知这才被他所杀，说实话，老朽虽然觉得远知被杀的确蹊跷，但是对于什么女子的说法，我一直不太相信，远知是个孤儿，无亲无故，生性腼腆内向，整日都在练功，对于帮中的女弟子，从来也都是目不斜视，没有特别亲密的女子，哪里会因为一个女子被要挟呢？不过，刚才小王爷您说公主前几日曾经去过明月山，恕老朽唐突，妄议皇室之事了，假如这个女子是柳辰公主，那也不无可能啊。如果真的是这样，远觉就是导致江南派大乱的罪魁祸首，老朽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江南派清理门户。”说完，无定一掌拍向桌面，桌子纹丝未动，但是院子角落的一株红椒霎时“噗”的一声炸成粉末，变成红色的气团，又转瞬即逝。
“嗒嗒嗒嗒”，正说话间，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门就被推开了，一个十几岁的白面少年出现在门口，口中大喊着“无定爷爷”。大概少年没想到院内有客人，一看见延泽和离川，他就愣在那里，紧接着，青女就跟了过来，嗔怪着这个少年，“我说爷爷在院子里，我还说有客人，你怎么只听了上半句。”
“是小叶子啊，进来吧。”无定收起怒气，微笑地看着这个少年。
“无定爷爷，我们归尘先生说，吃了晚饭来找您下棋，把昨天的那个残局下完，让我问问您今天有没有空？不过，好像您今天有客人。”少年和无定说着话，可是眼睛却一直看着离川，表情有些惊讶。
“我们也正好要走了，无定先生，我们告辞了。”离川看着那少年憨态可掬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
“这样……”无定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离川，“也好，天色不早了，老朽就不留二位了。”
延泽、离川走出院门，此时一轮满月正渐渐从东方升起，天空中繁星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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