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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金面奴 > 却道故人心易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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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婉一直在越九娘的酒馆里坐到日薄西山时,才动身回晋王府。

    她本想着即便永宁郡主在王府做客,快到天黑之时也应该回去了。却没有料到,永宁与萧祈年许久没有见面,只顾着拉着萧祈年说话,全然忘了时辰。

    故而,沈婉刚转过长廊尽头的月门,就听见书房里传来永宁的笑声。

    脚步一顿,沈婉如同意图行窃却受了惊的贼,慌忙闪身躲在门口。她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东西,身体绷直,仿佛偷袭随时会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沈婉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转出来,站在月门旁的墙影里,看着书房出神。

    她曾是萧祈年的伴读,至少有半年的时间里,她也如现在的永宁郡主一样,坐在他的书房里,和他一起读书习字,听他与先生说话。

    读了什么,写了什么,他又说了什么,现在已经记不起了。唯一还能记得的,是他读书时的样子。认真极了,双唇抿着,目光在书页上来回移动。读到义愤填膺时就皱眉长叹,读到快意时就拍案叫好。

    沈婉笑他,读个书罢了,这么真情实感。

    先生被他吓了几次,也抱怨他怎么读个书一惊一乍的。

    他回答说,见书中有不平恨不能仗剑除暴安良,见明君治国平天下又忍不住要称赞景仰。

    现在想想,那一段难得的日子,其实已经预示了沈国公府的灭顶之灾。

    她之所以会成为萧祈年的伴读,是因为皇后经常召她母亲带着她入宫,皇后怕她觉得烦闷,索性让她去陪萧祈年。

    彼时沈国公距凯旋回京不到一年,先皇恩宠正隆,皇后对沈府内眷更加优厚也是情理之中。

    可如今想来,皇后是有意让她与萧祈年接触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待她稍大就顺势让萧祈年向沈国公府提亲,这样一来,国公府就是萧祈年的后盾。

    皇后料到了自己儿子以后立储之路艰难,也料到了会有人觊觎自己儿子的皇位,却没有想到先帝早已疑心沈国公,此举更是让先帝如芒刺在背,欲除沈家而后快。

    先皇下旨令她不必伴读,之后还以耽于儿女情长为由,责骂了萧祈年一顿,令其闭门思过。

    此举本是想以此敲山震虎,给沈家一个警告,可沈国公是个行伍出身的人,直来直去惯了,根本没懂这其中意思,反而因为祸是由自家女儿引起的,上书替萧祈年求情。

    祸事肇端,是因为父亲想得太少,更是因为先皇想得太多。

    沈婉垂下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伴君如伴虎,古今皆然,概莫能外。哪怕当了皇帝的人是萧祈年,也终将被疑心和失去权力的恐惧吞噬,成为阴晴不定的九五之尊,成为一个会为了自己的怀疑去杀人全家的人。

    “想什么呢?墙上这么凉,当心生病。”

    沈婉豁然抬头,萧祈年的脸闯入视线中,让她吃了一惊。偏头再看书房时,早已经人去屋空。

    “郡主呢?”

    “回去了,刚送出门。”萧祈年随意抬手,指了指正门口,“回来就看见你靠在这里出神,在想什么?”

    “没什么。”沈婉连忙摇头,将攥在手里的纸递上去,“这是杨家的诉状。”

    萧祈年接过被揉的看不出原样的诉状,疑惑地看向沈婉。

    沈婉也愣住了,全然没有想到原本折叠得整齐的纸,被自己无意中捏得破烂不堪。

    她忙一把夺过诉状,“我再抄一份给你。”

    说完,匆匆绕过萧祈年,向着书房走去。

    萧祈年跟着进屋时,沈婉正站在书案旁研墨。桌上是铺好的纸,还有已经平整过的诉状。

    他走过去,按住沈婉研墨的手,“我来。”

    沈婉闻言,立刻抽回手,一言不发地走到书案正面,提笔抄写诉状。

    “对不起。”萧祈年看着砚中越聚越多的墨,轻声道。

    狼毫停了一下,而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在纸面游走。

    萧祈年将墨锭放下,看着沈婉认真地道:“说书先生是为杨家仗义执言,我不该怀疑你。”

    狼毫蘸了墨,接着写那字字锥心句句泣血的诉状。

    萧祈年无法,只好拿起墨锭继续研墨。

    直到整个诉状抄完,沈婉放下手中的笔,打量着书案上的白纸黑字,淡声道:“日久年深,连字迹都与从前不同了,更何况是本就十分容易改变的人呢?”

    萧祈年闻言,才要说话,又听沈婉道:“我已经让人去查了,拿了口供会立刻转呈殿下。”

    她仍旧没有抬眼看他,只专心致志地盯着墨迹初干的诉状。

    萧祈年取过一张纸覆盖在诉状上,走到沈婉的身边,提笔落墨,写下“民贵君轻”四个字,放下笔,问沈婉:“如何?”

    沈婉轻轻将上面这一层纸揭过一旁,回答道:“与从前你贴在书房门楣上的那张一般无二。”

    可这又代表什么呢?字迹没有变,人心就没有变吗?

    萧祈年有些耐不住她这样的冷淡,索性张开手按在诉状上,对沈婉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不能饶过我这一次吗?”

    沈婉拿开他的手,解释道:“我没有在生气,这样的事迟早都会发生,不是因为这个也会因为别的。殿下既然是主事,那必然与我一样清楚,选择成为细作的人,迟早会为了完成任务,而做出违背良心的事。所以,你对我的怀疑,只是出于对……”

    “沈婉。”萧祈年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殿下?”

    “我留你在身边,不是因为获麟亭,也不是因为谍隐楼。”停顿一下,萧祈年又补充道:“也不是因为你能帮我挖出乌桓安插的暗桩。”

    沈婉表情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拿起墨迹已干的诉状送到萧祈年手里,“殿下请看看这张诉状。”

    萧祈年一愣,下意识问道:“你不想问为什么?”

    沈婉摇头,“我从不问自己不关心的事。因何原因留下我,这是你的事,于我而言,留在这里,是因为获麟亭,因为谍隐楼,也因为挖出暗桩是我的任务。”

    “仅此而已?”萧祈年凝视着沈婉,生怕错过她脸上任何一点异常。

    沈婉坦然与萧祈年对视,“仅此而已。”

    良久,萧祈年将目光移到手里的诉状上,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后,双手一合将诉状揉成一个纸团,丢在书案上。

    沈婉吃了一惊,他这怒火到底是因为刚才那段对话,还是因为看出了这张诉状中暗藏着的玄机?

    不管是为哪般,再抄一遍诉状是免不了了。

    沈婉的手才从袖中伸出来,手腕就被萧祈年握住,继而手指也被他困住。

    “殿下做什么?”沈婉吓了一跳,忙要缩手时已经来不及。

    手掌被萧祈年翻过来,掌心里紫红色的指甲印暴露在视线之中。

    萧祈年又是气恼又是心疼,“你从小就是这习惯,既然心里难过,为什么不肯说实话呢?”

    谎话露出了破绽,自然也就没有继续伪装的必要。

    沈婉强行收回手,叹气道:“何必一定要戳破这层纸?”

    “既然你把我扔给永宁不管,不是因为赌气,那就一定是别有用心。”萧祈年负手而立,故作不满,“什么时候,连你也操心起我的婚姻大事了?”

    沈婉将揉成一团的诉状展开,一面道:“郡主的品貌才学并不辱没殿下,宁国府世代公卿的声望与遍及天下的门生,也是绝好的陪嫁。”

    萧祈年拿过刚平整好的诉状,重新揉成纸团扔在书案上。

    沈婉以为他闹脾气,只好道:“虽然宁国府并非上上之选,但小郡主与你很合得来,相比之下这是最容易的选择。你若实在不想将小郡主也牵扯进来,那此事暂且作罢,另择别家就是。”

    “不是暂且作罢,是就此不得再提。”

    沈婉困惑不解,好一会儿才道:“不是怕牵扯郡主?”

    “当然不是。”

    “那就好。”沈婉舒了口气,“此事还不急,毕竟以你现在的处境,就算小郡主与你两情相悦,宁国公也不敢与你沾上关系。”

    萧祈年闻言,心里一股怒气涌上来,恨不得吼她两句,让她知道自己并非是任人摆布的木偶,可以随意送人的摆件。只是话到了嘴边偏又舍不得,再大的火气也都变成了苦笑和无奈。

    “沈婉,定要如此吗?”

    沈婉没有回答,而是看着门口问道:“出事了?”

    随影满脸尴尬地站在门口,进来也不是,走开也不是。

    “怎么了?”萧祈年语气不善地问道。

    “有消息说,大理寺明日一早会核准杨书生和童秀娘的死刑文书,赶最早一班驿马送去豫州。”随影匆匆回完,拔腿就要逃。

    哪知道,人还没动,就被萧祈年给叫住了。

    “站着。”

    随影知道萧祈年在气头上,立刻站住一动也不敢动,眼巴巴地看着沈婉。

    沈婉道:“若是明日一早入宫,怕是来不及。”

    萧祈年只当没听见,对随影道:“从西市带回来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走。”

    “好。”萧祈年点头,顺手捡起书案上的纸团扔给随影,“放在箱子里,备马,带着东西跟我入宫。”

    “是。”随影好似得了大赦,攥着纸团立刻消失在门口。

    这一连串的安排来得太快,沈婉愣了一愣,猛然醒悟,叫住萧祈年,“那诉状有问题。”

    “各衙门都已送过,没道理晋王府得到的与旁人不同。”

    “若被看出破绽,殿下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你说过,你会保我无虞。”萧祈年笑着回答,“别忘了,你可是我的平安符。”

    “可我连这诉状是谁写的都还不知道,况且你现在入宫,事发突然,毫无准备,万一……我随你一起去。”沈婉侧步挡住萧祈年的去路。

    “她不会当着圣上的面设伏杀我。”萧祈年将手搭在沈婉肩头,轻轻握了一握,“放心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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