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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若是坐收渔翁之利，看着贾派愁云惨淡便能开心的起来，那就不叫裴天煜了。如今他效忠了几十年的遂国，竟然被自己的不肖女掌控在手中，简直是天下之大不韪，是大遂国、陆家的罪人！
这些日子，裴天煜肝火旺盛，常常发生在早朝时叫嚣怒骂的情况。他不能直截了当的将裴皇后的事情公之于众，这让他的老脸无处可放，更不用说裴皇后所触犯的法律，足够让整个裴家为之殉葬。而真正影响到的，最终会是陆安。
几件事堆积在一起，裴天煜到底是一把老骨头，再怎么顽强，终是扛不住如此大强度的冲击，还是病了。他带病上朝，有人说他尽职尽责，自然有人说他不负责任，面圣失了礼数。故而没多久，裴皇后就下旨，让裴天煜好好养病，不必上朝了。
三月一日，裴天煜已经在家休养五天有余。这日，他召裴冬荣来，说了一通话，便又躺下。裴冬荣出了房门便马不停蹄地出城去，足足两日没有回城。
再回来，已经是三月九日，裴冬荣手持兵符，递给裴天煜。
“好孩子。”裴天煜神采奕奕，丝毫没有病弱的意思，他的嗽疾早就好了，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稍微在朝堂之上消失一段时间。
这一段时间，先让贾派和那群新兴势力对打，自己暗中操控裴派，不去招惹新兴势力，反而将他们引到贾派。虽说当务之急是阻止裴皇后把控朝政，但是能顺势拉贾派下水，则百利而无一害。
咸阳城的参军是裴天煜的人，自打五国分立以来，咸阳城就是长安城的军备重地，如今裴天煜用兵，竟是直接能以兵符调动兵马，可见裴天煜手眼通天。
不错，裴天煜暗中差遣裴冬荣前往咸阳城，就是为了调兵。他已经起了杀心，准备设计将裴皇后逼出，然后亲手杀了她。亲手杀她，才能体现出自己的大公无私，才能和这个逆女划清界限，从而达成自己目的的同时，不牵扯到裴家剩下的人。
裴冬荣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回到自己院中之时，已经是汗涔涔了。
“少爷。”裴生见裴冬荣回来，迎上前行了一礼，“可累了？我给您煮茶去。”
裴冬荣扯住裴生的袖子，将他带入自己房中，摇头道：“不忙，你来陪我说会子话。几天没和人说话了，我快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裴生便顺从地站在他身边，静候裴冬荣说话。
“我去调兵了。”裴冬荣直截了当道。他盯着裴生的双眼，将裴生眼中的诧异和惊慌的转变过程尽收眼底。
裴生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他的脑子一向够用：“这是要逼宫？不对，老爷不会做这样的事。那就是……别人要逼宫了。”
不得不说，裴生的脑子，是裴冬荣羡慕也羡慕不来的。他想了一路，几天才想明白的事情，裴生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没错，裴天煜的计划不是自己逼宫，而是将逼宫这件事栽赃到别人身上。而这个别人，非这些日子被逼得焦头烂额的贾派莫属。不得不说，在栽赃嫁祸这一点，裴天煜裴皇后父女，真不愧是父女俩，连栽赃对象都出奇的一致。
“老爷会趁机将陛下和皇后接应出宫，然后杀了……”裴生制住了话头，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有的话，其实说一半别人就知道了，说全了，就是掉脑袋的事情了。
裴冬荣点了点头：“你觉得姑姑该死吗？”
裴生一愣，这话怎么回答？该死？她可是裴冬荣的姑姑，大遂国的皇后！不该死？可是裴天煜觉得她该死，裴家要她死。
“我小时候，姑姑刚嫁进宫去。”裴冬荣出神地说，“我和春生被她接进宫去玩。她不像别人，只对春生好不对我好，她不一样，她对我们两个都好。”
“五块桂花糕，她吃一块，我们两个一人两块，谁也不能多吃。春生嘴馋，偷吃了我半块。以往这样的事，大人们都说，我是弟弟吃不了那么多，给哥哥又怎么样？哥哥要练武，哥哥要念书，紧着他吃好才有我的福气。”
“姑姑不一样，她揪着春生的胳膊，把他拉过去打屁股。这是春生第一次被打屁股，还是当着好多下人的面儿打。”
“随后，姑姑让春生给我道歉，又让下人去重新取了一碟子桂花糕，全是我一个人的，春生只能看，不能吃。”
裴冬荣说到这儿，突然笑了：“其实我根本不喜欢吃桂花糕，太甜了。春生就喜欢这些甜的，甜得发腻。我不喜欢，他吃了也无妨，他都吃了也没关系。他知道我不爱吃，就老和我抢，但是我不让他跟我抢，不让他拿我的。”
“从小到大，很少有什么东西是我的东西。往往都是裴家的，或是春生的。给我的都是剩下来的，或是捎带着的，那都不是属于我的，那只不过是施舍我的。”
“吃的不一样，这东西没得施舍，没得剩。我到底是裴家的公子，不可能吃谁的剩饭。所以我惟一能拥有的，就是吃的。我宁可吃不下喂狗，或是干脆扔掉，也不想让春生抢。”
“姑姑是唯一一个维护我的。”裴冬荣说着愣了一下，摇头，“不是维护我，是维护这个公平。说好了一人两块，就是一人两块，自己吃不完可以送人，可是自己还想要却不能抢别人的。自己吃不完了糟蹋了也是自己心甘情愿，可是别人吃不完抢别人的，就不行。”
“这是当年姑姑的原话，我记得深。”
“你说能说出这样的话的，能因为公平和规则这两个词而动手去惩罚一个天之骄子的，就算把控了朝政，就算成了傀儡身后的傀儡师，又会怎么样？这样的人，难道能把天下搅乱？还是祸乱朝纲？”
“我看着这三个月过去，大遂国是一点没乱，反而更……”
裴生捂住了裴冬荣的嘴。裴冬荣诧异地抬头瞧裴生，却没有挣扎，任由他捂着自己的嘴。
不过片刻，就听见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路过裴冬荣院子，又传向远方。
不过是一个路过的小厮或是丫鬟，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是方才那些话，但凡有一个字传了出去，裴冬荣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裴生松了一口气，放开了裴冬荣，恭敬行礼道：“冒犯了。”
裴冬荣怔怔瞧他，半晌也没说话。方才被裴生的手堵住的半截话，也都梗在喉咙，出不来，下不去。他突然不想说了，他根本不是唯一一个看明白的人，他身边这个裴生，恐怕早就看了个明白清楚，只是从未开口，什么也没说过罢了。
“累了，要洗澡。”裴冬荣闭上眼睛，垂下脑袋，当真一幅疲倦的样子。
不多时，裴生伺候着裴冬荣洗澡，裴冬荣闭着眼睛坐在洗澡桶里，似乎是睡着了。裴生慢悠悠地拿着葫芦瓢从桶里舀水，再轻柔地浇在裴冬荣身上，然后慢慢把他头发散开，一点点帮他浸润。
裴冬荣的呼吸逐渐均匀起来，脑袋也越来越沉，裴生便双手扶着他的脑袋，按揉着他的发间。多年的伺候，让他对裴冬荣的身体清楚得好像自己的身体一样，他知道按揉哪几个穴位能让裴冬荣放松，也知道什么力道能让他更舒服一些。
“冬荣。”裴生轻声呢喃，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像这样不分尊卑的唤他一声冬荣，“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
裴皇后的事情，裴冬荣心知肚明，裴生清楚明白，难道久经朝堂风云的裴天煜会看不穿？可是宣和帝醒着的时候，想让裴皇后代劳政事，那是宣和帝旨意，与裴皇后无关；宣和帝昏迷了，裴皇后仍然插手政事，那就是谋朝篡位，是大逆不道。
就算裴皇后比宣和帝英明，可是她是皇后，不是皇帝，她再怎么贤明，也不能取而代之。这就是天家和他们这些凡人的区别，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不公平吧？
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可是公平得很呢。
裴天煜不在乎这些年的政事都是谁处理的，也不在乎裴皇后被囚宫中一生是拜他所赐，他只在乎这天下怎么看待他们裴家，只在乎裴皇后会不会成为裴家遗臭万年的原因。
所以在裴天煜这里，裴皇后必须死。在贾忠那里，裴皇后必须死。若是公之于众，那么在这天下人眼里，裴皇后都必须死。
裴生叹了口气，揉捏裴冬荣脑袋的指尖挪了挪，换了个穴位。他低头看着浴桶里的裴冬荣，看着他蜷缩着身子，在这儿睡得比在床上还香甜，忍不住又是叹了一口气。
“你想做的事情……”裴生轻柔地说，“不是你能做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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