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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建威将军柳元景，在钟离杀良冒功一案。”
此话一出，众人都屏气噤声了。
刘铄心中一惊，他打量着魏凭，知道这并不是自己的人，宪台中安插的几个御史他都还熟悉，而魏凭一直看似中立，却没想到居然在今天，公然摆他一道。
文帝再次端起酒盏，看似轻松，却还是微微皱起眉头，他知道这是有人在逼他处置柳元景，然而他还是觉得内中又蹊跷，可是今天这样的场合，百官在场，自己如果避而不谈，难免失了公允，如果现在定罪，那么柳元景不在，岂不变成了一家之言，都没有辩白的机会了？
文帝一口酒的时间，思虑停当，问道：“你说的证据是什么？”
“是奋武将军卢方平的书信，其中还有柳将军的副将和记事掾的供述。”
文帝沉吟的抬手，让马彰为自己添酒，马彰会意，动作缓慢的将酒盏添满，即使酒已经溢出，他也没停，直至文帝示意，他才起身。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静静的看着那满溢的酒盏。
“魏卿，你先坐下，今日是宫宴，不必像上朝时那么拘谨。”
魏凭不明白文帝的态度，但还是乖乖的坐回了座位。
“萧将军，你怎么看？”萧斌突然被点名，顿时一愣。
“你也是常年征战之人，战场态势，你更明白，觉得此事当如何处理？”
萧斌很想看刘劭的反应，但是这么多人在场，他任何微小的动作都会被察觉，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杀良冒功乃是大罪，更是我等武将最为不齿的行为，如此重罪还是要看证据的，臣不知具体书信和供述中都说了什么，所以实在难下判断，还请陛下圣断独裁。”萧斌聪明的将球踢回给文帝，然而文帝却不生气，这至少说明他没有为了私利落井下石。
“天与你说呢？”
卜天与倒是不意外，拱手回道：“陛下，微臣赞同萧将军所言，还是要确凿证据才好判断，现在事态不明，陛下确实应该暂缓批复。”
虽然之前被魏凭将了一军，但是文帝此时却很欣慰，他借此事，试探了拱卫京师的两方统帅，态度都是不偏不倚，卜天与的回话更是直接驳斥了魏凭，他心中不免对这人又多出了几分信任。
“魏卿，你也听到了，这件事还需要再做调查才好。”
“陛下圣明，但是核对军功首级，都要查看伤口，核对男女和发髻，我们远在建康，又事发已久，很难再找到确实的证据了，所以历事之人的证词，应该算是最有利的证据，这样久托，恐怕以后就更难查明了。”
“不错，陛下，微臣也赞同魏大人的建议。”御史中丞霍昂突然发话。
刘铄和江湛相视一眼，心中都起疑，这个霍昂一直清高自持，从没参与刘铄和刘睿的争斗，怎么今天突然发难呢？看来刘铄不在京中的这些时日，刘睿还是没少笼络人心。
江湛见势头不对，急忙暗示兵部尚书赵糜。赵糜会意匆忙起身解围：“陛下，此事事关重大，柳将军现在钟离御敌，一旦匆忙处置，造成冤案，那便是坏了我大宋边境安宁，还请陛下斟酌。微臣觉得最好是等柳将军回朝，几方在圣前对峙，陛下神威，定能辨明忠奸。”
好好的宫宴，顷刻之间变了味。刘睿和徐湛之也是没办法，他们昨晚才收到消息，说是那边截击证物的人已经得手了，本来还想慢慢图之，然而刘铄不知怎么得知消息，快马回京了，一旦他有所准备，那么柳元景就更难处置了，只能趁着他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突然出击，才有胜算。
这真是闹的文帝头疼了，他看向众人，发现所有人都在专注的等着他的决断，却只刘骏，心不在焉的看向殿外。
“武陵王。”文帝微微蹙眉。
刘骏闻声，急忙起身站定。
“你觉得呢？”文帝该有几年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了，然而此时，他话语中也是没有丁点温度。
“父皇，还是让证人说吧。”刘骏躬身，没有直视文帝。
他说的平静，然而这话却似炸雷一般，使殿内所有人都为之一颤。
“证人？”文帝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错。”刘骏看向太子。
刘劭略点头，起身说道：“父皇，证人此刻就在殿外。”
文帝虽然还不清楚二人的立场，但是既然说了有证人，那么就必须见了。
“带上来。”
在满殿群臣的注视下，银铃缓缓走了进来，行至殿中落身叩首。
“臣女京兆府尹崔庭之女崔知欢，叩见陛下。现呈上钟离东泥台村，幸存者联名书信，以证柳将军清白。”
原来，这个银铃才是真正的崔知欢。当时，为了行路安全，二人出发前偷偷换了身份，因为施扬施娥并不熟悉二人，只是领命保护，所以也不曾确认二人样貌。
当她们遇到刘骏时，闾娴媛刚刚替换了假崔知欢。而真的崔姑娘，也隐约有些察觉，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人易容的一模一样，连声音都相同，所以只是怀疑，并没声张。
到了客栈以后，假崔知欢选定了房间，并且给她喝下了蒙汗药，直至案发，她才醒来，这时她还昏昏沉沉的也没有发现异常。然而直到二人回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她才确定银铃是假，因此遭至闾娴媛的毒手。幸亏刘骏用固神丹，保了她一命，而那封联名书信，正贴身缝在她的衣襟之内。
马彰将书信递到文帝手中，此事总算是圆满解决了，而文帝则赞许的看向太子刘劭。
“看来，此事是太子明察秋毫了。”
“儿臣不敢居功，是武陵王途中救下了崔姑娘，真相才不致被埋没。”
“哦？”文帝意味深长的看向刘骏，手上再次端起了酒盏：“好，此事交于兵部和三司一同处理，必要严惩诬告之人。宪台日后也要谨慎核查，不可再出此疏漏。”
刘劭无奈的看向刘骏，文帝对那句谶言始终不曾释怀。而刘骏却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让柳元景含冤，也没有辜负施扬施娥兄妹二人。
乐声再起，依然恢弘，而宴会的气氛，却发生了变化。
刘睿回到府中，气急败坏的摔了桌案上的墨砚，只溅的一地碎块。
“怎么回事？不是说人证物证都解决了吗？”
严韧南见势匆忙躬身：“殿下，确实收到了他们的信，说送信的队伍已经被全部歼灭，然而卢方平并没有说还有一个什么崔姑娘啊。”
“这个废物，废物！这次本王也保不了他了，让暗宿团想办法把他解决了。”
“是。殿下，三位大人来了，您见吗？”
“让他们进来。”刘睿实在不甘心，这次暴露了霍昂，丢了卢方平，居然都没有扳倒柳元景。
他最近的几次生事都没成功，却想不出，问题到底出在了哪。
徐聿之，霍昂和杜正一同走了进来，看到满地的碎墨，心中便都打起了怵。而刘睿居然收起了怒色，笑着说道：“三位怎么不进来啊？”
三人小心的走近，刘睿和颜悦色的问道：“三位大人可知道现在的形势？”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知道，刘铄守城得力，回京受赏，柳元景那边更是大胜，眼下刘铄一方兵权更重了。一直病着的太子，日渐康复，今日得文帝赞赏，前不久还得了礼部，现在更有刘骏回京助阵。眼看京中风向开始变化，而刘睿，前头丢了户部，现在又没了卢方平，杜正那边最近也不得力，心中难免愤恨。
“殿下莫急，现在太子那边还不成气候，当务之急是南平王。”霍昂说道。其实这个霍昂原本确是中立的，然而前不久淮阳公主议亲择驸马却出了事端。这个淮阳公主是已故李贵妃的女儿，又是幺女，很得文帝喜爱，开始选定了霍昂的次子霍茂，然而江湛却让人举荐他的儿子江恁，奇怪的是，霍茂此时竟莫名其妙的大病了一场，最终还落了病根，文帝便换了心意，最终定了江恁。所以，霍昂是因为对江湛的恨意，才转投刘睿的。
杜正自然不想让刘睿对太子下手，自己夹在中间，左右逢源实在困难，于是帮腔道：“不错，殿下，现在南平王刚回京，立足未稳，正是动手的时机。臣得知，悬瓠那边的瘟疫，就是南平王过失所致，不如，我们联络悬瓠方面，将事情坐实。”
徐聿之一直默不作声，听完二人的话，微微抬头看向刘睿。
刘睿领会便说道：“好，你二人联络悬瓠守将陈宪，看能不能得到证据，本王也累了，您二位先回吧，我和徐大人还要商量一下具体的善后事宜。”
待二人退出，徐聿之低声说道：“殿下，一月之后便是太子大婚，这中间，应有文章可做。”
刘睿缓缓点头，不错，确是个好机会。
刘铄这边宫宴散后，便约江湛一同来到了瑞夕楼。已经亥时，瑞夕楼的酒客也所剩不多了。
“殿下，此事说来奇怪，为什么太子会突然帮我们？”江湛确实有些弄不清楚状况。
“我也不知道太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稍后我会给柳将军去信，问清楚状况。不过今日约你来并不是想说这个。”
“哦？殿下还有别的吩咐？”
“一来，是想具体了解现在京中的状况，此次回来发现朝中有些变动。”
“您是说霍昂？”今天最让他们奇怪的就是这个霍昂了。
“不错。”
“此事可能是因我而起。”江湛还是老谋深算的，此刻他也明白了过来。于是将争夺驸马一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殿下，您放心，始兴王一直在京城，当然方便经营，现在您回来了，我便不会让他那么轻松了。”
刘铄点了点头，霍昂虽然投了刘睿，但自己这边更多了个驸马助力，也不算损失。而且以后的朝中格局，还会大变的。
“您说了一件事，还有别的吩咐？”江湛问道。
“还要请您帮我甄别一些人。”刘铄转头喊住路过的跑堂：“小二，我要见你们掌柜。”
不多时，瑞夕楼的掌柜跑了上来，是一个中年男子，身材矮小，但笑容可掬：“二位贵客，可是伙计招待不周？”那人满脸堆笑，殷勤而谄媚。
刘铄缓缓端起茶杯，低声说道：“彭城王让我来见你们的首领。”
那人一愣，顿时严肃了起来。
“南平王殿下，江大人，请随我来。”
刘铄一愣，刘义康没说错，果然是一群神通广大的人。
二人随着掌柜来到一楼厨房边的一个偏僻雅间，见他转动烛台后，墙面移开露出一条暗道。
“宗主恭候多时了。”
东宫之中，崔庭陪同崔知欢，千恩万谢的拜别了刘劭和刘骏。二人这才得空坐下来说话。
“皇兄可见过那个带书信来的人了？”刘骏想起闾娴媛和奚全汝，当时情况紧急，自己迫不得已写了一封书信，现在确定了他们居心叵测，刘骏有些担心这二人会给太子惹麻烦。
刘劭轻松的笑了笑道：“燕儿将信给我了，但是信中并无你我约定的暗记，所以我没有见。况且当时我的身体太弱，也无法劳神。”
奚全汝确实带着书信求见过，但是那时青昭还未进京，刘劭身体太弱，根本无力应付。
“那就好，这次刺杀崔知欢的也是他们，我总觉得这群人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诬陷柳元景一事，应该是刘睿的手笔，那么这群人有没有可能是在为刘睿做事？”刘劭思考着说道。
“应该不是，当日皇藏山，我们遭遇杀手，躲避到了壁堡，他们没有再施毒手，想来不该是二哥的人。”刘骏回忆着线索。
“那柳元景一旦落罪，还会对谁有利呢？”刘劭还是有些疑虑。
话到此处，灵光一现，二人同时想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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