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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呢!这船舱里所有的药我都给取来了。”相里青遥说着将怀中药匣拿出,放于附近木桌上打开,里面大大小小的瓷瓶有二十余个。
“赤家小子,你自己找找有没有能用的。”相里青遥说罢起身,从衣橱中拿了一身玄色长袍去布幔后脱换。
赤焰将瓷瓶一个个打开轻嗅,里面或是药丸或是脂膏。他取了几瓶用得上的,拿到南宫轩所在榻上,将其中一瓶打开取出两枚药丸,放于南宫轩口中,又打开一瓶脂膏,伸手撕开南宫轩下身衣裤。
寒冰坐在木桌旁,只看了一眼,就忙别过脸去。南宫轩腿上的皮肤被海水浸泡得犹如枯树,尽是发白的翻卷和褶皱,猛然一看,异常?人。
“他这个样子,救得活吗?”寒冰问道。
“我尽力一试,他腿上皮肤只是看着吓人,并不致命。但周身穴位被刺,寒气入体,又拖了这么久,仅用这些药是不够的。”
“我若是落得如他般田地,你可不要救我了。身上都是这样的皮肤,活着还不如死了。”
“冰儿,你瞎说什么呢!有我在,定然不会让你落到这般田地。”
正巧相里青遥换了衣物出来,接口道:“小姑娘家的就是爱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有命在,毁了容又算什么!”
寒冰抿了抿嘴,不动声色。
赤焰看他出来,问道:“青遥叔叔,不知此处可有绣花针?”
“应该是有的,我给你找找,你要用绣花针代替银针?”
“是。”
相里青遥又忙不迭翻找衣橱,终于在最下方找到针线篓,放到赤焰身侧。
“还要劳烦青遥叔叔帮我点一盏油灯。”赤焰又开口,却低着头给南宫轩抹药,并未抬头。
相里青遥从踏上沙船还未有片刻停歇,看着寒冰在一旁坐着,无所事事,自己却忙前忙后,便道:“赤家小子,你那小情人可在一旁坐着呢!你倒是让叔叔我歇会儿啊!”
寒冰把玩着桌上瓷杯,随口应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赤焰这是在帮你积德行善呢!”
“你……你……”相里青遥一时结舌。
赤焰抬头笑道:“有劳青遥叔叔了。”
“我这堂堂教主暗卫,在你们两个小娃儿面前,倒成了跑腿的了。”如是说着,相里青遥仍找了油灯和火折子点上。
“暗卫我是不需要的,倒确实缺一个跑腿的,你若是愿意……”
“不!我不愿意!”不等寒冰说完,相里青遥已转头出声拒绝。
寒冰低头浅笑,不置可否。
相里青遥将油灯与针线篓放置一处,问赤焰道:“可还有旁事?”
“无事了,多谢青遥叔叔。”
相里青遥松了口气,转身坐在寒冰对面,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打开,递给寒冰,油纸里面放了一个笼饼。
“这船舱里没有找到别的吃食,只有这个,还是昨夜剩下的。你若不嫌弃,就填下肚子吧!”
寒冰双眼从油纸上扫过,淡淡开口:“嫌弃。”
相里青遥觉得自己必然是脑袋抽风了,才会想着先让她吃。
“都差点没命了,还挑三拣四!”相里青遥说罢也不客气,自顾自地吃起来,他在水牢里困了三日,水米未进,虽是个笼饼,也觉得美味。
寒冰看着他将笼饼吃完,突然开口:“青遥叔叔。”
相里青遥最后一口笼饼含在嘴里,差点噎到,忙咽了下去:“别别别,你这一声叔叔,喊得我心里发怵。”
寒冰浅笑:“叔叔怕什么?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向叔叔求证一二。”
“别……别喊叔叔,好好说话,有什么问题你开口就是。”
寒冰垂下头去,再抬眸,脸上已无笑意:“我娘来自何处?”
“辽……不是,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我是她的女儿,连她来自何处都不知晓,问一下,不应该吗?辽什么?”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爹当年可是严禁外传。”
“他人都死了,如今我是玉龙教教主,谈何外传?”
相里青遥看寒冰虽冷着脸,却满眼急迫,勾了勾嘴角:“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不能说……”
他停了口,看寒冰眼眸闪动,笑道:“只是我欠了你爹几条人命,他身故前除了让我查探辽东,还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做你的暗卫护你周全,你又不同意……”
寒冰果然松口:“你想做我的暗卫,也不是不可以。”
“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相里青遥哈哈一笑:“放心,我不会偷看你洗浴的。”
寒冰嘴角抽了抽,压下心中一口气,再次问道:“我娘来自哪里?”
“辽东。”相里青遥这次答得干脆。
床榻处赤焰正涂抹脂膏的手一顿,又不动声色地继续涂抹。
寒冰蹙了眉:“辽东?不是西域吗?”
相里青遥奇道:“怎么会是西域?夫人一生从未踏足过西域。”
寒冰眉头紧锁,双手握拳,强忍着心中火气。
相里青遥看她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寒冰呼出一口气:“没什么不对,不过是我又被人诓了一道。”
“你这小丫头伶俐得很,也会被人诓?”
“有关我娘,你还知道些什么?”寒冰又问。
“都是些陈年旧事,小丫头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寒冰不开口,只是盯着相里青遥。
“呃……夫人虽来自辽东,但实为前朝遗孤。前朝覆灭后辗转到辽东,长大后欲被前朝旧臣送到辽东王身边,准备伺机入侵中原,光复前朝,不过被夫人逃了。后来在江湖上遇见你爹,两情相悦,便结为夫妻,就这样。”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已经被人诓骗过两次了。”
“我骗你这个做什么!我既是你的暗卫,你我之间最起码也要互相信任。哦……对了,夫人曾说过,她虽不愿光复前朝,但到底是前朝血脉,她在你身上留有印记,或许可以证明一二。”
“什么印记?”
相里青遥无奈叹了口气:“这印记连你爹都不知道,我哪里会知道!”
寒冰垂眸在自己左肩上看了一眼:“我娘这些事,独孤逍遥都知道?”
“知道啊,夫人身份特殊,恐引起不便,所以不曾外传,玉龙教中也只有几个人知道,桥飞雪算一个,石听风也知道,别的……好像都死了。”
赤焰已将南宫轩下身皮肤尽涂药膏,又取出针线篓中的绣花针放置在油灯上炙烤。
寒冰想了片刻,就算知晓了甘泉身份,也依旧无法解释独孤逍遥杀她的缘由,便又问道:“八年前,五大掌教与玉龙教大战,你为何不在玉龙城?”
“我有一仇人,查了十几年查到了他的住所,去报仇了。”相里青遥说得毫不在意。
寒冰沉思着,眉头紧锁,低喃道:“独孤逍遥,到底为何要杀了我娘!”
相里青遥吃惊道:“你说什么!你爹杀你娘!夫人不是死于五大掌教之手吗?”
寒冰抬眸看他:“谁告诉你的?”
“谁也没告诉我啊!我回来后,玉龙教伤亡惨重,你爹对此事闭口不谈,我连五大掌教为何突袭玉龙教都不知道。但是除了五大掌教,谁还会杀得了夫人?”
寒冰盯着相里青遥青铜面具后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我娘,是被独孤逍遥,一剑穿心而死。”
寒冰看到相里青遥一脸的震惊,丝毫不逊于当初自己亲眼所见的惊恐。
“这不可能!”相里青遥震惊过后,说得斩钉截铁。
“我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相里青遥仍是不信,“那必然是你看错了!”
“看错了……”寒冰突然笑出声来,她原本就该想到,不会有人相信她,“不怪老天要让我失明八年,连自己生身父母都能认错,这双眼睛,确实没用。”
赤焰看向寒冰,满眼痛惜,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开口。
相里青遥犹自说着:“小丫头,不是我不信你。你爹对你娘情深意重,相伴十余载,从来舍不得伤她分毫。易地而处,不说旁人,就说你和赤家小子,你们之间同生共死情真意切,你会舍得一剑刺死他吗?”
“会。”寒冰脱口而出,眼神冰冷。
赤焰执针的手一抖,险些扎错穴位。
“会……会……”相里青遥愣住,下一句却是向着赤焰开口,“你这小子,怎么会喜欢这么凉薄的人。”
赤焰凝神施针,并不言语。
寒冰接口:“我就是再凉薄,也是以真面目示人,总好过你青铜遮面。”
“你……你……”相里青遥觉得自己要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你想看我真面目是不是?行啊!我让你看!”
相里青遥说着,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具。
寒冰看到一张人脸上,布满烈火灼烧后留下的痕迹,一条条疤痕如同数只弯弯曲曲向前蠕动的蜈蚣,狭长狰狞,让人触目惊心。
而一双历经风霜的眼睛,隐藏在如蜈蚣般的疤痕中,正紧紧盯着她。
寒冰从未见过有人是这般恐怖模样,一时间失了声,心脏几乎要跳出来,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双手抖动不止,眼睛却是忘了眨动。
赤焰惊觉不对,来不及放下手中的绣花针快速闪身挡在寒冰前面,相里青遥的面貌一览无余。
相里青遥呵呵一笑,脸上的疤痕如同活了,更添几分恐怖:“你挡着她干什么啊?她刚才还说会一剑刺死你呢!她想看,你倒是让她看啊!”
赤焰皱眉:“青遥叔叔……”
“罢了罢了!她爹若是知道我这么吓他女儿,怕是要从墓里爬出来揍我!”相里青遥又将青铜面具戴在脸上。
“冰儿……”赤焰转身,看寒冰神色依旧惊魂未定。
“我……我没事。”寒冰垂下眼睑,手还有些抖,语音带颤。
“天快亮了,你去休息片刻,我守着南宫轩。”赤焰又道。
“我不困……”便是先前有些困顿,也被相里青遥吓得睡意全无。
“哎,正好,我也不困,我们再聊聊?”相里青遥笑道,看赤焰瞅来,又忙开口,“我不摘面具,不摘,单纯聊聊天。”
“我去休息……”寒冰再不敢看向别处,垂着眼眸向一处床榻走去,扯了帷幔遮上。
“这小丫头,这般不经吓。”眼见赤焰又向他瞅来,相里青遥也起身往另一处床榻走去,“我……也去休息。她都说会拿剑刺你了,你还这般维护她!”
赤焰走向南宫轩,继续施针,轻声应道:“她只是随口一说,就算真的拿剑刺我,我也会维护她。”
相里青遥轻呵一声,躺在榻上,闭目而眠。
再醒时,已是日上三竿。相里青遥还未睁眼,便嗅到阵阵焦香,只引得食欲大振。
睁眼起身,只见寒冰和赤焰坐在舱中木桌旁,桌上摆着几条烤鱼,吃得正欢。
“有我的吗?”相里青遥坐在他二人中间,问向赤焰。
寒冰取了一条烤鱼递给他。
“小丫头,你不怕我了?”相里青遥接过烤鱼。
寒冰抬手,将他脸上面具拉下一半,看到他眼中惊异之色,微微笑道:“初次见时,自是惊怕,如今再见,也不过如此。”
“不……不过如此……”相里青遥楞了一下,接过面具重新系上,咬了一口烤鱼,顿时满口焦香,不由叹道,“这烤鱼这般香嫩,怪不得小丫头嫌弃我那笼饼。赤家小子,那南宫轩怎么样了?”
“暂无性命之忧,今天应该会醒,只是身体必然大不如前。”赤焰回道。
“在水牢里困了十余天,能留条命就不错了。早点醒了,我们也好帮他纠出阁中叛徒,不然辽东指不定又通过蓬莱阁,运来什么东西。”
“你这满脸的烧伤,是怎么回事?”寒冰看着他的青铜面具,忍不住问。
“我幼时是江南一大户人家的奴仆,家主得罪了人,引来仇家半夜放火,恰逢你爹路过,全家老少三十九户人口,他救出了六人。我受伤最重,被他带走治伤,期间他发现我根骨清奇,适合练武,就开始让我跟他一起习武,还给我重新取了名字。后来……后来我就做了他的暗卫。”
寒冰抬眸:“所以,你是为了报恩,才要做我的暗卫?”
“算是吧,你爹生前有命,不过就算没有他的嘱托,我也会尽全力护你。当初查到仇家是谁,居于何处,我便赶着去报仇了,因此错过了八年前与五大掌教之战。早知道,我就不去报仇了。”
“当年之事也怪不得你。我不喜欢身旁有暗卫,仿佛时刻处于监视之下。你想护我,跟在我身边也就是了,你我也能聊天不是?”
相里青遥笑道:“行啊!若非你爹要求,我也不想做暗卫,他只我这一个暗卫,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你也这把年纪了,独孤逍遥让你做了二十多年暗卫,就没给你考虑终身大事?”
相里青遥咬了一口烤鱼方才问道:“什么终身大事?”
“成家生子啊!你这个年纪的,除了桥飞雪没有孩子,别人可都有家室。”
相里逍遥呵呵一笑:“我这般面貌,哪家女子会愿意嫁我?再说了,我喜欢男人。”
“男……”寒冰感觉舌头在嘴里结了冰,半晌后方才融化,却是对着赤焰开口,“你以后离他远点。”
“好。”赤焰笑着应道。
“好……好什么,我对你的小情郎可没兴趣,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相里青遥说得理直气壮。
“哦?是何人?”寒冰歪着头看他。
“你爹。”
空气瞬间凝固,时间仿若静止,只有相里青遥还在满不在意地吃着烤鱼。
“咳……冰儿,我觉得有我保护你就够了,多一个人行事不便。”良久赤焰方开口道。
寒冰点头:“我也这样觉得,等蓬莱阁事了,不如就与青遥叔叔分道而行。”
“不不不是,你不是答应了让我跟在你身边吗?我……我开玩笑的,你爹人都死了,我喜欢个死人做什么!”
“他救你性命,给你治伤,让你习武,如今人都死了,你还对他这般不敬!”寒冰面上隐约含着怒气。
“你天天直呼他名讳,不也对他不敬!”相里青遥还口。
“他杀了我娘,我不该恨他?”寒冰反问。
“小丫头,你这个问题我想了,以我对你爹的了解,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可能动手杀了夫人。除非……”相里逍遥突然顿住。
“除非什么?”
相里青遥盯着寒冰:“除非是为了你。”
寒冰轻笑道:“为了我?你倒是找的好借口,把缘由推到我身上。”
“不是,咱们不说这个了,毕竟我不是亲眼所见不好下定论。小丫头,你见过刀衍,习了他的虚空神功,你可知你爹当年为何不让你见刀衍?”
“不知。不过桥飞雪倒是说过,传闻修炼此功必须断情绝爱,否则孤苦一生。”
“是,当年武林中所有修炼虚空神功者,无一人善终,但断情绝爱者,也练不成此功。”
寒冰尚未出声,赤焰已开口问道:“为何?”
“虚空神功在于无中生有,可有用之不竭的内力,但世间哪有什么东西可以凭空生出?它原本为双修之功,是以汲取其中一人内力为另一人使用,两人感情越深,汲取内力愈淳厚,直到一人耗尽全部内力和气血而亡,另一人方得大乘。”相里青遥解释道。
寒冰眼睑微收:“可我不是自己修炼,是刀前辈传功所有。”
“不错,若非如此,就算你爹死了,桥飞雪也断然不敢私自让你修炼此功。当初玉龙教面临大敌,独孤宫主舍身助刀衍修成此功,临终前留下遗命,功成不易,让他找一人传功下去。其实原本,也只是为了让他活下去,毕竟功成者痛失所爱,或死或疯,从未有过传功先例。”
赤焰锁着眉头问道:“那冰儿被传功,是否还会如前人一般……不得善终。”
“这就不好说了,到底她是传功第一人。小丫头她爹自然是不愿冒险,桥飞雪却觉得是天赐之机,不用修炼汲取双修之人功力,自然不会痛失所爱,亦不会不得善终,不如一试。”
寒冰看赤焰依旧锁着眉,轻笑道:“怕什么,既得之,则安之。更何况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得不得善终,我自己说了算。”
相里青遥点头:“不错。不过小丫头你身怀三大绝世武功,却并未融合。南华经和虚空神功原本可相辅相成,若得其法,无需借功也可随意使出凝冰诀,就算损耗内力也可很快恢复。”
寒冰颔首。她被传功后诸事缠身,还未曾静下心来好好参悟所承内功,听相里青遥如此说,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相里青遥又道:“而且虚空神功原本就是汲取别人功力而成,据说可以强行吸取别人功力,只是功成者还无人试过。”
“强行吸取别人功力?”寒冰摇了摇头,“修炼内功本就不易,强行吸取,有违天和。虚空神功和凝冰诀原本非我之功,理当有所敬畏才是。”
“嘘。”相里青遥忽然示意噤声。
接着寒冰便听到有脚步声传来,约有十几人已来到甲板上,海沙松软,隔了声音,使三人先前未有察觉。
只听甲板上有人开口:“这两人怎么回事?时间到了也不去换岗,现在还在睡,若被大长老知道,连我也要责罚!你们二人轮岗,你们几人把他们叫醒带回去。”
“咳……咳……”
三人正屏息,却听床榻处传来声响。
甲板上的人听到声响怒喝一声:“什么人!”
相里青遥无奈扶额:“这南宫轩醒得可真是时候。”
“咳……”
又是一声咳嗽,甲板上的领头人确定了船舱里有人,出声道:“你们两个回山去禀告大长老,剩下的随我去舱中查看。”
寒冰和相里青遥身形闪动,已快速从船舱来到甲板,与那些人对上面。
领头之人看到他二人,一脸的不可思议:“盟主?你怎么和这遮面贼人在一处?”
寒冰眼光扫过,见有两人已跳下沙船往岛上行去,来不及开口解释,抬起手臂。
领头之人见状只当寒冰要出手伤他,下意识射出手中暗器。相里青遥错步靠近,快速卷起长袍衣袖,将暗器尽数打落,并向那人击出一掌。
那人猛然被击一掌,向后跌去,撞倒两人后跌在甲板上,嘴角流出一丝鲜血。众人见状围上,却无人敢动手。
而寒冰抬手后,快速凝出数十根冰刺,直向那沙滩上两人面部射去,乍然停在两人面前几寸之地。
“盟……盟主饶命。”
那两人瞬间吓破了胆,再不敢往前迈一步。寒冰不言,数十根冰刺缓缓往前移动,那两人只得往后退步,直到背靠沙船退无可退。
“上船来。”寒冰淡然开口,一挥手,冰刺消散。
虽已无冰刺在前,但武功悬殊,那两人也不敢再跑,只得登上甲板站在领头人之后。
寒冰寒着脸扫视了一圈,自有威仪,众人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领头人撑着起身,问向寒冰:“盟主这是何意?”
寒冰还未开口,便见众人满脸都是震惊之色。
“阁主?”
寒冰回头去看,却是赤焰搀着南宫轩上了甲板。
南宫轩此时脸色苍白憔悴,嘴唇周围全是胡茬,神色晦暗,身形晃动,支撑着赤焰方能勉强站立。
寒冰忍不住往他腿上看去,不知赤焰何时给他换了衣物,盖住了如枯树般的双腿。
“荆泽尘,现在何地?”南宫轩盯着领头人问,声音干涩,气喘不已。
领头人赶紧回道:“百花岛的诸葛少主晨起不见甘盟主和赤旗主,在阁主殿跟……跟蒲……蒲少主闹事。荆长老听闻后赶了过去,现在应该还在阁主殿。”
“荆泽尘……背弃蓬莱……勾结辽东……谋害阁主,现……逐出蓬莱。你们诸人……守在此处,荆泽尘若来……就凿了船舱。”声音虽无力,但南宫轩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楚。
蓬莱阁弟子皆惊,荆泽尘担任蓬莱阁长老已有二十余年,背弃蓬莱之言若非南宫轩亲口所说,他们断然不会相信。
那领头人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躬身回道:“是,属下领命。”
南宫轩又面向寒冰:“南宫轩……多谢三位救命之恩。这本是……我蓬莱阁内部事务,只我此番遭难……还要劳烦盟主……帮蓬莱阁……纠出叛徒。”
寒冰见南宫轩欲撑着躬身答礼,忙出手拦住:“不必如此客气,此番上山只怕还要一个时辰,你可能坚持住?”
南宫轩点头,又道:“不需……一个时辰,山内有一条密道,直通……阁主殿房内,只我……尚不能走动,还是要麻烦赤旗主……”
“无妨。”赤焰说着把南宫轩背了起来。
“从此处……一直往西……”
三人带着南宫轩,由他指路,不多时便进到了山体之中,最下面亮着两盏长明灯,往上去看,却是有一条盘旋往上的石阶。
相里青遥捡了枯木,在长明灯里沾了灯油点上,当做火把,率先走上阶梯。
四人一路而上,不到半个时辰,已来到了蓬莱阁阁主殿的书房内,通过书房可到阁主殿主厅。四人刚从石阶处进到书房,便听到了诸葛常宁在主厅的声音。
“我不管!寒冰姑娘是在你们蓬莱阁失踪的,我就在这等消息,找不到或是少一根头发,我就拆了你们这阁主殿!”
有女子轻声哭泣,似是红梅。
“诸葛少侠莫急,我已派人到各处找寻,只要盟主不是坐了船离开,必然会找到。已到午时,少侠不如先和红梅姑娘前去用饭。”这声音清脆,是南宫蒲。
“用什么饭!找不到寒冰姑娘,你也给我饿着!你后面那什么长老看什么看!你要敢动我一下,我就让我家老头儿踏平你们蓬莱阁!”
四人已从书房行至主厅侧门,寒冰抬眼去看,主厅两侧站着十几名蓬莱弟子,主位站着荆泽尘和南宫蒲。荆泽尘盯着厅中阴沉着脸,南宫蒲一脸无奈。
而在厅中,红梅低头立在那里,旁边诸葛常宁抱着玄冰剑,满是愤然,颇有些无赖架势。
厅中吵嚷,无人注意到他们四人靠近。
南宫蒲犹自说着:“真的派人去找了,蓬莱岛这么大,总要费些时间……”
寒冰轻笑出声:“常宁,我们在这儿。”
厅中众人闻声全部转头来看,只诸葛常宁和红梅难掩喜色。
“姑娘!”
“寒冰姑娘!”
只这一瞬,荆泽尘已动,身影快速从人群中穿过,向殿外飞身而去。寒冰和相里青遥见状,立刻跟上,众人只看到三人先后模糊而过的身影。
“什……什么情况?”诸葛常宁一脸莫名其妙。
“走!我们去看看。”红梅拉着他走出殿外。
赤焰担心寒冰,亦想跟上,但身后背着南宫轩,只能暂时将南宫轩背至桌椅前让其坐下。
南宫蒲这才看到赤焰身背何人,一时惊心眩目:“叔……叔叔?”
赤焰也顾不得解释,只对南宫蒲道:“你先让人照顾好他。”言罢转身而去。
寒冰和相里青遥追着荆泽尘一路而去,几欲追上。待到横桥处,相里青遥脚底用力,从荆泽尘上空跃过,站在横桥一头拦住了荆泽尘去路。
荆泽尘骤然停步,一回头,寒冰已拦在横桥另一头,形成前后夹击。荆泽尘暗器在手,却不敢轻易出手,他敌不过两人联手,本意也只想逃脱,冒然出手一个不备就会重伤。
红梅和诸葛常宁随后赶到,不曾上前,诸葛常宁将玄冰剑掷向寒冰。
“寒冰姑娘,接剑!”
寒冰伸手接过,微微一笑:“多谢。”
玄冰剑出鞘,剑身如冰,寒气逼人。
赤焰也已赶来,与寒冰站于一处。荆泽尘双眼眯起,心知难以从桥上逃脱,低头看向桥下的海水,若有所思。
桥头的相里青遥突然开口:“荆泽尘,你我交手几次,你可想知晓我面貌?”
荆泽尘看向他,并不接话。相里青遥嘴角勾起,伸手扯下青铜面具,一张烈火灼烧后触目惊心的脸,就那么直接映在荆泽尘眼中。荆泽尘心中一惊,心神乱了片刻。
就在那一刻,寒冰出手,执剑飞身上前,向荆泽尘刺去。荆泽尘瞬间回神,侧身去躲,寒冰剑峰一转,却是从上而下向荆泽尘砍去。
出手凌厉,毫不拖沓。
“啊——”横桥上传来荆泽尘凄厉的叫声。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寒冰藕荷色的衣裙,而玄冰剑滴血未沾。一支断臂落在桥上,还微微抽蓄,荆泽尘痛苦地蜷缩在旁边,喉咙里还发着低低的哀嚎。
寒冰剑尖朝下,缓缓向荆泽尘走去。就在此时,荆泽尘强忍疼痛,就地一滚,从桥上往海中坠去。
几人上前想阻拦已是来不及,海面上染了一小片血迹,一个浪花打过,又消散不见。
“嚯,这么重的伤还敢跳海,也不怕被鲨鱼撕了。”相里青遥带上青铜面具,打量了寒冰一眼,“看不出来,小丫头出手挺狠啊!”
寒冰瞄向他:“你这打架时候突然摘面具,是哪里学来的?”
相里青遥哈哈一笑:“我年轻时候武艺还不精,与人打架时若敌不过,便摘下面具,趁他们愣神之际出手,十拿九稳。可惜后来武功高了,这一招倒是好久未用了。”
“寒冰姑娘你没受伤吧?这面具人是谁?”诸葛常宁凑上前去。
寒冰回头,见赤焰三人都在此地,皱眉问道:“南宫轩呢?”
赤焰回她:“我交给南宫蒲了。”话一出口,惊觉不对。
“不好!”寒冰转身往阁主殿疾行而去。
几人赶回阁主殿时,主厅中只剩下南宫轩和南宫蒲叔侄二人。而画面却是南宫蒲拿着一把短刀,刀刃抵在南宫轩咽喉处,南宫轩背靠木椅,动也不动。
寒冰见状,正欲上前,却看到南宫轩悄悄向她摆手,几人只得在殿门外顿住。
南宫轩看着南宫蒲,开口问道:“小蒲,你这是做什么?”
南宫蒲眼中明暗交错,似有痛苦万状:“轩叔叔,我只问你,我爹娘怎么死的?”
“海难。”南宫轩答。
“海难?”南宫蒲呵笑一声,拿短刀的手有些抖,寒冰紧盯着他,只恐他一个不稳,割破了南宫轩的喉咙。
“为什么会有海难?为什么偏偏那一日会有海难?为什么你一向身体康健,却偏偏那一日高烧不退?为什么船上的人都死了,只有你活着?你说……你说啊!”南宫蒲目眦欲裂,握刀的手指节发白,抖动更甚。
“我……不知。”南宫轩答。
“你不知?你怎么可能不知?荆泽尘说你知道的,他说你是故意的,到底是不是?是不是!”
“小蒲,你我叔侄……生活十余年,我秉性如何,你当真不知?你却是信那荆泽尘,不信我吗?”南宫轩看着南宫蒲的眼睛,“那是我的……至亲兄嫂,我为何要故意害他们?”
“那荆泽尘在蓬莱阁二十余年,不也一样勾结辽东!若非我爹娘遇难,这蓬莱阁阁主之位又岂会是你的!”
南宫轩微皱眉头:“小蒲,荆泽尘勾结辽东,你知道多少?”
“我……我……”南宫蒲有些慌乱。
“小蒲,这阁主之位,你若想要……我还你便是。只你纵容荆泽尘勾结辽东,谋害于我,你爹若是泉下有知,该多痛心!”
“我……我不知道荆泽尘谋害你……”南宫蒲一慌,手中短刀偏移了南宫轩咽喉几许。
寒冰见此,抬手射出冰刺打向南宫蒲手臂,短刀应声落地。寒冰又快步上前,一脚踢在南宫蒲小腿上,南宫蒲一个不稳,跪坐在地。
寒冰扬手,欲打晕南宫蒲,却听到南宫轩急促的声音响起。
“盟主,别伤他!”
南宫轩扶着木椅把手,微微坐直,口中还喘着气。
“叔叔……”少年抬眼,眼中尽是疑惑。
“小蒲,你可知我被荆泽尘……废去半数武功,体内钉入暗器,囚在水牢中动弹不得,是怎么撑过十余日的?”南宫轩身体前倾,靠近跪坐的少年。
“兄嫂早亡,我是你在这世上……仅剩的血亲之人!我若死了,就再没有人能真心护你周全!我要活下去,看着你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死!”
南宫蒲听着,不觉留下泪水,脸上尽是悔恨之色:“叔叔,是我错了,是小蒲错了……”
南宫轩压了几次,喉间的腥甜之味再也压不住,向前吐出一口鲜血。
赤焰上前道:“南宫阁主,你不能再多言了,你现在必需要休息。”
南宫蒲听此连忙起身,到南宫轩身前蹲下:“叔叔,我背你,我背你去休息。你身体恢复了,再打我骂我都行。”
南宫轩一伸手,搭在了少年背上。少年背着他往阁主室行去,赤焰在后面跟着。
寒冰注视着三人离去的身影,看了良久。
“小丫头看什么呢!怎么不跟上?”相里青遥问道。
“你相信南宫轩说的吗?”
“说的什么?”
寒冰转头看他:“南宫蒲爹娘之死,跟他没有关系。”
“当然相信!”
寒冰眼睑微收,没有接话。
“不说他们之间的血亲关系,但说南宫轩动弹不得,还能在水牢中坚持十数日,水浅至膝深至腰,若是熟睡必然淹死,更没有补给,若没有强大的信念,根本支撑不下来。当然了,你这小丫头这般凉薄无情,自然是体会不到其中情义。”
寒冰嘴角动了动,喃喃发问:“我当真是,凉薄之人?”
“怎么会!寒冰姑娘怎么会是无情之人!”诸葛常宁跳到相里青遥面前,“你哪里来的?带着个面具对寒冰姑娘不怀好意!”
“我我我……不……不怀好意?你这小子,百花岛的诸葛少主对不对?你爹没教你礼数吗?叫叔叔!”
诸葛常宁打量了他两眼,哼笑一声:“叔叔?我连我爹都不叫,叫你哪门子叔叔!”
“常宁。”
听到寒冰叫他,诸葛常宁忙转身应道:“寒冰姑娘何事?”
“我需要你和红梅,先回玉龙城帮我办些事,等会儿我去找南宫蒲,安排你们坐船离开。”
“那你呢?”诸葛常宁问道。
“我和赤焰等蓬莱事了,还要去一趟苗疆。”
“那我也去。”
相里青遥双手环臂,颇为玩味地看着他:“你这气息沉重步伐紊乱,怕连你后面那红衣小姑娘都不如,去干嘛?去喂苗疆的毒虫野兽啊!”
诸葛常宁心知他说的是实情,无法反驳,只万分后悔当初没有勤学苦练,只知道玩闹,如今一点忙都帮不上。
“常宁,这次确实是有事要办,才让你们回城的。”
诸葛常宁终是点头:“好,什么事?寒冰姑娘你说。”
寒冰从袖兜中取出盟主手令交给诸葛常宁:“这是盟主令,你们回城去找桥飞雪。告诉她,辽东从蓬莱海域,运了大批高手进入中原,让她通知各派严加防范。若有异动,随时派人通知玉龙教。之后,去找寒……”
寒冰一顿,轻叹了口气:“寒香之事,还是等我日后回城再说吧。之后,你们领几枚信号弹,去西域找到暗影,把她叫回来吧,告诉她不必查了。”
红梅奇道:“姑娘不查了?”
寒冰摇了摇头:“不查了,在西域查不到的。走吧,先去看看南宫轩如何了。”
四人行去阁主室,室外两名守卫见到四人并不阻拦。四人进到室内,见到南宫轩躺在床榻上,赤焰在桌上低头写完两张药方,先后递给南宫蒲。
“这张抓了煎服,一日三次。这张是药浴,明日开始,每晚一次,泡半个时辰。现在让人给他熬些清粥喂下,这几日饮食一定要清淡。”
南宫蒲接过药方,眼神忐忑:“轩叔叔……还能恢复如前吗?”
赤焰摇了摇头:“武功最多可恢复八成,身体会大不前,畏寒怕冷,必须好生养着,双腿虽能行走,也不可劳累。”
相里青遥走进屋中,坐在桌旁,一直脚斜踩在椅凳上,口中毫不客气:“这会儿装什么贤侄,刚不是还有能耐拿刀架他脖子上吗?”
南宫蒲听此手足无措:“我……我……”
南宫轩在榻上开口:“小蒲,我饿了,去让人端些粥来吧。”
“好。我马上去!”
南宫蒲正欲抬脚离开,却听寒冰叫住他。
“南宫少主。”
南宫蒲恭敬行了一礼:“盟主有何吩咐?”
“我砍了荆泽尘一条手臂,他跳了海,让人在近海打捞一下。另外,让人把常宁和红梅送到莱东城。”
“好,我马上去办。诸葛少侠和红梅姑娘请随我来。”
南宫蒲一如昨日气度翩然,寒冰看着三人离去,若有所思。
榻上南宫轩开口:“咳……此番蓬莱大难,多谢甘盟主和赤旗主及时出手相助,他日若有任何派遣,蓬莱阁当仁不让。”
相里青遥呵呵一笑:“谢两个小娃娃做什么,你得谢我,若非我背着了你三天,你可坚持不到两个小娃儿救你。”
榻上南宫轩笑了一声:“自然,若非相里兄偷上蓬莱岛,闯入蓬莱阁,被荆泽尘暗算,我怕是已死在水牢……”
“呃……往事不提也罢。”
南宫轩又道:“盟主,小蒲虽知荆泽尘部分所为,但并不曾参与其中,还望盟主勿要怪罪于他……”
“好。”寒冰应着,突然问道,“南宫阁主,南宫蒲父母之死,确实和你没有关系吗?”
屋内一时寂静,寒冰既已问出,便是对南宫轩有所怀疑。
榻上之人答道:“兄嫂确实是因我而死,但我从未有过害他们之心。当年也确实不知因何发病,更不知会遇到海难,若非兄长极力护我,我亦会死在那次海难中。我武功远不及兄长,这阁主之位原是他的,也不怪小蒲不信我。咳……咳……”
南宫轩言语一多,又开始咳起来:“咳……我初次接手蓬莱阁,事务繁多……又爱四处游历……咳……对小蒲疏于管教,让他和荆泽尘越走越近,险些酿成大错……咳……咳……”
寒冰对着床榻施了一礼:“南宫阁主休息吧,是我唐突了。”
有两名蓬莱子弟带着食盒进入屋中,其中一人将南宫轩扶起靠在榻上,喂些粥饭。另一人向寒冰三人拱手道:“蒲少主让人在宴客厅给三位布了午食,还请三位随我移步。”
冰三人用过午食,又由人引着去避风亭重新安排三个房间休息。赤焰一直未曾合眼,倒在榻上就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赤焰头上冒出一层密密的汗珠,眉头紧锁。睡梦中,他已然回到水牢之中,海水刺骨冰凉,四周一片黑暗,更要命的是,寒冰不在身旁。
“冰儿……”
他发疯似的在水中找寻,却什么都碰触不到,无边无际的黑暗协同着恐惧和绝望,将他吞噬其中。
前面传来微光,一袭白衣静静浮在水面,清冷的容颜上双目紧闭,似在熟睡。
这副画面没有让赤焰感到一丝心安,反而使他近乎疯魔。他红着眼睛上前,将人一把拉入怀中,可怀中人声息全无,已然故去。
“冰儿……你醒醒……不要吓我……”
赤焰心痛得近乎窒息,一只手颤抖着抚上怀中人的面庞,触手冰冷,毫无温度。
那一刻,赤焰心中一片死寂,缓缓向水下跪去,看着海水从腰上漫到颈间,却依旧没有停止动作,俨然有自溺之意。
突然,怀中人睁开眼睛,赤焰眼中瞬间涌出希望,忙从水中起身。
“冰儿,你醒了!你没有死,太好了……”
一把锋利的匕首不知何时出现在怀中人手中,毫不犹豫地插进赤焰心脏。
似有鲜血不断流出,染红了附近的海水,但赤焰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看着寒冰在他对面看他,神色冷漠。赤焰想伸出手去触碰她,可一抬手,眼前之人瞬间消失无踪。
“冰儿!”
赤焰猛然坐起,四周的确是一片黑暗,但没有冰冷的海水。他坐在榻上喘着气,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起身开窗,有清风迎面吹来,带着海水的湿润。赤焰看着不远处,寒冰所在房中一片寂静,心下稍稍安定。
重新回到榻上,定了心绪继续闭目,不多时又进入梦中。
可梦中还是处于令人绝望的水牢,四周是无声的黑暗,赤焰孤孤单单地到处找寻,却始终找不到想见之人。终是一个起身,掀开身上薄衾,再无睡意。
他本是医者,心知是梦魇之症,起于内心的恐惧和过度焦虑。可他就算知道,也无药可解。
他取了桌上玉箫别在腰间,又从雕花衣架上取下外衣披上,开门出去。
屋外月朗星稀,偶有虫鸣,赤焰脚步轻且急,走向寒冰所在房间,在门前站住。
凝神静听,隐隐能听到寒冰轻缓且均匀的呼吸声,心底的不安方才压住。他环着手臂轻轻靠在门扉上,闭上眼睛打盹。
寒冰在屋内早已睁开眼睛。她失明八年,听力本就异于常人,只听得是熟悉的脚步便没有起身,哪知那脚步停在了门口,半晌都没有挪动。
寒冰翻身下榻,随手披上外衣,打开了房门。
赤焰后背猛然失力,重心不稳险些栽倒。
“冰儿?我吵到你了?”
“时间还早,你不去屋中休息,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赤焰不知该如何开口。
“可是饿了?晚间我见你睡得沉,就没让人叫醒你,我这里留了些糕点,你先吃些,等天亮些了再去用饭。”
赤焰还未答话,不远处斜对面的房门却打开了,相里青遥探出头来,阴阳怪气地开口:“嚯,这赤家小子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谈情说爱啊!”
寒冰双目一冷,向相里青遥扫了一眼:“有你何事?关上门,睡你的觉!”
“小丫头怎么这么大脾气……”相里青遥还未说完,又见月光下寒冰冷着脸扫来,“嘭”的一声关了门,再不言语。
寒冰拉着赤焰衣袖进房,关了门让他坐在桌旁,点了油灯,又从柜橱上方取出一盘鲜虾糕放于桌上,是晚间寒冰用饭时留下的。
“我这里只有这些了,你先吃些果腹,我去烧些茶水。”寒冰端起赤焰手边的茶壶,转身欲走。
“冰儿,我不饿。”
寒冰回头,垂眸看他:“那你半夜找我,是有事?”
赤焰错开目光,没有回答。
寒冰将茶壶放置桌上:“你若有事就说,莫要让我猜。”
“我梦魇了。”
“嗯?”寒冰眨着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梦魇?你梦到什么了?”
“没事,你去睡吧。我在这坐一会就好。”
“好吧。”寒冰转身欲回榻上,赤焰却突然伸手从后边将她抱住。
寒冰站着没动,由着他抱,神色平静。
她站他坐,寒冰能感觉到,赤焰的脸埋在她身后的长发间,呼吸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温度,灼热而急促。
良久,赤焰方哑着声音开口:“冰儿,我们早点成亲,好不好?”
屋内很静,寒冰没有立即回答,就是那片刻的安静,让赤焰不由得心中一慌。他又想起那日在白龙岭岭峰,对着漫山的芍药,她说:“你我幼时的婚约,就此作罢!”
手下力度不觉加重了几分,恨不能将怀中人融入身体。寒冰低头,看着骨节分明的手掌扣在一起,勒得她小腹有些疼痛,又想起在水中窒息的刹那,开口道:“好。等这些事了了,回到玉龙城,我们就成亲。”
听到此话,紧扣的手掌方才松开。
“我先去睡了,你若困了,就回房去。”
“好。”
寒冰没回头,从松开的手掌中抽身往榻上走去,盖了薄衾闭目。
赤焰透过薄薄的床幔看了许久,方松下心中的一口气,将油灯和糕点往前挪了挪,枕着手臂在桌上入睡。
天快破晓时,寒冰听到声响,似有人喊她的名字。起身来看,油灯还未燃尽,赤焰趴在桌上,眉头锁着,睡得并不安稳。
“冰儿……”
寒冰看他闭着眼,喊得急促而慌张,想起他说的梦魇,上前坐在他身侧,拉起他的手掌,轻抚其后背。
“我在。赤焰,我在这。”
睡梦中赤焰似乎感受到安抚,眉头慢慢舒展,呼吸渐渐平稳。
寒冰就这么拉着他,看着他熟睡。刀刻般的侧颜甚是俊美,没有寒冰记忆中十几岁少年时的稚嫩,只有温润成熟,含着几丝张狂。
寒冰一直都知道,他对自己喜欢得紧,从小至今,他包容着自己的所有冰冷与任性。自己对他,也是喜欢,却本能的淡漠疏离,无法回应他同样的炙烈和狂热。
寒冰想,也许正如相里青遥所言,她是个凉薄无情之人。她无法偿还赤焰这一世深情,那便尽自己所能,尽量给赤焰他想要的。
赤焰醒时,已是辰初,睁眼看到一袭白衣坐在身前,面如霜雪,嘴角含笑,心情霎时畅快。
“你醒了?去净脸吧,青遥叔叔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了。”
“好。”
两人洗漱完毕开门,寒冰先踏出房门。
相里青遥本在不远处,听到声响立刻飞身上前,嘴角带着邪笑:“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不饿,不着急,你们可以等会儿再出来。”
寒冰抿了抿嘴,开口解释:“赤焰昨夜梦魇了。”
相里青遥一看就毫不相信,哈哈一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怕的,也会有梦魇?”
寒冰轻呼一口气:“当然了,似青遥叔叔这般没心没肺之人,自然不会有梦魇。”说罢抬脚行去。
“我……”相里一时愣住,不由叹道,“小丫头还挺记仇啊!”
眼见赤焰出来,又凑到赤焰跟前:“怎么样?成了吗?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赤焰无奈回道:“青遥叔叔,你误会了。”
相里青遥又是一愣:“没成啊?不是,都睡一间房了还没成?赤家小子,你是不是不行啊?要不要叔叔我帮你……”
寒冰猛然转身,冷着脸看向相里青遥:“你若是聒噪,还做回暗卫吧!”
“呃……”相里青遥住了口,不敢再胡乱言语。
三人用了早饭,又去阁主殿见南宫轩。南宫蒲正端着药碗尽心伺候他吃药,见到三人前来赶忙起身。
“甘盟主,赤旗主。”
寒冰颔首:“可有打捞到荆泽尘?”
南宫蒲回:“昨夜打捞了一夜,暂时还没有。他断了手臂,血腥会引来鲨鱼,怕是已经尸骨无存。”
寒冰垂眼想了片刻:“再打捞两日,没有就算了。”
“好。”南宫蒲又看向赤焰,“赤旗主,轩叔叔的腿……”
赤焰一惊:“他的腿可是有异样?”
“不……不是……他腿上皮肤不会以后都是那个样子吧。”
赤焰抬脚坐于榻边,掀开南宫轩裤脚看了一眼。他腿上皮肤虽还是如枯树一般褶皱迭起,但已有血色,比昨日好了不少,终是放下心来。又拉过南宫轩手腕切诊,片刻之后收手。
赤焰开口:“腿上皮肤无碍,不过是看着吓人些,养几日慢慢会恢复。可能会留些疤痕,比起他受的寒气,不值一提,今晚开始给他药浴。”
南宫蒲在一旁连忙点头。
南宫轩靠在榻上笑着:“此番有劳赤旗主了,蓬莱岛风景不错,你们在此多游玩些时日。”
寒冰接道:“不了,我们这两日离开。蓬莱阁和七仙教同时传出易主之事,你们这里既然有荆泽尘勾结辽东,苗疆怕是也不太平。”
南宫轩点头:“上次武林大会,七仙教万条毒蛇被驱至华山,他门中只怕也有人叛出。既如此,我就不做挽留了。”
“冰儿,等两日后吧。两日后我再给南宫阁主把次脉,若无病变,我也好放心。”
“好。正好也看下两日后,能否打捞出荆泽尘尸身。”寒冰应道。
三人又在蓬莱岛住了两日,蓬莱阁半数子弟在海上打捞,沙船不够就乘坐小型渔船,始终没有打捞到荆泽尘尸身。
白日里寒冰三人,在蓬莱阁各处游玩,倒是快活。只到晚上,赤焰睡梦中仍会被梦魇缠绕,时常惊醒,睡不安稳,自己却不愿再去打扰寒冰休息,更怕自己控制不住失了分寸,只得硬生生扛着。到了第三日早上,眼下已是一片乌青。
吃过早食,寒冰见他精神还是不济,开口问道:“你怎么了?眼睛上是怎么回事?”
赤焰淡然一笑:“我没事。”
“没事?这一看就是没休息好,指不定晚上想小姑娘了,夜不能寐……”
眼见寒冰又冷着脸扫过来,相里青遥憋住了话语。
三人去看了南宫轩,他已能自己下榻行走,腿上皮肤在慢慢恢复,精神很好。赤焰诊了脉,又叮嘱几句,说明了离开蓬莱阁之意。
南宫轩也不挽留,让南宫蒲领他们到沙船上,嘱托门下之人带他们到东莱城。
一入东莱城,三人骑了快马,一路向西南行去。
苗疆在九州西南,有众多苗寨。七仙教位于苗疆南部的凤凰苗寨,路途遥远,从蓬莱阁出发需要半月左右时间,因此三人不敢多做耽搁。
只一路上赤焰精神越来越差,有几次白日纵马,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至五月十一这日,三人已进入苗疆境内,到了申时末,天气晦暗,开始下起小雨,三人到附近苗寨中的一处客栈下榻休息。
苗寨房屋与别处不同,因为依山傍水,又多阴雨天气,潮湿多雾,底层湿气太重,多筑以下层通风为主的吊脚木楼。旁边有木梯与楼上相连,楼上如同别处平地,有走廊通道。
赤焰走在前方,沿着木梯上了走廊,刚一立住,头却晕眩起来,几欲向楼下栽去。
相里青遥走在其后,忙一把将其拉住:“你小子怎么回事!这下面都是石头,栽下去磕了头怎么办!”
“我没事,多谢青遥叔叔。”
看见寒冰已上前,相里青遥也不多言,甩了他的手腕走进迎客间,翘着腿就近坐在木椅上,倒了杯茶水细饮,等着赤焰开房住店。
寒冰抬眼看着赤焰:“还是经常梦魇?”
“嗯。”赤焰点头,转身进入迎客间,向柜台处走去。
“店家,住店,三间客房。”
“两间吧,你和我同住一间。”寒冰在其身后开口。
相里青遥一口水没咽下去,喷了出来,咳个不停,好半天才止住。
店家也愣了片刻,绕是苗疆女子开放,也未到这种直白的程度。
“客……客官,两间……还是三间?”店家向赤焰确认。
赤焰低头一笑,眼底的倦意减了不少:“两间吧,还要劳烦店家备两份饭菜送到房中。”
“好,没问题。客官这边请。”
相里青遥擦了嘴角跟上,凑在寒冰耳边问:“两间房,不应该是我和赤家小子一间吗?”
寒冰瞄了他一眼:“你不是喜欢男人吗?我岂敢让他跟你同室。”
相里青遥呵呵一笑,喃喃道:“这小丫头。”
待饭菜送到房中,寒冰和赤焰正在用饭,相里青遥打开了门靠在门扉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二人:“听闻苗疆的米酒不错,解疲醒神,让掌柜送两坛过来呗!”
赤焰回道:“你若想喝,自己去柜台找掌柜要,我留的银子足够。”
“好啊,要不要给你带一坛助助兴?”
赤焰面不改色:“不用,我不饮酒。”
“你这小子,还在那只顾着吃!不饮酒还不抓紧时间,春宵一刻……”话未说完,看见寒冰掷了筷箸冷眼扫来,相里青遥忙“嘭”的一声关了木门。
寒冰重新捡起筷箸:“吃了赶紧休息,你这几日眼上的乌青愈发重了。七仙教还不知是何情况,容不得失神。若是不行,就缓几日再走。”
“好,我没事,不用缓几日。我还等着早日回城,和你成亲。”
寒冰眼睑闪动,面上微红,忙低下头专心用饭。
待二人吃过餐饭,寒冰先去洗漱,等她裹着浴袍,带着水汽从屏风后的浴房出来,却见赤焰在地上铺了一床薄衾。
“你这是做什么?”
赤焰解释道:“晚间你睡榻上,我睡地上。”
寒冰弯腰卷了地上的衾被,带水的发丝垂下,露出还留着水珠的白皙脖颈,左肩上的红梅刺青在薄薄的浴袍之下若隐若现。
赤焰喉间动了一下,赶紧别过脸去。
寒冰将衾被收回柜中,淡然开口:“晚间你睡榻上。”
“那你呢?”
寒冰抬眼:“我守着你。”
“不行……”
“有何不行?我娘去后我整夜梦魇,你那时不也是日夜不眠不休守着我吗?快去洗漱吧,一会水凉了,莫要在浴桶里睡着了。”
赤焰知寒冰既定心思不会更改,只得先去洗漱。再出来时,榻上薄衾已铺好,寒冰取了一小杌凳坐在榻边,用巾帕静静擦拭着垂在身前的湿发。
那一刻的岁月静好,让赤焰近乎失神。
他走到榻边,看着寒冰,低声轻喃:“若是能一瞬白头,该多好!”
寒冰抬眸看他,嘴角轻笑:“一瞬白头?我可不愿。若是就这样老了,该怎么游遍九州四海。”
“我背着你。”赤焰笑道。
“快些睡吧,我守着你,不会再让你梦魇缠身。”
赤焰躺在榻上,盖上薄衾,与寒冰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眼睛却盯着寒冰不肯闭上。
“你若不睡我就再去开一间客房睡了。”
“睡。睡。”赤焰忙闭上眼睛,这些时日梦魇缠身夜不能寐太过疲惫,如今心中安定,不过片刻已睡得深沉。
竟是一夜再无梦魇。
赤焰睡了一觉睁开眼时,他还与寒冰双手紧扣。而寒冰坐着杌凳,头歪在床榻边已然熟睡。窗外月光照进来,她原本清冷的容颜多了几分柔和。
赤焰抬起手,想起身抱她来榻上睡。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刹那,就被他自己赶忙掐灭,伸出的手快速缩回。
若是抱她上榻,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赤焰别过脸去,缓缓舒气,压下心头欲火。
只需要再等些时日,待回城之后,召告玉龙教和八旗,办了婚礼,便可以正大光明,无所顾忌地,拥她入怀,吻她双唇,抱她上榻。
如是想着,赤焰便觉得未来很好,再没有一丝惧怕。闭上眼睛,再次入眠。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日巳时。
相里青遥在门外来回转了好久,终是忍不住叩了门:“赤家小子,还没醒吗?你们昨晚上是折腾了多久啊?这马上都要到午时了……”
寒冰打开门,冷冷看着他,相里青遥赶忙把话憋住,又转口道:“小丫头,你醒了啊?赤家小子呢?”
“他还在睡。你饿了自己去用饭。”
相里青遥往里看了一眼,又开始管不住嘴:“不是我说,你们还年轻着,来日方长,不要一晚上折腾那么久,累到了赤家小子,将来……”
“相里青遥!”
“呃……”看着寒冰怒目而视,相里青遥方才住口。
寒冰余怒未消:“我现在知道我爹为什么非要让你做暗卫了!”
话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愣。
“你……你说……你……爹?你不是……一直叫他名讳吗?”
“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你若是无事,用过饭去打探下七仙教的事,不要总等着赤焰去做!还有,不要整天这么八婆!”寒冰带着怒气重重关上了门。
时已起身,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瞬间怒气便散了。
“你睡醒了?我去给你叫些吃食。”
寒冰转身,赤焰在其身后开口:“冰儿,八年前师傅杀了师娘的事,也许真的另有隐情。”
寒冰垂眼,看着前方的地面,良久才回道:“我知道。”
“玄冰剑,是师傅让我给你的,怕你不收,才说是师娘留的。”
“我知道。”寒冰又回,“我也饿了,我去叫吃食,你先净脸吧。”
寒冰让人端了饭菜进来,还拿了一小坛米酒。但直到吃完了饭菜,赤焰也没有动那坛米酒。
寒冰不禁奇怪:“你怎么不尝尝这坛米酒,都说苗疆的米酒最是香甜。”
赤焰摇了摇头:“你若是想喝就喝吧,我不喝。”
“算了吧,我喝两口怕是又要醉。我去找青遥叔叔,一会我们继续往南去。”
然而寒冰在客栈上上下下找了几遍,都找不到相里青遥,问了掌柜,说是出去了,却不知去了哪里。
寒冰寻找无果,忍不住回房向赤焰抱怨:“相里青遥搞什么?没事的时候一个劲往跟前凑,如今要动身,却是连个人影都不见。不如我们两个走好了,不等他了!”
赤焰笑道:“我本就起晚了,怪不得他,如今已过未时,还是等他回来,明日再走吧。我和你一起去寨中转转吧。”
他们现在所在的是北竹苗寨,传闻苗疆每个寨中都有巫师,专门养蛊,苗疆最闻名的是情人蛊和同心蛊。据说若苗疆女子有了心爱之人,可去巫师处讨要一对蛊虫,种在自己和情郎身上。
赤焰拉着寒冰,向客栈掌柜问了这寨中巫师所在,而后动身,寻找半晌,终于在一处吊脚楼前找到了。
“你找巫师做什么?”寒冰问。
“了解一下苗疆的蛊虫,医书古籍中对蛊虫的记载太少。那时你中了金沙蛊,我翻遍医书都找不到解法。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次苗疆,多了解一些总是好的。”
寒冰颔首,和他一同上楼。
楼上正厅内窗棂处盖着黑色窗幔,屋内一片昏暗,房屋四角点着油灯。
一头发花白的巫师婆婆在屋内,正在往一陶罐中放置东西,寒冰看了一眼,却是活着的毒蝎,不禁有些蹙眉。
那婆婆见了人来,佝偻着背走到门前:“两位不是本地人?来此可是有事?”
赤焰取出一锭银子递上去:“我想了解你这里的蛊虫都有什么?”
老婆婆见了银元宝,顿时喜笑颜开:“两位请进,我这的蛊虫有几十种,老妪可以一个个给你们介绍。”
寒冰进到房中,看着一屋子的陶瓷罐觉得有些压抑,抬眼看赤焰饶有兴趣,便没有出声,陪着他坐在桌旁。
老婆婆取了几个小瓷罐,打开其中一个,寒冰看了一眼,里面是两个身长一样的蛊虫,小指腹般大小。
“这个正是情人蛊,是雌雄蛊,在一对情人欢好后种入体内,即可保证一生一世只钟情于彼此,若是与他人欢好,便要忍受蛊虫噬血之痛。”
老婆婆又打开另一个瓷罐,依旧是两个身长一样的蛊虫,比刚才的一对略大一些。
“这个是同心蛊,也是雌雄蛊,同时种在两个人心上,不管多远,都可感受到彼此的距离和位置。但是雌雄同心,若是种蛊的其中一人故去,另一只蛊就会噬咬另一人血脉,直至另一人也死亡。”
寒冰漫不经心四处看着,赤焰却听得异常认真,向那婆婆问道:“有没有可以感受到彼此距离和位置,却不会同生共死的蛊?”
老婆婆摇了摇头:“没有,但有子母蛊,单方共死。”
“单方共死?怎么讲?”
老婆婆又取出一个瓷罐打开,里面是一大一小两个蛊虫,大的犹如指腹,小的如黄豆般大小。
“这是同心子母蛊,只种子蛊,种下便无解。母蛊可放于空心配饰中,即可相互感知位置。只需以鲜血饲养一次,母蛊就会认主。母蛊之主死,种子蛊之人必亡,种子蛊之人死,母蛊会有所感应,三天内亦亡,但母蛊之主不会有任何损伤。”
赤焰听得眼前一亮:“这个同心子母蛊,婆婆你可以给人种吗?”
寒冰回头看他,不知他是何意。
老婆婆答道:“当然可以。”
“那就劳烦婆婆给我种下子蛊。”
寒冰脸色一变。
“小郎君若是愿意,老妪就依你。待我先取了母蛊交于你,再给你种子蛊。”
寒冰拍桌而起:“赤焰!你做什么!”
那老婆婆吓了一跳,愣在原处没动。
赤焰解释道:“我种子蛊,你执母蛊,我便可感知你的位置。若是日后,再有如荆泽尘把你打落水牢之事,我也可快速找到你。”
寒冰怒道:“那我若死了,你还要一同死了不成!”
赤焰垂下眼帘,答得认真:“你若死了,我便同死。”
寒冰满眼不可置信:“赤焰!你莫不是疯了!不许种蛊!”
赤焰耐心解释:“这蛊对你没有损伤,我们还可以相互之间感知位置……”
“我再说一遍,不许种蛊!你听不懂吗!”寒冰气得声音都开始发颤。
她自幼年受尽蛊虫之苦痛,对种蛊之事心有抵触和惧怕,怎么也想不明白,赤焰竟会主动要求去种蛊。
“冰儿……”赤焰抬头看她,没想到寒冰会如此震怒,“你先别气,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我没有什么跟你可说的!不许种蛊!听到没有?你若是种了,以后再也不要来见我了!”
寒冰气极,转身出门下楼,走了十余步,却不见赤焰跟来。她心中虽气,却更担心赤焰一冲动,真的种下了那同心子母蛊,又折返回楼上,看见赤焰低着头,不知在和那巫师婆婆说着什么,更是怒火中烧。
她快步上前,对赤焰喊道:“赤焰!你非要种蛊是不是!”
赤焰抬头看向她:“不是,冰儿,你若……”
话未说完,却见寒冰转身到桌前,将那装有同心子母蛊的瓷罐倒置,倒出其中蛊虫,手指夹着那母蛊,走到屋中角落的油灯处,放在火上灼烧。
那蛊虫遇了火,瞬间疯狂扭动身体,寒冰动也不动,连着手指一块放在火上烤。
“冰儿!”寒冰动作太快,待赤焰反应过来时,她已在火上烤了片刻。赤焰赶忙上前打掉蛊虫,拉回寒冰的手。
白皙的手指已被烧得发红,赤焰看得痛心不已:“我不种!你不让,我不种便是!可你的手……”
寒冰却是对他理都不理,抽回手转身就走,再不回头。
那巫师婆婆看着蛊虫被烧,痛心不已:“这同心子母蛊养成不易,就这么给我毁了……”
赤焰听到,忙回头又从袖兜中取出一锭银子,交到老婆婆手中:“婆婆,对不住了,这些银子可够补偿于你?”
老婆婆见了银子瞬间不痛心了,巴不得她再烧几个。
赤焰恭敬作了一辑,赶忙出去追向寒冰。
寒冰却是不等他,一路回到客栈进入房中,直接把门拌上,脱了绣鞋坐在榻上。手指被火烧过的地方,已密密起了十几个水泡,钻心的疼。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叩门声,赤焰低着声音道:“冰儿,你先把门打开,我给你手指抹些药。”
寒冰不应。
“冰儿,你不让我种,我不种就是,我没想到你会这般生气。”
寒冰不应。
“冰儿,是我错了。你先把门打开,我给你抹了药,你再打我骂我都好。”
寒冰仍不应。
相里青遥不知何时回来了,听到动静从他所在的客房出来,满脸的看戏神情:“嚯,这是怎么了?”
赤焰无奈道:“冰儿把门拌上了。”
相里青遥八婆之心瞬起:“小情人之间吵架了?”
赤焰摇摇头:“我怎么会跟她吵?是我惹她生气了。”
相里青遥呵呵一笑:“赤小子,你这样是进不去的,你看我的!”
说罢,相里青遥退后两步,助跑后抬脚,用力一下踹开了拌着的房门,将赤焰拉进房内,颇为得意:“怎么样?还是我这样能进来吧!凡事要讲究技巧……”
话未说完,瞅见几根冰刺从床幔处,向着他的咽喉直射过来,吓得相里青遥赶忙闪身屋外,口中嚷道:“小丫头!我不过是帮赤家小子开了下门,你就想要我的命啊!”
寒冰不应。有阵强风从床榻处吹来,房门瞬间关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相里青遥摸了摸下颚,满不在意地转身回了自己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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