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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犁汉 > 第七百三十五章 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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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夏之交,大水方涨,大阳渡口处,舟船竞发。

    这已经是徐晃他们过河的第三日,八千骑士全部换做工匠、船夫,紧赶慢赶终于造了小舟六百,伐木一千。

    但东西是造出来了,但匠作们为难的和张冲道:

    “王上,咱们只能保证这落水不翻,但再多的,真的来不及了。”

    看着一叶刚下水的小舟在河里打转,张冲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即刻渡河。

    为了保证安全,张冲让完好的三艘船先过岸,然后在两边拉起麻绳,然后各军依次过河。

    具体方法是衣甲和战马全部放在伐木和小舟上,然后让人抱着舟船边的葫芦,一同过河。

    为此,张冲从附近招募了数百名艄公撑船,就这样开始了渡河行动。

    可以说,这对绝大多数泰山军突骑都是莫大的考验,这些人皆是河北士,甚至还有更北的平州,那里不是没水,但这般涉渡大河还是让他们心惊胆颤。

    但好在,匠作营的人用料的确扎实,沿岸土民们传授的葫芦过河也确实靠谱。

    所以当最后一支伐木靠过岸后,泰山军终于过河了。

    张冲令人将这些伐木舟船全部烧毁,然后看了一眼对岸,那里已经隐隐约约出现了少量哨骑。

    自他们停留在大阳渡后,中条山北麓的河东兵就已经察觉了,只是为了惹来战火,安邑附近的汉兵并没有敢南下,只是令少部分游骑监视。

    而这些游骑在目送着泰山军过河后,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此时,大河南岸已经黑烟缭绕。

    历时数日打造的舟木顷刻间又付之一炬。

    望着此番景象,张冲对战场的所有人道:

    “如今我军退路已绝,只有东向彻底击溃敌军,我军才有生路。”

    诸将齐齐振臂,高吼:

    “不破敌军不还。”

    于是,八千突骑稍作休息,换上干净的军衣,就向着南面的陕县冲去。

    ……

    此时,张冲却并没有随队,而是和法正以及那反正的杨众走在河道边。

    法正和杨众在今日早些时候就已经候在渡口了,在张冲上岸的第一时间就奔了过来。

    说实话,第一次见到闻名天下的张王,杨众是惊愕的。

    他没想到张王会这么年轻,也没想到已经占据整个北地,定鼎京都的王者会是浑身湿漉漉的赤膊汉。

    他们来的时候,张冲刚从水里爬上岸。

    和一般突骑吏士们一样,他也是泅渡过河的,只不过和那些旱鸭子不同,张冲并没有捆个葫芦。

    等张冲上来后,就坐在岸上换衣服。

    蔡确和郭祖稍微拉了个帷幕,然后张冲就开始隔着帘幕和法正说话了。

    他问法正:

    “所以陕县拿下了?”

    法正弯着腰,垂目恭敬道:

    “是的,因王上威名,城内各家豪势都愿起事,城内的关西兵本就不多,各家杀了那刘雄后,就稳住了城内。”

    张冲点了点头,然后穿戴好后出来。

    他看着一眼同样垂目恭顺的杨众,问道:

    “你就是那杨众?弘农杨氏的?”

    杨众赶紧回话:

    “回张王,罪人是杨氏的支脉,不敢称郡望。”

    他的确不敢称,毕竟他也不确定素来与世家作对的泰山军会如何对他们。

    实际上,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昏了头了,那日一定是酒喝多了。

    他怎么就被法正给蛊惑了呢?泰山军可是他们这些豪势子弟的敌人呀。但现在后悔再多也是无用,他只是谦卑的向张冲表达着自己的态度。

    而张冲对于杨众这句话只是笑笑,他说了句:

    “没什么敢不敢的,他日焉知杨氏不是要看你?”

    这句话将杨众说愣了,然后就见到张冲走向了河岸边。

    而那边法正捅了一下杨众,然后和他一起走在张冲身后。

    张冲看着黄河之水自西向东,看着东段曲折段,犹在出神。

    法正二人不敢打扰,最后听张冲念悠悠道:

    “这天下多少英雄豪杰,又有多少人成败转头空,谱写出一幕幕大戏。但这大河之水呢?却亘古未变。你说你我争的是什么呢?”

    法正恭敬回道:

    “是为了一口英雄气!是为了那千古名!”

    法正说出了他的看法,也说出了他的心声。

    张冲掉头看着法正,随后哈哈大笑,他对法正道:

    “法君是个有志向的。但你可知我的志向?”

    法正作揖:

    “愿听王上玉律。”

    张冲摆摆手,不以为意:

    “没有什么金科玉律,也不会因为我说的就会成为真理。我只是说说我的想法,我的志向。”

    于是张冲回忆道:

    “我昔在济南,曾见到过人生悲惨事。当时很多弃婴被丢弃在沟壑里,我曾问过我阿父,问为何要将这些婴儿丢弃掉?谁无父母心呢?却不想我父告诉我,这是上面催口钱厉害,他们交不上。”

    法正颔首,搭腔道:

    “确实,汉室多弊,这赋税重是一例。”

    但张冲却摇了摇头,他对法正道:

    “并不是如是,我并意外我父的这番话,因为正如我此前说的,谁无父母心?不是逼到南处了,谁会这样对待骨肉?我所悲哀的是在于,好像从我父在内所有人都觉得这些婴孩只是个物件。彷佛丢弃也只是一件稍微遗憾的事情,却不想这是一条人命。”

    法正沉默了,他似乎要说什么,但张冲已经继续说道:

    “我也知道这是何故,毕竟人如何都是要生存的,这都是生活所迫,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

    此刻张冲声音稍大:

    “但人不能永远这么麻木,人不能真是猪狗。父辈如何,咱们还如何,代代因循下去,好像热血都成了过错。我看过那些麻木的人,他们彷佛丧失了知觉和感情。不,他们有感情,但却已经不知道如何表达了,也就看着麻木了。”

    “所以我那时候就想,我能不能做点事,或者让我自己成为一点星火,去点燃他们,去祛除他们的麻木。我能不能让他们可以活着像个人,让这个世道不仅仅是靠家世而分人,人能不能就是自己?”

    此时不仅是法正瞠目,就是边上的杨众也在咋舌。他们看张冲就好像是看一个外世界的人,他们并不清楚为何张冲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们易地而处,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况,处在那样的生存状态,首当就会想如何改变自己的生活,帮助家人过得更好,而不会为他人的命运而悲悯。

    甚至,他们此刻听了张冲的话,都不可避免有一种眼前之人矫揉造作的想法。

    可能杨众是如此想法,只是他不敢表达出来。

    而法正却知道,如果任何一个人在他面前说这番话,他都会嗤之以鼻,他会嗤笑:

    “汝何人也?真以为自己是圣人?讲命运?那就应该明白命运是上天注定的,你既然讲命运,就应该尊重他人命运好吧。”

    但在眼前这个人面前,法正却完全没有这样的念头,因为眼前的这个叫张冲。

    想了想,法正终于说出了他一个心声:

    “也许这个天下正因为有了张王,从此才变得不一样了吧。”

    这并不是法正媚上,而是他懂得历史,明白越是乱世,越是秩序崩塌的时候,越容易有圣人出。

    正如天不生孔夫子,这万古如长夜。我华夏的历史就可以分为孔子之前的历史,和孔子之后的历史。

    孔夫子以前,天下世官世禄,贵就是永远贵,贱就是永远贱,哪有什么有教无类。

    而现在呢?也许眼前的张王也是这样改变天下理念的圣人。

    只是和孔子比起来,孔子只是个素王,而张冲却是真的圣王。也正是如此,更能革新易变这糟糕的乱世。

    其实法正也说不出自己到底为何会见了张冲一面就决定改换。

    也许是因为他受够了关西凉人的羞辱,也许是他在关西看不到前路,或者他是单纯因为一个伟大的人对他的尊重。

    亦或者这些都不是,而是他内心中隐隐起伏的那份野心。

    法氏家族并不能说差,在关西这边,他们法家也算是二千石的家族,但实际上自祖父法真后,法氏就已经无人出仕了。

    祖父是个真人,道德高洁,终身不出世,这也在一定程度上维系了法家的名门。

    但几年前,八十九岁高龄的祖父去世了,法氏就急转直下。不然为何他为郎官还要去益州出谒,还不是因为法氏的影响力已经不在了?

    但不仅仅是为了家族,法正还有自己野心。

    也许是边缘呆久了,他就特别渴望呆在核心,处在那之中。他不想总是那个被耳提面命的,他也想做那个说话的。

    那个说话声音再小,也会有人用心听的人。

    而他在面张冲的时候,竟然意外地发现所谓仇视世家的张王是那么渴望人才,是那么虚怀若谷。

    于是他当即认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改变他一切的机会。

    因为既然如他都被这种谣言说惑而下意识抵触张王,那是不是更多的人也是如此?那人弃我取,岂不是占得先机?

    可此刻当张冲临大河而剖露心迹,法正有点明白了,他也许需要真正改变点什么,也许追随眼前这个人,他将会收获到不一样的东西。

    那不是权力,而是被万世叙述。

    正如孔夫子有七十二贤弟子一般,那比素王更甚的圣王是不是也需要贤弟子和门人?

    但法正也明白更多,此刻他已经落后了那些泰山老人很多,所以他需要做得更多,也得更努力。

    毕竟孔子有贤弟子七十二人,但真被人记住的又有几个呢?

    但法正的这句话,却让张冲直摇头,如果是刚来这里的几年他会当仁不让,但随着经历的事多了,他还是明白人再如何也不能超越自己的时代的。

    他之所以超越这个时代,是因为他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但追随于他的一班人,纵然天资如荀攸,他们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汉代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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