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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告既然已经垫付了85万元的货款，这份关键的执行清单，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向法院提供？难道真的遗失了？还是另有隐情？
看上去憨厚的赵北清，他真的傻到让谢和林转付给北城鑫木商店的货款而没有任何手续？
北城西陵县法院为什么把不相干的两个案件合并审理？难道仅仅是为了争管辖权吗？
要解开这些疑团，必须去北城方能拨云见日。
星期一上午，何丽娜在网上买了火车票，准备明晚就出发。
从江南湖滨到北城有几千公里，来回起码要一星期，何丽娜在几天前就调整工作安排，为出差留出足够的时间。
外贸总公司的破产案件，进展缓慢，让人头疼。尤其是国外的应收款，一筹莫展。国内的应收款也不理想，固定资产变现遇到了很大的困难。公司门前的道路拓宽，县政府的规划向内进了二十米，原本像四合院的外贸大院，被规划到了路中央。外贸大院已经两次挂牌拍卖，两次流拍，引起了韩磊、赵红英等全体职工的强烈不满，隔三差五到公司晃悠一下，清算小组人员一见到他们就头皮发麻。
法院的考核数据每天在统计中，方迅公司诉建良公司的债权转让案件，对伪证问题的调查不能再耽搁，邹晓义几次想请何丽娜帮忙，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他嘴上不吭声，心里急得寝食难安，睡梦中经常见到钱程凶巴巴的责问声，半夜醒来总是冷汗涔涔。惊魂之余，在静静的长夜里，迷迷糊糊中，经常隐隐约约听到章老头、潘老太喋喋不休的辱骂声，蓝幽幽的喷火枪和白晃晃的“还我血汗钱！！！！！”讨债牌总像电影一样闪烁不定，每当此时，他便彻底惊醒，翻来覆去，从午夜到凌晨再也无法入睡。早晨起来，昏昏沉沉，浑身无力。
邹晓义思忖，对伪证的核实，何丽娜没空，只能另找他人了。
忽然，走廊里传来了刺耳的尖叫声：“邹晓义！你给我滚出来!”
不好！是……，邹晓义还没有反应过来，矮胖的潘老太像柏油桶似地滚到了办公室门前。今天她的样子格外吓人，一条宽大的白色长围裙挂在脖子上，整个胸前“还我血汗钱！！！！！”的粗黑大字非常醒目，感叹号一直到围裙的底端，盖过了她水桶般的膝盖。她手里拿着一个啤酒瓶，像手榴弹似的高高举过头顶，气势汹汹地往办公室里闯：“你今天不给我解决，我就与你同归于尽。”
邹晓义迅速挡在了门口，心里喊着：天呐！怎么又来了？！
“看你往哪里躲，告诉你，今天你无论到哪儿，你问问它能不能答应！你听好了，今天不给我解决，我就与你同归于尽，你女儿也要给我陪葬。”她把啤酒瓶一扬，恶狠狠地对邹晓义说。
“你冷静，千万不要胡来。你认为我的裁定有错，完全可以去申诉，与我女儿无关。”邹晓义提高了声音，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伸手去抓邹晓义的眼镜：“没有关系？她不是你女儿吗？谁叫你瞎判让我日子没法过？我的日子不好过了，你倒还想过好日子？你是不是在做梦？”刺耳的声音，从缩在肉堆里的小嘴中传出。
邹晓义往后一仰，避开了潘老太，用手指着她说：“你……你……你敢！”
潘老太看到邹晓义发急的样子，心里乐了，举起啤酒瓶就向他的头上砸去：“你看我敢不敢。”
邹晓义一闪，潘老太差点撞到门框上。
她暴跳如雷，再次举起啤酒瓶向邹晓义的头上砸去。
“住手！”蒋建方一个跳跃，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潘老太举过头顶的啤酒瓶，另一只手上的黑色皮包挡在了自己的胸前，他迅速抢下了啤酒瓶，递给了跑到身边的沈鸿鹏。
潘美琴狂妄的声音把原本安静严肃的办公大楼吵得心惊肉跳。
法官们纷纷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潘老太花棉袄外面黑白分明的人体标语，让人瞠目结舌。
她从哪里冒出来的？太危险了，一旦砸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此刻，蒋建方青筋凸起，怒目圆睁，双手用力握住潘老太的手腕不放。
潘老太裂开了嘴巴在狂叫，另一只手在乱抓乱舞，老蒋左右躲避。潘美琴干脆用头往蒋建方身上撞，老蒋几次用手中的皮包挡住了潘老太的攻击。
陈坤宇跑了过来：“抓住她！居然威胁法官、威胁法官的孩子，没王法了。”陈坤宇大声呵斥。
陈坤宇和蒋建方是同一年当兵，在同一个部队，当了同样的特种兵，有趣的是，他们同一年转业到地方，又被分配到了同一个法院。潘老太的举动，在老陈眼里，简直是儿科打斗的伎俩。
何丽娜、于敏等人围了过来，邹晓义的办公室门口站满了人。
潘美琴的手被蒋法官牢牢地抓在那里。她嚎叫，她反抗，她表情痛苦，肥胖的身体往下倾斜，滴溜溜的眼睛在打转，她趁蒋建方不备，猛力向他的胸口一撞。
老蒋一个趔趄，后脑撞在了门框上，整个身体晃悠了一下，他愤怒地上前抓住了潘美琴的衣领，黑白的标语被吊了起来。潘美琴用头连续撞击，老蒋左右躲闪，紧握拳头，瞪着双眼。
陈坤宇抓住了潘老太乱舞的双手：“你有完没完？自己把钱借给了骗子，怪谁呀？跟你解释，耳朵都生老茧了，就是不听，还来纠缠，你有完没完？”
“你们官官相护！不问法院要，我问谁要去？”潘老太在咆哮。
“有本事找那个老板要去！一天到晚来这里胡搅蛮缠。”老陈的声音更加洪亮，头上南半球的几根头发耷拉了下来，发梢遮在了他炯炯有神的眼睛上。
潘美琴继续发威，向蒋建方的胯部踢去。老蒋一闪，躲过了一脚。她又像野牛般乱撞一番，蒋建方在躲闪中突然感到一阵晕眩，身体摇晃了一下，抓住潘老太的手松开了，手里的黑色皮包“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整个身体直挺挺地倒在了走道里，
蒋建方如此恐怖的倒地样子，把所有人吓了一跳，慌乱中大家一哄而上。
只见老蒋的嘴动了几下，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现场一片惊叫。蒋建方躺在硬邦邦的地砖上，对同事们的呼喊毫无反应。
潘老太见势不妙，趁着大家手忙脚乱、大呼小叫的混乱中，后腿几步，撒腿向电梯口跑去。
何丽娜看到逃跑的潘美琴，愤怒地喊着：“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老陈遏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你往哪儿跑？！”抬脚就向柏油桶似的潘美琴追去。
于敏几乎与老陈同时抓住了逃跑的潘美琴。
很快，110警车来了，把潘美琴交给了警察，沈鸿鹏、邹晓义配合警察调查取证。
120救护车也呼啸而至，人们在惊恐中把蒋建方抬上了救护车，何丽娜、于敏随车前往。
老陈对着远去的救护车喊道：“老蒋，挺住！挺住！不能忘了我们的约定，我马上就到。”
救护车响着警笛驶出了湖滨法院的大门，向医院疾驶而去。
路上，医生告诉何丽娜，蒋建方目前的症状像脑溢血，凭他们的经验，情况不妙。
怎么可能？何丽娜看着昏睡的老蒋，大声喊道：“老蒋你醒醒，你一定要醒来，必须要醒来！你卧病在床的妻子不能没有你，念大学的女儿不能没有你，你听着，你必须醒来！”
于敏的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心跳声响亮有力。
老蒋的担架直接推进了抢救室。
何丽娜不顾自己的伤痛，奔跑呼喊：“一定要救活他，不惜一切代价！一定……一定要救活他！”
抢救室的两扇大门关上了，何丽娜差点撞了上去。
于敏去急诊室挂号，拿了两次挂号费，都掉在了地上。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会这样？
何丽娜和于敏在抢救室门前徘徊，一刻也无法坐定。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何丽娜注视着手腕上的手表，秒针不紧不慢地在一圈一圈地走，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五分钟过去了，里面没有动静。十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消息。何丽娜心中默念，没消息就是有消息，说明有希望。
才短短十几分钟，沈鸿鹏就打来了几次电话。老陈也打来了电话，说他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抢救室的大门打开了。何丽娜和于敏立即迎了上去。护士小姐站在门口说：“患者生还的希望不大，请家属做好思想准备。”说完，再次关上了抢救室的大门。
两位法官瞪着惊恐的眼睛，像木偶那样站在了那里。
不！不可能！刚才还生龙活虎，怎么就没希望？
她想到了院长，萧院长电话不通，再打，还是不在服务区。
何丽娜猛然想起，萧院长在江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参加全国反腐倡廉的视频会议，湖滨法院的所有中层正职以上干警都在那里。沈鸿鹏今天上午安排了开庭，才没参加。
江州中院的视频会议室里，所有基层法院的院长都坐在第一排，席卡上每一个法院的名字赫然在目。大屏幕上，滚动着全国各地高级人民法院会场的镜头，省法院还插播各中级人民法院分会场的情况。在不断变换的镜头里，每一个法院的院长和干警们，无不身着制服正襟危坐，彰显法官特有的精神面貌。
在这样的会议室里，电话信号被屏蔽。
邓加荣、钱程、茂庄法庭的郭民伟一个也联系不上，他们和中院的全体干警们在一起，都在那个没有信号的视频会议室里。
何丽娜悲痛、焦急，问114，终于把电话打到了江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的门卫上。
保安似信非信，盘问了足足几分钟。终于，一口气跑到了视频会议室，把消息传了进去。
抢救室的大门再次打开，一位中年医生走出了抢救室，拉下口罩疲惫地对何丽娜说：“我们尽力了，患者脑溢血抢救无效。”
何丽娜的胸口瞬间被一个气囊堵住，几秒钟后，气团涌向喉头，一股酸辣味道从她的嘴里喷涌而出：“不！不可能！不可能！”她的眼泪顷刻而下。
蒋建方才五十六岁，刚才还在呵斥上访户，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陈坤宇赶来了，医生的话，他听到了，这样的噩耗，使他变成了一头愤怒的狮子，直接闯进了抢救室，冲到了蒋建方的遗体旁，悲情地大声呼喊：“老蒋，你给我醒来，给我醒来！”
于敏和护士、医生一起拉住了情绪失控的陈坤宇，而自己的身体却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你真不够意思，说好我们一起退休、一起周游世界，你这么可以这样？”老陈悲痛欲绝的呼喊，引来了围观的人群。
悲痛哀伤的眼泪，滚在了何丽娜瘦小的脸上。
蒋建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2012年11月12日11时15分，他无言无语悄悄地离开了这个喧嚣的世界，他累了，他永远地休息了。
消息传到法院，犹如晴天霹雳。
潘美琴被带上了警车。这个上访专业户，把一个好端端的法官给缠访死了，这个责任到底该谁来负？谁又能挽回蒋建方的生命？
沈鸿鹏、邓加荣、梅香、郭民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湖滨医院。
他们还是来晚了，老蒋法官已经悄悄地走了。
郭民伟庭长跑到了蒋建方的遗体旁，打开了盖在蒋建方身上的白床单，看着蒋法官死白灰暗的脸喊着：“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眼泪潸然而下。
梅香一双杏眼里冒出的两行热泪，顺着她秀美的脸颊在静静地流淌。
邓加荣的眼睛湿了。他忍着悲痛，把不幸的消息告诉了萧院长。
如此突发事件，怎样处理？蒋建方的遗体是放在医院的太平间？还是他茂庄的家里？还是放在火葬场的殡仪馆？
蒋建方的妻子有肾炎，已经到了每周透析的地步，他女儿，是在校大二生。若现在把蒋建方的遗体突然运回他的家中，谁能承受得了？
萧峰决定，蒋建方的遗体放在火葬场的殡仪馆。
火葬场的殡葬车，载着蒋建方的遗体，在邓加荣、郭民伟、沈鸿鹏、何丽娜、陈坤宇、于敏等一行人的护送下，缓缓地离开了湖滨医院，把今年已经办了近300件案件、刚才还在为建造新法庭而忙碌的老法官，送往湖滨县的火葬场殡仪馆。
殡葬车向郊外驶去，一路上，护送的法官们，仿佛都成了哑巴，只有眼泪在默默地流淌，大家都沉浸在了令人无法接受的事实中，难以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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