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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丽娜紧张地看着已经死去的女犯人，她的脸上、头发上血浆在流淌。两名穿着白大褂的强壮男人迅速上前，各自抓住女犯人的手，跑步向后面的军绿色篷布卡车拖去。这特如其来的举动，何丽娜躲闪不及，女犯人的遗体从她的脚上拖过。
何丽娜一声惨叫，右脚的皮鞋上、袜子上，到处是血水脑浆。
蒋建方二话没说，抓了几张菜叶，向惊恐的何丽娜跑去，一边为她擦拭着脚上肮脏的东西，一边安慰着何丽娜：“没关系，不就是点血水吗？”
她的眼泪被吓了出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很快，两具遗体的肾脏在绿色篷布的卡车里被取了出来，尸体又被拉到了菜地里。
执行死刑枪决的行动已经结束，警车很快返程，容不得何丽娜有太多恐惧的时间。警车向法院的方向疾驶而去。
两辆军绿色卡车，拿着刚取出的肾脏，开足马力向医院方向赶去。四个需要换肾的病人，早已等在了手术台上。
追赶而来的摩托车最先赶到了刑场。两具遗体的周围，人越聚越多，久久不愿散去。
二十多年前的枪毙情景，已经成为了历史。现在执行死刑，改为注射的方式，也取消了死刑犯人的器官捐献。
何丽娜每次看到蒋建方，都会想起那难忘的一幕，蒋法官当时的那份勇敢、淡定，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
那天她回到家里，把自己的一只脚不知洗了多少遍，以致几个晚上都不敢熄灯。
何丽娜认真地掰着一朵朵小白花，至今无法相信老蒋真的走了。
办公室里的电灯突然熄灭，整个大楼一片漆黑。窗外，没有一点亮光，整个大院笼罩在了黑暗中。
何丽娜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听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她摸到了办公桌上的手机。手机的微弱灯光使她镇静了许多，这才想起，今天公、检、法大院线路检修。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壁向楼下走去，手机朦胧的灯光在游移，皮鞋在楼梯的台阶上发出了“嘀咯”“嘀咯”“嘀咯”的声音，显得格外清脆、响亮，想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在黑暗的楼梯上会发出如此?人的声音。走到三楼，略作停顿，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放轻脚步，继续往下走去。
终于摸黑走到了楼下，随即推门而出，慌忙中一头撞在了花圈上，顷刻内衣都湿了。她的心又在“怦怦”乱跳，再次深呼吸，然后轻轻地钻过靠在小门上的花圈，快步走过摆满花圈的大厅，向漆黑一片的大门外走去，一丝微弱的光，很快消失在了黑漆漆的夜幕中。
第二天黎明时分，向遗体告别的准备工作紧张有序地开始了。
法官们送的花圈，在寒风中搬上了卡车，在朦胧的晨曦中，开出了法院大门，向十几公里以外的湖滨火葬场驶去。
火葬场耸立在郊外空旷的中央，冬青香樟成荫，翠柏松树环绕，断断续续的哭声从阴森的火葬场传出，使人毛骨悚然。
吊唁厅里，两侧的白墙上摆满了花圈，庄严肃穆。
何丽娜、邹晓义从每一个花圈上拔下一些鲜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蒋建方遗体的周围。
鲜花簇拥下的蒋建方，穿着崭新的黑色法官制服，白衬衣、红领带，身上盖着党旗，安详地躺在鲜花丛中。仿佛他只是累了，稍作休息而已。
邹晓义发现了蒋建方身旁的一朵花歪在那里，上前重新摆好，心里叨叨着：老蒋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您！对不起您全家！
遗孀夏荷芳，在她姐姐和汪琳等人的搀扶下，坐上了轮椅，被推进了吊唁厅。她虚胖的圆脸上写满了哀伤，头歪在一边，浑身软的从轮椅里往下滑。这几天中，她已经晕厥了几次，昨天下午又去医院进行了透析。
夏荷芳见到了鲜花丛中的丈夫，凄惨地大喊：“建方……建……方……”她第二声“建方”还未喊出，就脸色煞白呼吸困难浑身颤抖，整个人瘫在了轮椅里，晕了过去。
梅香、郭民伟、高江东迅速将她推出了吊唁厅，医生随即对夏荷芳进行了紧急处理。
蒋建方的女儿蒋怡，她与母亲同时看到了躺在鲜花中的父亲，她像飞翔的鸟儿向遗体扑去，腰间系着两条长长的白布索腰，在她身后飘了起来，犹如两条长长的白色缎带，轻柔中诉说着无限的哀愁。
蒋怡被何丽娜几个女法官拉住了，她挣扎，双手胡乱推开旁边的人们，她想扑进父亲的怀抱，她尖叫着：“爸爸……爸爸……爸爸……”伤心的恸哭声，弥漫在整个吊唁厅里，迅速传出门外飘向天空。
她的一声声“爸爸”，是那样的撕人心肺，把人们原本忍住的眼泪瞬间喊了出来。
何丽娜用力拉着她。可她拼命扭动身体，挣扎着向鲜花中的父亲悲情地呼喊，谁也无法阻挡。
“爸爸……爸爸……爸爸……”
随着雾蒙蒙的太阳渐渐升起，前来吊唁的人越来越多。湖滨法院上午不开庭的法官们，自发地前来与老蒋告别。
湖滨县委贺副书记、江州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也前来吊唁。
上午9点，向蒋建方的遗体告别仪式在萧峰的主持下正式开始。
凄婉哀伤的音乐弥漫在整个吊唁厅里，催人泪下，三分钟静静的默哀，向这位默默无闻的老法官致敬，向无怨无悔的老法官深情地三鞠躬。
低沉的哀乐声中，告别仪式在继续，抽泣声断断续续。
何丽娜、邹晓义、汪琳、于敏等人，跟在领导后面围着遗体慢慢转圈告别。看着蒋建方的遗容，何丽娜的鼻子酸酸的，一滴滴眼泪任性地在她瘦小的瓜子脸上流淌。
蒋建方撇下了不能自理的病妻，撇下了还在读大学的女儿。一个在五年中每年结案300件以上的老黄牛法官就这样悄悄地走了。临走前，他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呵斥缠访的潘老太“住手”，除此以外，他没有对亲友说一句话。一位敢说敢为敢当的法官，一个无私无畏的法官，就这样殒灭了。
三年中，全国法院系统因公牺牲的干警100多人，因公致残600多人。他们都是像蒋建方一样的普通法官，在法制史的长河中，没人知道他们曾经的存在，但他们用行动诠释了壮美的江河，用生命铸就了浩瀚的大海，在法治建设的前进路上，他们用生命开拓了一条可歌可泣的法治之路。
这些平凡的法官们，有的是伏在办公桌上没有醒来，有的是手拿判决书倒在了审判台上，有的是夭折在晚上加班之际，有的是倒在办案途中的车轮底下，更有的是倒在暴徒的砍刀和枪口下面。
不知不觉，法官神圣的职业也挤进了高危工种的行列。
告别仪式结束，蒋建方的遗体被推进了焚化炉。蒋怡的尖叫声，把悲伤刻进了人们的心里，留在了法官们的记忆里。
陈坤宇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他晚来了一步，蒋建方的遗体正在火化。
他一脸沮丧，懊恼地对着焚化炉的方向大声喊道：“老蒋，对不起！我来晚了！”他难受地继续大声喊着，“老兄！你一路走好！你在那里等着我，下辈子，我们还是好兄弟！”他头顶光亮，一辔长发耷拉在额前，像失了魂似的直愣愣地看着那扇门，想象着熊熊烈火中的老蒋，正在经历着从人到神的蜕变。
他懊恼及了，自责充斥在心里，流露在了失神发呆的脸上。
倒霉的陈坤宇，他的汽车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坏在了半路上。从城区到殡仪馆虽说只有十几公里，但出了城，就很难打到出租车，急得他团团转。大清早，人们听说是到火葬场，像避瘟神似的躲开了。最后，他给了摩托车师傅双倍的车费，才赶到了这里。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中午时分，蒋建方的骨灰安放在了离茂庄镇不远的公墓里。
公安局对潘美琴以妨碍公共秩序作出了十五日行政拘留的处罚决定。
潘美琴的蓝色啤酒瓶里，不是硫酸、不是农药，而是无毒无害的自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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