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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音提着长长的红裙后摆走上寝宫台阶，尚未见到闻曦面容之时，便已听到里面的少女“咳咳”连续不断的咳嗽声，那声音远远听着，便已是十分凄厉吓人，待和音推开门走进了看，更觉在龙榻上的女帝病容苍白，抽抽噎噎拿那帕子捂着唇，好似一只吊着命的鬼魂。
“你来了……”
见她进来，女帝便放下了手中的帕子屏退众人，她那掩藏在手帕后面的唇不见一丝血色，此刻见到和音，却是止不住地向上扬起，高兴地招呼和音来她身边坐。
她这动作幅度大了些，一抬手便又是一阵止不住地咳，和音急忙走上前去搀扶起她，问候：
“陛下怎的病的这般重？”
她的确不知小皇帝境遇是这么惨——她才二八年华，正是年级轻情身体康健的时候，从前面对再多的问题麻烦，也都只是眉头一皱，接着便是虎虎生威地下达命令。短时间内忽然这般病重，必然是暮云景一伙人动了手脚的缘故。
小皇帝被她搀扶着躺下，和音看着一身明黄色睡衣的少女，心头百感交织。
这到底也是个可怜人……身旁的好友、未婚夫和得力手下都纷纷叛变，她还要每日里劳费心力陪同这些人演习，孤独地没有一个帮手。
就连她回国制止这场叛乱，真实目的不过也为了惩治暮云景，报一己私仇而已。
高处不胜寒，小皇帝混到今天这个地步，也真的算是孤家寡人，无助到了极点。
她于是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责骂病榻上的女孩儿：
“我不是告诉过陛下那些人居心不良吗？陛下怎的不早早做好提防准备呢？”
即使从那个时候开始，小皇帝采取一些动作防备着，现如今也不会落入如此境地了。
“咳咳——”
和音脸上是一派恨铁不成钢的焦急模样，但小皇帝此刻却颤抖着身子执起她的手，咳嗽道：“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着想的……咳咳……能遇到你这样的朋友，我已经感到十分满足了。”
“满足你个大头鬼啊！”
和音被她这话气到不行，恨不能甩开她的手掴醒她：
“冤有头，债有主……那些人千百般背叛欺辱你，你就该提前准备好手段狠狠地教训他们，用更加狠厉的方式，把痛苦都归还到他们身上。这般窝窝囊囊的——像什么样？”
倒也真是奇了怪了，这位陛下从前也不是软趴趴受气包的性格啊，雷霆君威使得相当溜，怎么现在却跟失去了所有斗争一般，颓靡起来了呢？
和音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那小皇帝这时候病恹恹地对她说出一句话：“是素心想要这样做的……她想要的一切，我自然都满足她。”
“连这条命也可以吗？连你父皇传下的基业也可以？”
“嗯。”小皇帝无力地点了点头。
这一番骚操作把和音气到一时无语——她虽然从前就怀疑这位女帝十分喜爱她身边的女官大人，一遇见那位素心姑娘就小心翼翼地收敛起全身利刃，一点一点地凑近她。
可是她不知道，这位看起来十分英明睿智的皇帝竟然情深至此，甚至愿意为了她把好不容易拼到手的大业都转手相让。
她都不忍心提醒这位多情种一个事实——那位她倾心已久的姑娘，按血缘上来说是她的亲姐姐，两人共同拥有着一个父亲，母亲又都是尚府的嫡庶姐妹关系，她把人家当掌中宝一般小心疼爱，对方只把她当前进道路上的阻碍，欲除之而后快。
“唉——”
长长的一声叹气之后，终究是静默无语。
……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对于国师这一派的人来说由其如此。
国师的妹妹前些日子远嫁到邻国去了，她今日回门带来了众多的护卫。
头顶上那位形式荒唐的陛下已经重病多时，朝堂上的事务都腾不出精力安排。
而趁前些日子的拉拢，朝中的大臣已经基本全数倒戈到他们这一边来。
晚上……为了迎接大梁国皇后的回门，皇宫中准备大办酒宴，热热闹闹地庆祝一场。
这夜里，笙歌靡靡，连绵不绝，歌舞满庭华彩。
舞姬们长袖翻动，一波又一波的衣袖汇聚成夏日湖上接天连日的碧绿荷叶，又在一个优雅地转身后变成清晨闪耀着露珠的小小荷苞。
美是看不进的美……但对于高台上倚坐的那位陛下而言，这很有可能是她最后一次欣赏这般的乐舞了。
满堂的人皆知这个事实，此刻沉闷地吃菜喝酒，互相之间附在耳边悄声说猜疑的话语，不敢轻易地有所举动。连和音的心情都跟着有些恹恹，低着头只顾吃菜，不敢看那高台上小皇帝勉强支撑的病容。
一片气氛诡异地莺歌燕舞之中，丞相趁此机会第一个端起酒杯，说祝酒词：
“今日我大由国的儿女归来，该是个举国欢庆的时候，我祝梁国皇后第一杯酒，愿大梁与大由两个国家友好和平。”
“诺！”
和音利落地举起酒杯一杯饮尽……她知道丞相此举在试探自己的来意，自然是要顺水推舟掩饰过去。
而丞相也是很配合地一饮而尽，就罢后像她展示空空的杯底，手里的酒杯也随之“噼啪”一声摔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闷响。
一场好戏的帷幕已经拉开，紧接着，下一步便是暮云景上前为小皇帝祝酒，祝大由的皇帝陛下福寿安康——这杯酒小皇帝自然是一滴都不会喝的，于是挥手示意身旁的近侍代为回答：“陛下身体不适，恐怕不能饮下国师的这杯祝酒。”
“是我不对，我自罚三杯。”
暮云景紧接着连喝下三大杯酒，喝完后酒杯也是“咣”地向地面一摔，豪气地发酒疯道：
“陛下既不能饮酒，也不能上朝……行为处事还颇为乖张跋扈，这样的帝王大由要了有何用？”
“国师这是什么意思？”
小皇帝在高台上脸色青白地说不出话来，沉默了一会儿，质问暮云景道：
“难不成你们除了我还有更好的人选？”
她说的十分费劲惊慌，但也许因为身体疲弱，在和音的角度已经能看出十分明显的表演痕迹。
闻曦明明是知道一切，任由这些人一个接连一个的害她，但她现在却还要假装毫不知情地将王位拱手让人。
台下的老臣们哄乱成一团，在这一片喧嚣之中，和音的心情不由自主地低落，看到小皇帝艰难地配合丞相一行人的质问、折辱，她就忍不住想到自己的遭遇，想那情之一字，果然十分害人。
丞相数落了女帝闻曦的诸多罪状之后，接下来便由朝中资历最久远的阁老宣读陛下旧诏——
那旧诏里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先帝尚有一个女儿在人间埋没，臣子们须不留余力地寻找那位遗失的公主，日后若是女帝闻曦不贤，扰乱超纲，便以这位新帝取而代之。
紧接着到了尚素心的个人秀，她走上早已空无一人的舞台中央，“刷”地一下自袖中取出一条黄布，展示上面的淋淋血迹，道：
“孝慈皇后不仁不忠不义不悌——她不仅欺辱我母眉妃，还擅自买通接生的产婆，调换皇家血脉。前太子慈安是我母眉妃之子，是我同胞的兄长……谁知那恶毒的妇人却日日鞭打虐待我兄长，致使兄长含恨惨死，毒妇女闻曦登上大由的帝位！”
这位昔日的好友，从小到大十多年相伴的闺中密友，此刻却对着一张残破沾着血迹的布片，眼眶通红，声泪俱下的控诉。她一字一句说的缓慢，仿佛一点点在揭开病重的闻曦女帝，生命中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面纱。
为了逼迫她看地更清楚，这残忍而苦痛的复仇真相，尚素心还一步一步缓慢走到通往高台的台阶之上，脚踩白玉阶，她每一步都走地缓，每一句话都说的慢，刻意营造一种钝刀在心尖儿上磨的凌迟之感：
“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把你当朋友吧……其实这十多年的每一日，都未曾有过。”
“自从那日孝慈皇后神志不清地带我进入皇宫密道，我就知道哥哥惨死的秘密了……从那天起，我呆在你身边，都只为了满脑子心心念念地复仇。”
“还有你最近得的不是伤寒，而是中了啃噬身骨的慢性血毒……那毒是我每日一点一点下如你膳中的，可笑你处处聪明透彻，却看不透身边人的布局，居然还叫嚣着要娶我为后……女人迎娶女人，还是自己的亲生姐姐，这种事情你不觉得恶心吗？”
尚素心的每一句话都能够深深砸在闻曦的痛点之上，即使像和音这等无关的看客人员，面对这种情形，此刻都能感觉到小皇帝的满心创伤。
人生剧痛莫过于此……被最亲近信任的人在身后捅一刀。
何况小皇帝还不是今日才被捅的，她早就知道这伙人背后的动作了，日日纵容他们发展到这一步，是不是就在天天预想着这刀口捅入的一刻呢！
今日果然还是到来了……
看到小皇帝彻底苍白到白纸一般的面容，和音知道她彻底的心死。有时候人死去真的不是在呼吸停滞的那一刻，而在于心痛到不能跳动的瞬间，所有的青春快乐、美好年华，所有的艳丽色彩都从一个人的眼中、面上褪色的那一刻，这个人就不能称之为“活着”了。
小皇帝眼下就被伤到失去了所有神采，愣愣依靠在龙椅的靠背上。和音估摸着这位陛下现在已经失去所有反击能力，失态已经难堪到再也没有回转，于是犹豫着是否应该出手。
谁知一呼一吸间的功夫，这位陛下又气若游丝地开始说话了，她费劲地轻笑一声，道：“原来我在你眼里也是十分聪明透彻的一个人啊……我还以为你会评价我不学无术呢！”
“什么意思？”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今日的叛军头子——尚素心十分疑惑。她本就距离那龙椅不过一步之遥，于是顺势登上台阶，站在了病弱的女帝对面威胁她。
谁知这人接下来的话仍旧是不着边的，她气息都不算很匀，抬着眼看向尚素心，眼神很是悲哀，道：
“父皇死了，母后疯了……我终其一生忙忙碌碌想要做到的，不过也是你夸奖一句不错。今日得偿所愿，闻曦死而无憾。”
“你这是什么话！”尚素心被她这般的反应彻底逼疯，摇晃着龙椅上软绵绵的那具身子，愤怒地大喊道：“跟我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很爱你，闻嘉。”
脸色近乎透明的女帝，交代完最后一句遗言，就耷拉下脑袋离开这一切。而不甘心的尚素心仍旧拼命摇晃着她的身子，不停歇地想要讨要一个说法。
愧疚也好，悔恨也好……
既然是向人复仇，总该是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地离开。但闻曦偏就没有给她任何一个解释。
直到这一刻，尚素心才发觉脸上的泪痕早已延绵到衣服上，滴滴答答打湿她心口一片，风吹过时只感到那里一片清冷冰冷，好似丢失了什么重要东西一般，空落落的。
就好像她现在手中掐住的这具身子，从小就有些发育不良的瘦弱，今日放在她手中一题，方知这人原来如此地不具重量，轻飘飘好似一阵风就能带走。
高台上的素心迟迟没有坐上龙椅，高台下的众人纷纷等不及地开始动作。凡是宫变，就总有带人叛变的一方，以及固执抵抗的一方。暮云景既选在今日发作，必然是做了完全的准备的。
宫殿之外已有层层禁卫军围堵，守住皇宫大门禁止任何人出行走动。
但他却没有料到，螳螂捕蝉，终有黄雀在后。
驻扎在京郊附近的大梁国护卫军队此刻倾巢而出，瞬间将京城内外都围了个水泄不通。和音和无面人到底都是妖怪，随意展示些神通，便轻易将暮云景他们制服，里外这么一联合，转瞬就将大权控制在自己手中。
看着国师、丞相一行人，此刻整整齐齐地被关押在皇宫的地牢中，和音表示内心十分的舒畅，已经愉快。
她亲自前往皇宫藏宝阁，在那里破解层层机关守卫，找到藏于最深处的羽生花，交到无面人手中保管，还专门跑到地牢中告诉暮云景这一件事。
看着他脸上有如调色盘被打翻一般，各种颜色什么色儿都有，她内心就是说不出的爽快。
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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