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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瞎子又张口叫了一声。他别别仄仄地又爬了起来，问后生：“他们真的死了？”罗瞎子音调抬高了八度，他半仰着脸，阳光从门缝里射进来，瞳孔看上去并不是那么空洞，有了一点神采。他又激动又亢奋，像得了羊癫疯，竹杖也丢掉一边，要后生回答。
后生凄然点头。他没提及死去的父母，一想到甩着大辫子的青杏，红唇白牙的青杏，两只眼睛会说话的青杏，已经难过得张不了口了。今生今世，再也见不了她啦，也就这么短的缘分……后生心里已经如愿。眼下，当务之急是埋尸首。罗瞎子是瞎子，虽然看不见，但手脚没坏。后生认为可以指挥他干事。
罗瞎子一听这噩耗，双腿双手直哆嗦。青杏那丫头，竟然死啦？他不信！他会算命，那是一个长寿的姑娘，要活到九十几的岁数呢。“这个玩笑开不得，开不得哦。”“我骗你做什么？”后生又哽咽住了。
罗瞎子自从去天生港偷羊吃，吃了也没几天，就被一个秃头妇人逮住了。这妇人说瞎子偷的羊，是她养的。她哭天抢地，闹着要他赔。罗瞎子两手一摊，没钱。妇人来了一句，那你来我家门上拉帮套，我存了一点麦子，没力气磨，你帮我干活。“只要有的吃，我无所谓。但是，我是一个瞎子唉……”罗瞎子行走江湖，脸磨得比老茧厚。“不要紧，你连羊子都会捉，还会烧，你是一个聪明的瞎子，舂米面，磨麦，难不倒你的。”
妇人反而热心起来，她头上天生不长毛发，父母担忧，给她做了一顶假发。成亲那日，一阵大风吹来，不但吹走了红盖头，也吹走她戴了二十年的假发。新婚丈夫图她家钱财，自愿入赘，隐忍了几年，还是不能接受这桩婚姻，裹挟了金银细软去另一处，又找了一个女人。
妇人哀叹命苦之余，为生计，就专一养羊，滩羊由一只繁衍到五十来只。她就请一个羊倌，替她放羊。没想到这羊倌喝醉了酒，将羊儿弄丢了，害怕妇人嘴碎兼讨钱，干脆一走了之。因此，这滩羊有好几只就落到了罗瞎子的手里。
罗瞎子万万想不到的是，这妇人竟看上了他的相貌。罗瞎子瞎归瞎，并不丑，换上一件长衫，看着还有那么一点风度。他没节操，熬不住和妇人苟合，亲热了几个月，才发现不对，一摸妇人的头，一根头发都没有。妇人倒也诚实，承认自己是个癞头。罗瞎子顿时失去兴趣，举起竹杖走人，妇人挽留不住，嚎啕大哭。罗瞎子倒也不忍。
“粉花，我还会回来的。你不知道，到你这里之前，我一直寄身在福祥饭馆。出来时间长了，好歹要回去看看。”妇人拉着他裤腿不让。
她越发恳求，也就弄得罗瞎子越是心软。癞头不癞头的抛去另说，妇人的身子还算得上细皮嫩肉，说话轻言巧语，蛮好听。可这也增强了他要去见汝诚的决心。大丈夫不能总躲在温柔乡里。听说日本兵早到了渡口，什么坏事都干。罗瞎子又念及身世，大户人家子弟，出身比汝诚高贵。国难当头，自己却还贪图享受，不像话！妇人的催促坚定了罗瞎子要返回福祥饭馆的决心。
罗瞎子肯定了青杏被害，拼命地敲击墙壁，敲打的壁上土灰都簌簌地落下。他两眼放光，一下又挺直了脊背，对着后生道：“奇怪，我好像什么都能看到，你指挥我，我帮你。”他和后生做起对手，几盏茶的功夫，三十具尸体都被扔进了柴房里的大坑。后生又用土将坑地捋平。
他催促罗瞎子赶紧走。一人做事一人当。最坏的无非就是死，报复性地被杀死。一个人的性命换三十个人的命，很值当。罗瞎子不肯走，他气得将竹杖掰成了两半，脸涨得通红：“我怕什么？我也是中国人。”他又询问，“我们弄了这么长时间，他知不知道？”他指的是汝诚。后生便和罗瞎子去后院的厦房，刚过穿堂，就见一个人吃力地从拐角边爬过来，正是得了偏瘫的汝诚。
汝诚看着后生，吃力地对着他磕了一个头。“我什么都听见了。潮生，你是给青杏报了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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