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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隔着玻璃门朝我打招呼。
这玻璃门的隔音效果真差，就像一层窗户纸似的，东头的动静西头听得清清楚楚。
一大早我就听见了一个叫李季平的老人进门直嚷嚷，说自己要见这里最大的领导反映情况。不用说是李伯平的那篇文章把他兄弟李季平招惹来了。
“大爷，您请坐，这是我们社长，这里最大的官。”
还没进总编办公室，我就听到了总编的粗嗓门。隔着磨砂玻璃，我还看见了社长的影子。就坐在老人对面，低头翻着这期的杂志没说话。
“你们杂志社咋连别人家的私事都登啊！《时代杂志》？管管这个时代的大事啊！咋管起老百姓的家事来了？”
“大爷，我们登这篇文章也是事先征求过作者意见的。”总编压低嗓门在解释。
“他作者瞎说八道的话你们不调查就登了？”李大爷理直气壮地责问道。
“这事我们调查调查，再给您一个回复成吗？”社长发话了。
“你们现在就当着我的面调查。”
李季平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去把李晓云叫来!”
我听到了社长不怒自威的声音。
这才有了开头的这一幕。
“大爷，您来啦！”
一进门，我便陪着笑脸给李大爷端茶倒水忙乎不停。
“晓云，你别忙了！赶紧坐下。和李大爷好好说说李伯平那篇文章的事。”
社长指了指办公室的一个旮旯角，那里放了一张折叠椅子。我忙打开自个儿坐下，接受李季平的审问。
“你就是登那篇文章的人？”
我诚实地点了点头。
“你那文章登的是我家的事。”
我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唉!你登这篇文章前为什么不来问问我的意见呢？弄啥亲情故事连载!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他李伯平非要搞得满城风雨么？”
李季平情绪激动，嗓门很大。
“来!大爷，喝口水。消消气，有话慢慢说。”
我忙端起茶杯以殷勤的态度来降李季平心头的火。
“大爷，您多大年纪了？”
“八十五。”李季平伸出两只手比划着。
“这么大年纪出门不容易啊！可有人陪您来？”
“我儿子在外面。”
果然是李少军把杂志给了李季平，还不知道他在背后添油加醋说了什么。
“那请他进来坐坐吧！”
“不用。让他在外面等着就行了。”
李季平对不成器的儿子很不待见。
“姑娘，你别绕弯子了，赶紧解释一下怎么回事吧！”李季平看起来是个急性子。
“李大爷，事情是这样的.……”
我一五一十地把李思贤如何来找我，我又如何去采访了村里的一些人，以及到过他家见过李少军的事都说给了李季平听。
“李大爷，李伯平大爷的回忆录我翻翻复复看了两遍，写得很感人。我觉得他是写给您看的。”
李季平撇撇嘴，含含糊糊地说，
“写给我看就直说呗!登啥杂志啊！搞得满城风雨的。”
我知道李季平在顾虑老大和老五的事，虽然事后平反了，但总不是件光彩的事。
“大爷，我理解您。后面我们会有所选择地登文章。对了，李伯平大爷中风了，您也要注意身体啊！千万不能情绪激动。”我把一杯茶端到他嘴边，这回李季平接受了。
“啥？他中风了？”李季平惊讶地问，脸上露出一丝丝关切。
“李思贤没告诉您？”我心想这李伯平和李季平兄弟俩闹矛盾，但小辈李思贤不该不懂礼数吧！这大机关出来的干部这点道理都不懂？我不相信。
“没听孩子们说起这事啊！回头我问问我儿子。”
我料定李少军把李思贤的话不当回事，给父亲李季平只说了李伯平写文章的时候，至于他三伯脑梗中风的事只字未提。这个李少军真让人伤脑筋!主次不分，不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怪不得做啥生意都赔钱!
“李大爷，老话说得好，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作为旁观者我说句实话，您和李伯平大爷都是同父同母的兄弟，没啥大的仇恨……”
“姑娘，别说了!虽说我俩是亲兄弟，但他做的事还不如街坊邻居呢！你也别凑合了，我俩就这样了!我看哪，他这病是老天爷给他的报应，活该!”
李季平还在气头上嘴很硬，但我从刚才他关切的眼神里隐隐约约感觉到这劝和的事有戏。
“李大爷，我去过您家，您家的房子盖得老好了。虽然旧了一点，有些地方的板子都烂了。但中堂的那块‘忠义堂’的牌匾看上去很气派，跟崭新一样。”
我试着从“忠义堂”三个字做文章。
“我好久没回去了，房子丢给儿子住。没想到这败家子把房子弄得一塌糊涂。当年我父亲盖这房子时，木料都是从福建那边运过来的，都是上好的木材。日本鬼子驻扎华兴村的那会儿，我家的房子被占了去。抗战胜利后，日本鬼子想烧了房子，是我父亲拼死保下的。”
李季平的话匣子打开了，越说越伤心。
“那块匾是李伯平带回来挂上的，包括那幅画。唉!他这一辈子为李家没做啥事，除了这件事做得还算漂亮。”
李季平转变了话题，平静客观地分析起李伯平为李家做的事来。
“李大爷，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那个时候国内环境还乱，您哥那样做也是迫不得已。”
我继续打圆场，一旁的社长总编也随之附和。
李季平的情绪平静了许多，他向我们敞开了心扉。
“姑娘，你说的对。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我哥也没啥恨意了。就是搁不下这个面子。‘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这个道理你也懂。”
“大爷，您都这把年纪了。还讲究啥面子不面子呀！人家李伯平可是通过写回忆录来向你致歉的。要我说呀!他能搁下这张老脸，您何不给他个台阶下呢？”
我觉得这兄弟俩的事有戏，便顺势劝道。
“唉!这几十年都过下来了，就这样吧！”
李季平是个要面子的人，在这件事上他还是不想跟李伯平服软。
“别啊！李大爷，您俩关系一直僵着，让小辈也不好做人啊！您不知道村里人背后说您啥闲话呢？”
“说我啥？村里人说我啥闲话？”十分在意村里人对他看法的李季平这回声音又高了起来。
“也没说啥坏话。就说您吧！是个老顽固，揪住过去的事不放。说李伯平大爷小时候其实也挺可怜的……”我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下，李季平傻眼了。他没想到村里人居然同情起李伯平，而对他却产生了看法，这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
“村里人真这么说？”李季平有点不相信，他以为是自己年纪大耳朵聋了不好使，又拄着拐杖走到我跟前问了一遍。
“是这么说的。说没想到李伯平小时候受了这么多罪，原来是有因果的。”
估计李季平心里也清楚我说的因果是指李伯平对李元庆和李仲庆的事，不免情绪又激动起来。
“啥因果？他们怎么能这么说呢？小时候哪个孩子不调皮，他李伯平不也捉弄过五弟吗？再怎么说，他也不应该那样对付自己兄弟啊！”
李季平本来就耳朵有点背说话声音大，这下一激动声音就更大了。
杂志室的几个办公室都探出了脑袋看我这边的动静，以为是我惹老人生气了。各种不怀好意的表情浮在脸上，还有的假惺惺地走过来问需不需要帮忙。
总编挥挥手示意手下人别捣乱。
“大爷，别生气。您年纪大了，万事要想开些。别揪着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不放。”
“姑娘，你不晓得李伯平这人有多讨厌！如果我大哥和二哥，还有五弟能开口说话，保证他们的唾沫星子可以淹死他。”
李季平的声音稍稍低了点，但仍掩饰不了内心的气愤和激动。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老人家，肚量放大点。俗话说得好，宰相肚里能撑船嘛！”
社长起身亲自给李季平杯子里加了热水。
“来，喝口水，顺顺气。”
“不喝，喝了尿多，上厕所不方便。”
李季平板着脸把社长端茶杯的手给挡了回去。
“没事，大爷，您喝。想上厕所的话，我扶您去。”
总编满脸堆笑地对李季平说。
“唉呀！你们别这么热情好不好？搞得我都晕头转向了。”
“李大爷，你就当这是在你自己家，你想干啥就干啥！”
总编吹牛不打草稿。
“当我家？我说了算？我说你们不要登李伯平的文章，你们听吗？”
李大爷一听这话，这下可来劲了。
“大爷，这是两码事。”总编无奈地解释道。
“唉！算了，这次登就登了。下次就不要再登我家的文章了，他不觉得害臊，咱觉得丢脸。”
李大爷看我们的态度如此诚恳，也不想继续为难我，顺势给我们一个台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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