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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叔，算了，不用找了，我不看了。”
我仰着脖子往阁楼叫唤。
“你等着，别着急啊！我这就下来。”
成叔听到了我的话，紧接着是一阵手忙脚乱的翻盖落盖声音。
“下来了！”
他手里握着一封薄薄的书信，面带笑意从钢梯下躬着腰快步走下楼。
“这封信有点价值，给你看看，但只能留在店里看，不许带走！”
成叔特意强调了不许带走几个字，语气威严，不容置疑。
我接过他手中的信小心翼翼地摊在桌上，就像打量一件千年古董那样怀着虔诚的心仔细地研读起上面的文字来。
“晓云，别搁这茶桌上读，小心溅到了茶汁。”
李半仙如临大敌般地紧张起来，生怕我稍有闪失就会破坏了这件在她眼里看来极其珍贵的东西。
“嗯，我挪到成叔的柜台上看。那里没水。”
我手捧书信，换了一个没有水的地方。
“不用那么紧张，小心便是了。”
成叔反倒劝慰起我们来。李半仙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我一句，
“小心点，别把那信纸给弄破了！”
“知道了！”
我小心地打开信封，快速地扫描起文字来，目光如饥似渴，生怕漏过了里面的任何一个字。
“那上面写了什么？读出来听听。”
李半仙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带着央求的口吻命令道。
“秋娥：
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给你写这封信.……”
我正准备大声地读起那上面的字来，成叔赶紧朝我“嘘”了一声，又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我赶紧吐吐舌头，默念了起来。
李半仙也没好意思继续让我读下去，讪讪地说，
“你看吧！看完告诉我。”
“秋娥，我以一万遍理由告诉自己不要给你写信，但是终究还是忍不住给你写了。
自从咱俩从老虎桥监狱分别以来，已经过去了三年。这三年你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回到了部队参加了你期盼许久的文工团，成了一名歌唱家？
真的很想念你的歌声。
还是说说我的情况吧！这些年我在劳改农场里劳动，做些体力活，虽然累，但心里却是轻松的。
秋娥，想起当年咱俩在狱中的那番争论，我觉得挺有意思。我一遍遍地在睡梦里回忆当年你指着我的鼻子骂的情景，也常常被你说的这些话笑醒。以致于每天都要做同样一个梦，倘若哪天因疲劳忘了做这梦了，还有点小小的失落呢！
秋娥，你想知道当时你露出两颗小虎牙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纸老虎的时候我是啥感觉吗？说出来你不要不信。我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你挺可爱的。
你笑起来也可爱，一笑就露出一对小酒窝，让人一看就心里甜滋滋的。对了，我猜你一定会喝酒吧？而且酒量也不小。听说有酒窝的人都会喝酒呢！当然，这是玩笑话，你别介意。
秋娥，你今年有十七岁了吧？不知道你父母给你做媒没？对方一定是个英俊的年轻后生吧？真让人羡慕！说心里话，我还有点妒嫉呢！
我记得在狱中时，我向你表白说自己喜欢你。结果你骂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笑死我了！我咋成了癞蛤蟆呢？当时追我的年轻女孩可多了。你想啊！那个时候我都二十七了，又是少尉军官，长得也不赖。那个时候到我家说媒的人可多了！怎么会是癞蛤蟆呢？
秋娥，那个时候你才十四岁，还是一个小姑娘，满脑子都是革命。我咋就不明白了，你家里人怎么忍心让小小年纪的你，一个女孩子出来参加革命呢？我估计你是加入了儿童团吧？哈，那么小的年纪还负责送地下情报这么艰巨的任务，你想过牺牲吗？你真的不怕死？
幸好你遇到了我，而我又是这个监狱的临时看守长。否则真的难以想象你会遇到怎样的麻烦。
我没让卫兵给你灌辣椒水，也没让你坐老虎凳，因为你小啊！还是一个未成年人。但是换其他人就说不定了!
我记得当时我找你审讯录口供时，你劈头盖脸地把我大骂了一通，还朝我脸上吐口水。秋娥，你好大胆啊！那个时候你就真的不怕死？
我的卫兵都看不下去了，说要给你上手段，杀杀你这股嚣张气焰。但被我拦住了！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一个比我邻居家妹妹还小的你受毒刑拷打。
我承认当时我是偏心的，对你的照顾超出了狱规。我被人举报了，说我在包庇你。你差点和那些在押激进分子一样被秘密处决。是我赶在你被送往刑场的路上秘密将你释放了。从这一点上说，我还是你的恩人呢！
不过，秋娥，我写这封信并没打算让你来感谢我，或是为我脱罪。
咱俩信仰不同，这一点在狱中你就很明确地告诉我了，你是共产主义战士，我是垂死挣扎的纸老虎。
你的信仰很坚定，绝对不会向我妥协。你还说即使我拿鞭子抽你，你也不会屈服。那个时候的你好厉害啊！连狱中的卫兵也暗暗佩服，说你该不是花木兰转世的吧？或者是梁红玉。
秋娥，我在这个农场已经待了三年了。解放军占领了总统府后，我们这些纸老虎都变成了纸浆，大家都各自散开了。有的回家种田去了，有的去了台湾，也有的潜伏下来做了特务分子。
不过，秋娥，我没有做对不起你们的事。本来我也可以去台湾的，但看到你们进城后对老百姓的态度，以及老百姓对你们的态度，我终于认清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你说的话是正确的。
我甘愿接受改造，争取宽大处理，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秋娥，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我一直把你当成小妹妹。现在大哥给小妹写这封信，不会影响到你吧？
期盼你的回复。祝安好！
兄：成莫
1952年仲夏”
信读完了，我的手指头还在颤抖不已。这是成叔的父亲成莫在劳改农场给成叔的母亲秋娥写出的第一封信。信中有回忆的甜蜜，有思念的忐忑，有表态的勇气……
这的的确确是一封不同寻常的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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