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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边吃早饭边复述秀娥和成莫的故事时，李半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我，
“你咋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昨晚睡觉时告诉我的啊？”
“不会吧？我记得我很早就睡了啊！”
“你睡前告诉我的。要不然我哪知道这么多！”
“是吗？我咋就想不起来了呢！”
李半仙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似乎不太相信我说的话。我知道老妈的海默尔氏综合症又患了。或者说，根本没好。
“妈，上次我给你买的进口药吃完没？”
“啥进口药？”
“晓云姐，是这种药吗？”
保姆听到我的话，从药箱里拿出那瓶我给李半仙买的药来。
“这药啊！我后来没吃了。每天又吃降压药，又吃补脑药，吃那么多药对肝肾也不好啊！没吃了！”
李半仙看到那药瓶摇摇头解释道。
“老妈，你糊涂。这药你得坚持吃，是专治你记性不好这病的。小她，你每天得盯着老太太按时服药，知道不？”
我生气地冲着小保姆发号施令起来。
“知道了，晓云姐。”
“晓云，你好好说话。这药是我自己不想吃的，别乱责怪别人。再说了，都这把年纪了，记那么多事干嘛？有些事不记得也好。”
“妈，你这是典型的鸵鸟心理。”
我大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对李半仙又是恨又是怜。
“你可别这么说。你妈是那种遇事绕着走的人吗？我什么时候把头埋进沙堆里做蠢鸟了？”
李半仙气哼哼地白了我一眼。
“那你为什么躲避我的提问？昨晚明明说好今天跟我讲成叔他爸爸的故事的，你又耍赖了不是？”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怎么叫耍赖呢？我那是真的想不起来昨晚跟你说过这话了。”
“咱甭提昨晚的事了，就现在吧！就搁在这里说。”
“说啥？”
“说成莫的故事啊！你知道多少说多少。”
“让我想想……”
见我对成叔家的故事刨根问底，穷追不舍。李半仙也只好由着我的性子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跟我讲起了成叔父亲成莫的事来。
“我对你成叔的爸爸印象不是太深，许多事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当然，包括你成叔在内。”
老妈就着白开水吞下保姆递上的几粒药后，继续回忆道：
我第一次见到成莫的时候是你成叔结婚的那年，那年是1982年。当时成莫和秀娥都平了反，一个48岁，一个61岁。两人年纪虽然相差13岁，但成莫看上去一点都不比秀娥老。夫妻俩穿戴一新坐在婚宴的主桌上很是引人瞩目，好像那天结婚的不是他俩的儿子而是他俩。成莫瘦高个，但腰杆笔挺，消瘦的脸庞上一双大眼睛格外有神。遇到宾客前来贺喜，他便起身拱手作揖道谢，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秀娥依旧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端起酒杯站起来招呼大家吃好喝好，说现在不是三年自然灾害那个时候了，想吃啥想喝啥直接跟她说，她包管大家吃个够。一旁的成莫扯了扯她的衣襟，似乎提醒她别把话讲得太满，太满了到时自个儿圆不回来。
婚宴规模不大，加上新郎新娘亲戚朋友在内总共就七桌，但秀娥在儿子的婚宴酒菜上却是异常讲究。每桌十二道菜，有冷盘也有热菜，都是店里的招牌菜。每张桌子上都放了一瓶白酒、一瓶红酒、一瓶饮料，还有两包烟。喜糖每人一抓一大把，直接让伴郎伴娘端着纸箱挨个儿抓着往客人手心里放。
我听说秀娥为了儿子的婚礼可是把家里的积蓄全给掏出来了。成莫是不主张这么大操大办的，但秀娥却说老俩口就这么一个儿子，这钱不花在他身上花在谁身上呢？
婚宴上，有人问秀娥这酒席办下来得多少钱？成莫皱了眉头伸出两个手指头，还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是家里的钱全拿出来给儿子办喜事了。
秀娥听了，有些不高兴。以为成莫对她大操大办儿子的婚宴有意见，便劝慰道：“老成，你不要计较儿子当初写大字报跟你断绝父子关系，他那个时候不懂事，你当父亲得大度点。再说现在咱平反了，可以过好日子了。这人啊，凡事得往前看，别尽想着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
秀娥说这话的时候成莫脸色很难看，就像被蝎子蜇了一下。但他没有表态，依旧不动声色地跟宾客们作辑道谢，好像全世界的人都需要他去感谢。
成莫做事低调，不爱出风头。因为老婆秀娥在当地的名气大，后来大家都习惯叫他秀娥家的，或是秀娥老公，很少唤他真名。但我们女的似乎更喜欢成莫一些，感觉他斯文懂礼又有文化，都喜欢找他讨教些问题。他总是谦和而耐心地回答我们的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
我记得那个时候厂里有个女职工当面问了他一个让人难堪的问题，
“成莫师傅，听说你解放后被关到劳改农场三年？有这事吗？”
成莫并不避讳，直截了当地回答：“有。”
“那你觉得委屈吗？”
“这有啥委屈的啊？接受思想改造嘛！每个人的思想不是生来就形成的，得有个改造过程。”
“听说你老婆当年被你关押过？那个时候你还是监狱长吧？这么说，当初你老婆也被你改造了？”
“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你秀娥婶可从来没有叛变过。”
“都被你们关押起来了。而且还跟你结婚了，这还不叛变？”
“姑娘，时间能证明一切。许多事情不能光看表面，你秀娥婶被关押过是不假，和我结婚也是不假。但她一直是一个信仰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这一点，你们不要怀疑她。”
“那你的信仰呢？你的信仰变了吗？”
“这个么？”
成莫沉思不语，没有明确回答。
但我相信他的信仰变了，因为我听说1949年他本来可以去台湾的，但他放弃了。
“老妈，成莫后来做啥事体了？”
“他嘛！后来和秀娥一起回老家浙江包了一个山头，种起了茶树。”
“怪不得。”
“怪不得啥？”
“怪不得成叔那么爱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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