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耷拉着脑袋，慕真真的视线，胶着在地板上。瓷砖的方格，似乎被她盯出了一个洞来。她走的是如此之慢，好像是末世电影里的僵尸一样，化作一具失去了目标的行尸走肉，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着。
在向amanda魏撂下“老子不干了”的狠话之后，她真的做好了辞职的准备。可与公司的决裂，并不能挽回什么。她不过一人之力，要怎么对抗公司的决定，要怎么扭转已经发酵到上了热搜的网络舆论呢？
她要怎么做，才能弥补自己的错误，才能阻止这一切，帮林睿心度过这噩梦一般的“全民搜索”？
深深的无力感，以及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自责，压得慕真真根本抬不头来。明明踩在地铁楼梯之上，她却没有什么真实感，仿佛是行走在泥沼之中，有一具无形的枷锁拴在她的脚踝上，苦苦相拖。
突然，广播里传来音乐声，紧接着就是一阵温柔女声：“乘客您好，开往方向的列车……”
语音提示让慕真真如梦初醒。她突然意识到，这是最后一班的末班车了！来不及多想，她猛地抬起头，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下台阶，向站台冲了出去。
“嘟——嘟——嘟——”
就在她冲进站台的那一刻，地铁的红灯开始剧烈的闪烁。慕真真想趁这两秒冲过去，她的脚被站台上的防护门夹了一下，本就不太牢靠的凉鞋，因为惯性和挤压，瞬间飞了出去。
慕真真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就在这一瞬，防护门关闭了，几乎是贴着她的鼻子。慕真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列车载着她那只抢先一步的右脚凉鞋，启动，加速，冲进了幽暗而漫长的隧道里。
随着列车的远去，错过了末班车的人们，带着遗憾和抱怨，离开了站台。
四周一片静谧。只剩下那只闪烁的节能灯，明明灭灭，在静默中发出微弱的、“啪嗒啪嗒”的声音。
慕真真独自站在那里，光着一只脚，茫然无措地，望着那漆黑的、深不见底的隧道。
看不到光，看不到方向。
她再次垂下头，望向自己赤裸的脚趾。
慢慢地，她蹲下了身。她用双手抱住了小腿，把头埋进膝盖里，将自己蜷曲成一个小小的影子。
人生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无力。
在这偌大的北京城，她只是一个赶不上末班车的北漂青年，看不到人生的方向。
而在那个无边无垠的互联网世界，她也好，林睿心也好，她们想要倾诉的真相，在这片浩瀚汪洋面前，却连一滴水珠都算不上……
或许是被灯光映照的缘故，看不清面容的慕真真，唯有一双肩膀，开始了轻轻的颤抖。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压抑的沉默。
慕真真左手抹了一把脸，右手抓出了包里的手机。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标注着一个人的名字——
陆明驹。
慕真真骤然瞪大了眼。半秒之后，她吸了一下鼻子，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接通了电话：
“喂？”
“听说，你找到林睿心了？”
电话那头的男声，让慕真真的心跳为之停了一拍。她猛地直起了身，却顾不上眩晕感，只是握紧了左拳：
“咦？你听谁说的？”
“哦，我瞎猜的，随口问问，”电话里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这么多天过去了，网友没给你们什么线索？”
慕真真转了转眼珠子，强压下那份忐忑与不安，她挤出一抹笑容，回应道：
“是，我的确有了些发现……”
————————————
翌日，下午两点半。
在店员“欢迎光临”的声音中，慕真真踏入了咖啡馆——这一次，她和陆明驹约定的地点，还是上次采访的店子里。
可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慕真真，已经没有团队可以依靠了。
在进入包间之前，慕真真的脚步顿了顿。她的手揣在裤兜里，轻轻地摸了摸，再次确认了录音笔的正常运转。
如果公司不打算揭露真相，那么，就由她来。
深吸了一口气，慕真真推开了包间的门。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尽管她提早了半小时，但陆明驹竟然已经在等着了。
“慕小姐，又见面了。”
男人的笑容，看上去是那样的真诚，阳光。但这一次，慕真真却不会再被他迷惑了。
“陆先生，你到得好早啊。”慕真真笑着寒暄，并在陆明驹的对面坐下。
桌面上摆着两杯冰咖啡，陆明驹伸手将一杯推到慕真真的面前，还做了一个儒雅的手势：
“请。”
慕真真微微垂眼，望向那杯褐色的液体。两天前的她，或许会笑着说声“谢谢”，然后不加防备地喝下去。但是此时此刻，已经了解对方秉性的她，多了一个心眼，于是挤出笑容，做出遗憾的样子：
“啊，抱歉，我喝不了冰的，不太舒服。”
咖啡杯被推了回去。她这个完美的借口，让陆明驹也没法再强求。结束了一番客套，他率先挑起话题：
“慕小姐，你说有线索了？我们睿心，现在她在哪儿？这些年，她过得还好吗？”
慕真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那副急切又担忧的表情。
一个人，究竟能虚伪到什么程度？
眼前这个陆明驹，是真的让她开了眼了。慕真真不动声色，笑着回复：
“网友们的确给了很多线索，公司现在正一一排查。你也知道的，大多数的网友私信投稿，都是些捕风捉影，其实都不太靠谱。我这几天，我都在重新梳理时间线，打算从林睿心毕业的艺术院校开始查，找她当时的同班同学去问，看看她们有没有线索……”
说到这里，慕真真顿了顿，小心地观察着陆明驹的表情。男人的目光移向桌面，端起了咖啡杯，泯了一口咖啡，才重新望向她：
“那你找到人了吗？有什么消息？”
“找到了这么一个人，她是林睿心的舍友，她说出事的那一天，林睿心是被一辆崭新的车接走的，说是男朋友……那是你的车吧？”
这是开始采访以来，慕真真第一次向陆明驹，询问车祸事故的详情。后者又泯了一口咖啡，才点了点头：
“是啊，我买了新车，去接女朋友，很正常啊。”
面对陆明驹的辩解，慕真真笑了笑：
“我没说不正常啊？陆先生，你不要这么敏感，我不就是在梳理整个事件，想找出些蛛丝马迹，确认林睿心的下落吗？不过真是奇怪，就算她出了车祸，想离开这个伤心地，也不至于全家都搬走了，什么查不到吧？我还特地去派出所打听了，没找到林家人的去向，倒是听说了一件事……”
她故意放慢了语速，刻意装作神秘的语气，让陆明驹也有些紧张起来：
“什么事？”
“就是……派出所的民警说，林睿心她们家原先的住址那儿，曾经有隔壁邻居报过警，说是看见可疑的男人出没……”
“报警？”陆明驹的身体挺直了，“警察怎么说？”
慕真真笑了，“身为她的男朋友，你的关注点应该在‘可疑人员是谁？’这个问题上吧？”
“……”陆明驹怔了半秒，才勉强地笑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慕真真耸了耸肩，“有报案和出警记录，但是在警察赶到前，可疑男人就离开了。”
“……”陆明驹刚刚因为警长而直起的身板儿，又重新跌回了沙发里。
慕真真看着对方变得松弛的动作，抿紧了唇角。
这什么派出所什么报警，纯粹是慕真真编出来的，重点就是想观察陆明驹的反应。
说句真的，虽然见了林睿心之后，慕真真内心有99.99%都选择相信对方，但仍然有那么0.01%的疑惑。毕竟，她所得到的，也是林睿心的一面之词。而经历过这次事件，慕真真对自己的判断，已经不那么肯定了。
可是现在，亲眼看见陆明驹的反应，慕真真已经可以把那0.01%的不确定，都抛到九霄云外了。按照林睿心的说法，陆明驹如此偏执，必定会在她家四周打听。也是这么多年来寻人未果，才会把主意打到网络寻人上来。
之前的采访中，她们栏目关注的，是陆明驹所展示的那些恋爱中的细节，那些证明他和林睿心感情的小证据。但现在，慕真真只想旁敲侧击，让陆明驹说出更多关于车祸当天和之后的事情，让他露出马脚。
“所以说，车祸那天，其实你是陪着林睿心的？那车祸的时候，你们在一起吗？你没受伤吧？”
面对慕真真的提问，陆明驹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唉，那事儿啊，说起来我心里就难受……”
这是明显的拒绝回答了。就在慕真真打算趁胜追击的时候，却见陆明驹摸向手机，然后冲慕真真抬起一根手指，示意稍微暂停一下：
“不好意思，我有一个工作电话，必须马上沟通。慕小姐，麻烦你稍等一下。”
明知道他这是“中场暂停”的策略，为的就是打断她的问询节奏，给他自己争取一个思考并构想应对办法的时间。但这个理由无懈可击，慕真真也不可能现在暴露自己，她瞥了一眼陆明驹放在沙发边上的背包，确定对方不是要趁机溜之大吉，随即笑着回答：
“好啊，我等你。”
陆明驹一边把手机贴近耳朵，一边给了她一个抱歉的笑容，然后走出了包间。
他这个电话，打了许久。眼看十多分钟过去了，无奈等待的慕真真，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同时思考着更多的盘问策略。
当服务员进屋问询“小姐，请问您要喝点什么？”的时候，做好了持久战的心理建设的慕真真，随口点了一杯饮料：
“拿铁，温的就好。请问刚刚的那位先生，还在外面电话吗？”
“是的，”服务员点了点头，“他就坐在吧台边上，还在打电话。”
“谢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慕真真轻声道谢，而服务员则礼貌地退了出去。
又过了一会儿，服务员端着托盘走进屋里，将温热的拿铁咖啡放在了慕真真的面前。她左手端起咖啡杯，轻啜两口，右手则点开了手机屏幕——
屏幕上的时间显示，距离陆明驹出门电话，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慕真真微微蹙眉。就在她直起身、想要去外间寻找陆明驹的时候，突然，她的脑袋一阵眩晕，眼前竟然浮现出斑驳的黑点……
下一秒，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扶着桌沿想要支撑自己的慕真真，再也支持不住，上半身重重地摔在桌上。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透过迷蒙到扭曲的双眼，慕真真看见那个男人推门进来，嘴角挂着歪斜的笑容：
“哼，臭娘们儿，想跟我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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