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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感觉今天的气氛不对啊？”朱浩洋率先发问。
“政委就是敏感，让你看出来了。欢迎你的这顿饭，吃起来真是如鲠在喉难以下咽啊。”雷剑锋叹了口气。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应该同舟共济，有什么事就不要隐瞒了，直言相告。”朱浩洋早已经把自己当成团队的一员了。
“今天演习中，三营出了严重的事故，死了一个士兵。”雷剑锋声音沉痛，惋惜地说“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没有了。”
“是怎么回事？”这个版本远比从政治处主任那里得到的消息要严重得多。集团军正在抓安全事故的反面典型，这要是成了反面典型，那这个团就永无出头之日了，雷剑锋别说提升的事就此泡汤，就算原职估计也难保得住。
“据说是坦克驾驶员进攻中头伸出来，被炮塔旋转把头给切断，当场牺牲。”雷剑锋补充说，“当时可能是泥土把他的视窗给糊上了，否则他也不会把头伸出来。”
“现在有多少人知道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朱浩洋停住了脚步，神情严肃地转身盯着雷剑锋问道。
“目前团里的几个主要领导都知道，这事是瞒不住的，也不能瞒，营里明天打算派人到这个战士的家里去报信儿。”
朱浩洋脑子飞快地想着对策，权衡各种利弊后说，“瞒报绝对是行不通的，但是也不是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他还在思考着。
雷剑锋闻言顿时眼睛发亮，“还有另外的办法？”
“这名战士平时表现怎么样？”
“人很机灵，人际关系搞得不错，技术也在行。”
“那就好，那就好。”朱浩洋有了主意，“雷团长，这个事故怎么说对我们团都会产生负面影响，对战士的家庭来说，我们没有负起责任，他们把年轻力壮生龙活虎的儿子交给了部队，可却在我们的手里失去了生命，对不起人家的父母。做父母的也很难承受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说不定还要跟部队讨个说法，处理不好，难免会在部队、在地方上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怎么能把这个事故这件坏事转变成好事，正是我们当领导要做的事。”说到这里朱浩洋停顿了下来。
“朱政委，这坏事就是坏事，人死不能复生，没有比死人更坏的事了，你真能有办法变成好事？”雷剑锋不知朱浩洋有什么高招，对朱浩洋的话提出了质疑，可眼前的朱浩洋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你有办法赶紧给我拿出来。”雷剑锋急切地说，“咱们团组建以来，死人的事还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没有经验，你是政委，做政治工作的，一切就都由你作主。”
“雷团长客气了，一切事情我们都商量着办，任何时候我都不能搞‘一言堂’嘛”。朱浩洋这个时候得放低姿态，谦虚地说，“我的想法是一方面我们要汲取教训，结合这次事故开展一次安全教育，扎扎实实地查找本单位各个环节存在的安全隐患，让每位官兵都绷紧安全这根弦，记住按纲施训，把安全与各营连的创优评先结合起来，与每个人的职务晋升结合起来。”朱浩洋歇了口气说，“这些我不说，你们也会这样去做。我重点说的是如何把坏事变好事。明天就布置政治处收集整理这个战士的先进事迹，要发动一切力量，把他塑造成为一个先进典型，在不同级别的媒体上进行宣传，这样也让我们身边的战士有一个学习的榜样。我建议明天一大早就召开团党委常委会，研究追任他为革命烈士，这样做也是对这位战士的父母的一个安慰。”说到这里朱浩洋才停下来。
雷剑锋有点激动，“我的朱政委啊！你这才叫化腐朽为神奇，叫我这辈子也想不出这样的高招来，政工干部的作用发挥起来真是不可估量，让我们不能望其项背啊，牛！真牛！就这么办。”雷剑锋连连赞叹。
“听雷团长这么说，平时一定瞧不上我们政工干部喽。”朱浩洋半开玩笑地敲打雷剑锋，“我可听说了，你跟前任政委配合不太好，把人家给挤走了，提早转业了。”
“谣言，纯属谣言。他转业是因为上不去了，再不走年龄偏大，地方也不好安排了。不瞒你说，为了他的工作安排，我还特意找了省军区司令，现在他已经是省级机关里的副处长。”
“就是嘛，凭团长的情商，不至于跟政委对着干的，我也就是开个玩笑。”朱浩洋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赶紧为自己打圆场。要不是此时雷剑锋有求于己，没准儿他真的会发火呢。
说实话能让自己瞧得上的人还真不多，雷剑锋心里想，这个朱浩洋倒是真有两把刷子。不过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以后我得提防着点儿他。“天不早了，我领你去宿舍，早点休息吧！”
“讲了刚才的想法，这回该轮到我睡不着了。”朱浩洋就这毛病，他接手的事一定要把每个环节都落实到位，心里才能踏实，接下来他说，“能不能先领我去看看遗体？”
“这么晚，遗体惨不忍睹，你看了会做恶梦的。”雷剑锋主张，“还是白天看吧！明天党委常委会以后再看也不迟。”
“处理这种事要争分夺秒，刻不容缓，一个环节跟不上，掉了链子，就会影响全局。晚了就会很被动。”朱浩洋说这话的时候暗暗地攥紧了拳头，心想我要从处理这个事故开始确立自己在团党委中的形象和威信。
“那好，我带你去。”雷剑锋不得不佩服这位新来的政委，比如说到现在为止，他连这个战士姓名都没有问，要是一般的干部，最关心的是谁，而朱浩洋政委不问他是谁，他最关心的是怎么办？这就是差距啊！
遗体停放在团卫生队，三营已经派了死者生前所在班几个兵轮流站岗。看到团长来了，站岗的兵问：“口令！”
“江海。”雷团长接着反问，“回令？”
“山川。”哨兵答。
遗体放在行军床上，朱浩洋揭开盖在上面的白床单，死者面部血肉模糊，看得出来脖子是被切断临时接上的。盖上床单后，朱浩洋深深地向遗体三鞠躬。
死者生前的班负责站岗，就住在卫生队旁边的房间里，此时，他们听到动静都起来了。
雷剑锋团长介绍，“新来的朱政委来看望你们。”
从各个人的神态中，朱浩洋察言观色一眼就认出了“肇事者”。“你叫什么名字？”朱浩洋问。
这个兵立正，“黄正祥。”
“你负责瞄准目标是吧？”
“是。”他的两行眼泪立即夺眶而出，“是我的失误，让李凌牺牲的。”
朱浩洋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毛主席说过，人总有一死，或死得重如泰山，或死得轻如鸿毛。李凌是为了训练、为了打赢未来战争而牺牲的，我认为他死得重如泰山。”他放下手，度步道，“你们辛苦了，好好地陪战友最后一程。明天政治处将来你们班了解李凌同志的生前事迹，请你们配合好，尽可能把他的点点滴滴的好人好事都讲出来，这是你们为死者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你们休息吧！”
从这个班出来，雷剑锋感慨，“朱政委，你怎么就一眼看出那家伙是‘肇事者’的？”
“其他人都正常，只有他情绪最差，躲着我的眼光，神情阴郁。”
“做人的工作是门科学，做政治工作是门艺术，这是你给我的启示。”
“李凌的遗体，明天一早必须送县殡仪馆，要请美容师给他整容，要多少钱我们都给，尤其头部的缝合要细而密，让他父母看到安祥的样子，作为亲人心里会好受些，便于我们处理这件事。”朱浩洋跟雷剑锋商量，“那个黄正祥，不能让他再值班站岗，明天最好是把他给换下来，请心理医生给他辅导。”
“还是朱政委想得周全，这些细节看上去小，实际上，处理不好都会影响到大局。”雷剑锋说，“我一会儿就通知三营长。”
“我还想到一个细节，但是这事得让心理医生去引导他。”
“什么细节？”
“让他主动认死者父母，做他们的儿子。”
“这也是个好办法，但一定要启发他自觉自愿，不能强人所难。”
“心理咨询最重要的原则就是启发自觉，自己去解决心理问题。”朱浩洋重复，“这种事也就是锦上添花，一强求就会适得其反。”
“思想政治工作的道道还真不少，以后我得跟你学习。”雷剑锋又双手抱拳说。
“以后，全团的思想政治工作还得靠你雷团长支持，要把那些军事素质好能力强的军事干部配备到政工岗位。”
雷剑锋笑了，“刚到团里第一天就开始琢磨挖我的墙脚了。”
“不支持啊？”朱浩洋半开玩笑地反问。
“支持，当然支持。”雷剑锋觉得这个搭档不简单，与虎谋皮的事都能干得出来。
政委的宿舍实际上是生活用品完备的套房，除了没有女主人，其他的一应俱全。朱浩洋躺在床上，满脑子浮现的都是死者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总也睡不着，但他并不后悔自己深夜探班的举动。也正是自己去看了，才发现容易出问题的地方。他想到了一个人能帮他，那就是自己的战友——集团军宣传处副处长张金龙。一看表已经深夜十二点了，可不管几点，这个电话都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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