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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的到来，同学们又回复到了各自的生活，等待着年关的到来，等待着父母的归来，像是一个固定的程式，年复一年地不曾变更过。陈冬陈雪在家一边陪侍着爷爷，一边安享着看书的时光，适意安然，清闲自在。
陈国仁夫妇是在腊月二十八的下午回到陈村的。与往年不同的是，这次陈国仁是开车回来的，引得陈冬陈雪心里一阵窃喜，围着车子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回，接着又打开车门在里面摸索了半天，满心的欢喜和自足。从歆羡他人到自己拥有，把原来心热的期望变成了可以触摸的现实，就踏实了，怀着春天一般的温润，心花怒放。
陈雪坐在驾驶位置上，手扶着方向盘，不断地变换着姿势，想象着自己驾着车奔向光明的未来。陈冬则靠在车椅的后背上，望着车顶，盘点着父亲这些年打拼的成果，盖房，出书，买车，一桩桩地往前推进着。陈冬心想，男人这一辈子活的就是一份责任，而责任就是要靠这一件一件的事来证明的。作为农村来说，男人首先是要缴孩子读书，为后辈造几间房的，有能力的话，还可以做得更多些，这是听大人们说的最多的，认知竟是那么的一致。这可能就是中国乡村为什么产生不了贵族精神的原因，因为太物质、太俗化，眼界就被蒙蔽了，格局越来越小，最后也就被人批判成了小农意识。
陈郭生则视若不见，眯缝着眼坐在一旁，一惯的云淡风轻。待陈国仁夫妇把东西搬得差不多了，他才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这下，你们是再也回不来啦。”
陈国仁心下一愣，这是他不曾思考过的问题，已经习惯了在外打拼的日子，习惯了上班和写作的生活方式，要想再回到陈村，可能是真的不现实了。以前，还可以说是躬耕田亩，过着田园生活，现在已经无人耕作了，陈村有多少土地开始抛荒。即使耕作，也是产出不及投入，辛辛苦苦一年也最多是糊个口，吃个放心粮。买车跟能不能回来有什么联系吗？父亲怎么会作出如此的判断呢？陈国仁忍不住问了起来，“爸，你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心里没本谱呀？以前，你是把陈村当家，出去打工也是为了建设家。现在你心态变了，你是把陈村当根，车子一买，你就是融入了当地的生活了。你跟当地人唯一的区别是，还把小孩子寄养在老家，其他已经没有区别了。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呀？”陈郭生不紧不慢地说道。
“爸，你放心，我会回来养你老的。”
“养我老？你还不如说回来送我上山算了。”陈郭生苦笑道，“国仁呀，你也四十岁的人了，不能再自欺欺人了。现在是什么社会，你不清楚吗？不是我讲古，以前的社会是不流动的，都是以家为中心，才会有养儿防老这一说。现在的社会是流动的，城市就像是一个大的磁铁，把能够走出去的人都吸引过去了，留在农村的都是一些朽木和扶不上墙的烂泥了。我要是年轻，我也不会再窝在陈村，也会走出去看一看、闯一闯的。”
“爷爷，你太酷了。”陈雪在一旁答白道。
“小孩子要好好说话，不能这么没有规矩。”陈郭生并不买账，朝陈雪瞪了一眼。在陈国仁夫妇面前，他总是要保持一定的威严，往日待陈冬兄妹俩的和蔼便收起来了，像是转换了一个频道，风格骤变。
陈冬朝陈雪眨了眨眼，示意她不要去反驳爷爷。陈雪心领神会，跑到一边，压着极低的声音对陈冬嘀咕道“老古董”。
陈冬并不认同，想纠正一下妹妹的看法，说：“你不能这样说爷爷，爷爷是很有智慧的，我们所说的话，按他的眼光来说，是不上路子的。你没听过他们对话吗？您贵庚呀，您高寿呀，您贵住呀，改天到您府上拜访呀，恭喜您造了华堂呀，这些都是规矩，是礼仪。哪像我们呀，一开口就是你多大了，有时间到你屋里去耍一下呀，直接简单，没有规矩。”
“你也差不多是半个老古董了，哥。”陈雪俏皮地笑道。
陈冬并不争辩，他在想，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能是自己从小跟着爷爷，濡染得有点深了，才会如此贴近地理解他。可妹妹也是一样在他身边长大呀，为什么她会有不一样的感受呢？难道性格真是天生的？
“国仁叔，桂华婶，你们回来了。”王盛中今天的嗓门又亮又甜，他今天穿着一件厚厚的崭新羽绒服，显得有些臃肿笨拙，却掩饰不住他内心的轻巧和快乐。
“哦哟，穿新衣服了呀，要打湿一下哟。”陈雪打趣道。
“嗯嗯，我姑妈从美国回来了，给我带的。”王盛中骄傲地答道。
“美国姑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呀。”陈冬问道。
“是王玉静吧？”陈郭生问道。
“嗯嗯。”王盛中点了点头，“我们叫她静姑。”
“玉静，是当年过继到玉亭在杭州的姑妈家去的，走的时候还不满月，只是一直没见回来过。”陈郭生在翻拣着心里的一本簿，他对陈村的人事熟稔于心，颇有些自豪。
“云丽姐回来了吧？”陈冬似乎对美国姑姑并没兴趣，他只对心目中的榜样心存仰慕。
“回来了，她一直都陪着静姑了。”王盛中答道，“静姑还给我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前天刚把网线接好，现在可以上网了，你们可以上我那去玩。”从天而降的美国姑姑，意外而来的过年大礼，让王盛中显得更是意气风发，惹得陈冬陈雪不禁心生羡慕。
美国姑姑王玉静，确实气质不一般，标准的鹅蛋脸，白皙透明，五官精致，戴着梅红色边框的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笑起来就带着一种远洋的气息，起坐之间都有一种不凡的架式。她和盛中娘大大方方地将陈冬陈雪迎进了屋，王玉亭笑得跟一朵花似的，叫陈冬、陈雪俩人坐，又招呼着王云丽倒茶。
陈冬、陈雪恭恭敬敬地跟美国姑姑打了声招呼，就被王盛中拉着进了他的屋。他迫不及待地掀开笔记本，打开电脑，开机的界面像是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随着美妙的声音跳出一个穿越火线的桌面，酷炫无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保持着别人无法企及的优势，这台笔记本电脑就是王盛中的天地，穿越火线是他的英雄梦，他急于向陈冬陈雪展示他的高光时刻，却又想着谦让一番，让着陈冬陈雪坐在电脑前边。
陈雪先是坐了上去，手握鼠标，轻点界面。“咦，你这电脑不用接网线呀？”
“你老土了吧，现在都是无线呀。”王盛中指着电脑右下角的一个小扇面般的图标，说：“这就是无线信号的标记，我姐告诉我的。”
在电脑面前，陈冬突然感觉到了有些怯懦，虽然在学校的信息课上也接触过电脑，但毕竟只是一个印象，没法在课后进行实践。论语说学而时习之，对农村孩子来说，学电脑就是了学了没法习之。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陈雪在王盛中的指导下不停地点击摆弄，内心渐渐地生发出卑微来。
这时，王云丽也走了进来，热情地拍着陈冬、陈雪的肩膀，夸赞着说：“你们兄妹俩可要好好努力呀，将来就是陈村的骄傲，争取为陈村代言。”
在陈冬看来，虽然她只出去上了半年大学，但气质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明显得有了城市的气息，不再是陈村的那种朴拙，那种谦卑，而是有了自信，人也挺拔了很多。陈冬由衷地说：“云丽姐，你就是我们的榜样，我一定要像你一样，争取考上理想的大学。”
王云丽谦诚地笑了笑，对陈冬说：“还得感谢你们两兄妹，把盛中带好了，成绩也上来了。住要好邻，同要好伴，盛中跟你们俩在一起呀，我就很放心。”
王盛中却不太理乎姐姐的到来，他教陈雪打开了穿越火线的游戏界面，投入到了火热的战斗场景之中。这时王云丽的手机响了，她接通后便往外走了，剩下陈冬站在一边呆呆地站着。
王玉静的回来，成为了陈村今年春节最大的话题，惹来无数的艳羡。她小时候被过继的事，其实很少被人知道了，只是这次回来，才被人重新提起。故土难离，即使她在美国生活了多年，还是忘不了根脉。有多少人离开陈村，就有多少人怀恋过陈村，就像有多少人离开中国，就有多少人怀念中国。一个人的出生地，是一个难解的缘，因为这片土地就是他的人生底色，不管今后命运如何，渊源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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