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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将至，坊间的百姓脸上带着的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气。便是平常不对付的人碰见了，也会笑着问声好。
不少人家已经趁早装饰起来，屋檐廊下张灯结彩的，看着很是喜庆。
但将军府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没有人比这座府上的主人更能清晰地感知到——暴风雨就要来了。
这不是自然意义的暴风雨，而是政治上的。
黎云陪着傅邯严阵以待，只等着林将军奏响第一声雷鸣。
“傅将军，我还以为，你要骑马带我入宫呢。”将军府门口，黎云接过春桃送来的铜制雕花手炉，笑脸盈盈地调侃着。
今儿便是雷声落下的日子。
昨日宫里就派了人来传话，皇上召见，请傅将军、将军夫人次日到宫中商议要事。
今日大约是早朝刚散的时间，宫里的人就又到府上来请。
府中侍卫已备好车驾，只等两人一齐上了车厢，便可启程。
“诶疼疼疼。”
黎云很快就为自己不怀好意的调笑付出了代价，傅邯伸手捏了她的脸颊肉，颇为恶劣地揪扯着。他目中含笑，像是喜欢极了她连连求饶的娇憨模样。
半晌后终于松开手，黎云揉着自己惨遭蹂躏的脸蛋，不清不楚地抱怨：“傅将军好狠的心，皇兄见了问起来，我就说是傅将军每日苛待于我。”
“皇上日理万机，哪有空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傅邯笑扶她上了车，随后跟着轻跃而上。
马车摇晃着开始前行。
车厢很是宽敞，除了车门，其余三面都设了座，座上放着丝绒的软垫。因是冬日，中央还设了个精致的铜炉，正袅袅冒着热气。
能够乘下五六个人的车厢现只坐了两个人，黎云先在左侧坐了，傅邯后上的车，打量了车厢一圈后，也到左侧坐下。
“傅将军，你挤到我了。”黎云蹙着眉头，想要把他赶走。
傅邯贴在她身侧，叫她一动也不敢动。虽然冬天穿得厚重，不至于到肌肤相贴的程度，但黎云还是觉得别扭。
她娇软地控诉着，某个男人却一点也没听进去，不但硬挤着她，还要抢她小手炉。
“手冷，替我暖暖。”
黎云将信将疑，既觉得他是随便编了个瞎话骗自己，又担心他真的手冷。心中挣扎了片刻，还是将小手炉主动递了过去。
手上一热。除了端着手炉的掌心是热的，手背也被一双暖热的大掌包覆起来。傅邯并没有接过手炉，而是连着她的手全部揣在怀中。为了达成这个姿势，他特意又朝黎云贴了贴。
“傅将军，你骗我。”黎云气急败坏地想把手抽回来，但傅邯拢得太紧，她没能成功。
“听。”傅邯没有正面回应她，而是示意她听外面的动静。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黎云一眼就看出他在转移话题，但耳朵还是下意识地探听到了马车外的声音。
人群喧闹嘈杂，叫卖声、谈笑声不绝于耳。
从将军府到皇宫要经过一段繁华的街道，此时正值一天中最为繁乱的时刻，再过不久便是新年，今日又太阳高照，散去了前些日子的阴寒，许多人都上街采买年货，于是本就热闹的大街更加人声鼎沸起来。
“好热闹。”人间烟火点亮了黎云的脸庞，让她一时忘记了傅邯戏弄自己的事情。
傅邯见她开心，便伸手将车帘掀起了一角。
透过车窗向外看去，街道上人流如织，除了在自家铺面做生意的，还有不少流动的货郎在街上摆摊，或是钗环首饰，或是绸缎布匹，或是点心小吃，琳琅满目，绵延着占满了一整条街。
黎云自幼长在宫中，偶尔出行也是随着宫里其他娘娘一起，皇宫禁军早早封了街，留下的只有荒寂无人的街道。到将军府后虽也出来过几次，但每每只是匆匆一瞥，亦没有逢着年前这般热闹。
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头上还顶着个胎毛编成的小辫。他眼巴巴地盯着插满了糖葫芦的草靶子，拉住了阿娘的衣袖不肯走。
“阿娘，我想吃糖葫芦。”
“小馋嘴，就晓得吃。”被他唤做阿娘的女子宠溺地责怪一句，从荷包里取出铜板来。
钱货两清，孩子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想要的糖葫芦，用着还未换齐的乳牙大口吃着，糖渣黏黏糊糊沾了满嘴。
黎云生出几分羡慕来，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糖壳包裹着的红彤彤的山楂，竟也起了几分想吃的欲望。
“傅将军。”她开口撒娇，眼睛仍紧盯着窗外，“我也想要糖葫芦。”
马车不停，卖糖葫芦的货郎被远远甩在后面，很快就看不见了。
“唉，没有了。”黎云失落地撇嘴，放下车帘，收回视线。
注意力回到车厢后，黎云才发现，在她专注地盯着街道看时，傅邯也在专注地盯着她看。
脸上蒸腾起一片红热，黎云想挪开地方离傅邯远些，却发现自己的手仍揣在对方怀里。
“总不能携着糖葫芦去面圣。”傅邯玩笑道，转而认真严肃地承诺，“新年夜，我一定带你出来，可好？”
他嗓音柔和，神情真挚，就像是在说什么山盟海誓一般。
黎云几乎要溺毙在他温柔的眼眸中，头脑空空地怔愣着点了点头。
气氛变得有些奇怪，黎云轻咳一声，僵硬着转移话题。
“傅将军，影六总跟着你，皇宫大内他也去得吗？”
傅邯笑了笑，回道：“那就要取决于你皇兄了。”
“皇兄？”黎云讶异地瞪圆了眼，随后压低了声音问，“皇兄也知道傅家暗卫的存在吗？”
“不但知道，甚至还派人同他们交过手。”傅邯见黎云听得认真，于是不动声色地将她向怀中带了带，这才继续道，“若非他的阻拦，我现在或许已不在京城，而是回到傅家了。”
“可是……”黎云浑然不觉他的小动作，反而半是好奇半是歉疚地更加凑近了她，“皇兄为什么要这样做？哪怕明知道你重伤濒死，也要把你留在京城？”
傅邯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黎云聪慧，即便他不说，也隐约猜到了几分。她有些低落，但更怕傅邯神伤，于是闷闷地又拿影六打岔。
“傅将军，影六现在也在附近吗？”
傅邯沉默点头，心中已在盘算着给影六找些苦差事做。他家的小公主今天太多次提到影六了，次数多到他隐隐有些不悦。
黎云对他丰富的内心活动无所察觉，也不知自己无形中给影六招去了惨淡的未来。她仰着脑袋，一副天真无邪的做派。
“那你说，他是待在了车顶上呢，还是扒在了车底下？”
傅邯用手向上指了指：“也可能是飞在天上了。”
这倒不像是傅将军能说出来的玩笑话了，黎云新奇地盯了他几秒，然后粲然笑出声来。
傅邯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眸色渐渐有些晦暗不清。
阴暗的念头在心中滋长：她会永远在他怀中这样笑着，只在他怀中，只对他一个人。
*
马车徐徐驶进了皇宫，一个大太监早在那里恭候着，待两人下车，便引他们前往御书房。
御书房内，皇帝稳居金座，正翻看着奏折。林将军老神在在地立在一旁，谦逊的神情下隐藏着大功将成的得意。
“倒是让朕好等。”黎寰冷淡地扫了两人一眼，道，“不必行礼了，赐座吧。”
有太监搬来三张金凳，放好东西后便识趣地全退了出去，不打扰接下来的君臣密谈。
皇帝说了免礼，傅邯也不客气，果真不行跪礼，直接入座了。
黎云眼角一抽，心知皇兄说的是场面话，并不是真的无需他们行礼。她犹豫了片刻，想着无论怎样都有傅邯替自己撑腰，于是也片礼未施地跟着落座了。
黎寰诧异地瞪了她一眼，黎云只当没看见。
林将军心中冷笑，他有意做全了礼数，谢恩之后方才坐下。
“今日请二位来只为一件事。”皇帝合上手中的奏折，“坊间盛传傅将军暗疾难愈，不知此事是否当真。”
傅邯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不作言语。黎云则关切地握住他的手，眼中尽是担忧之色。
林将军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大定。他的猜测果然不错，现在只等皇帝下旨，逼傅邯让权了。
像是回应他心中所想，皇帝不容置喙地开口道：“朕原也不愿相信，不过看傅将军的反应，那些传言应当是真的了。”他尽可能让语气里带上惋惜之意，但眼角眉梢全然暴露出幸灾乐祸之情。
黎云默默地看着皇兄表演，心中惊叹不已。
她与皇兄交集不多，年少时见过几面，对方留下的皆是寡言稳重的太子形象。
登基之后，黎云就更难见到他了，听宫里人传言，新帝是个喜怒无常、昏聩无能的暴君。黎云那会儿还有些震惊，怎么也不能把印象中那个冷淡的太子同暴君联系在一起。
直到今日，黎云才明白。她的皇兄呈现给世人的只是一副多变的面具，面具之后，则是一颗永远理智而不含感情地算计着所有人的、冷酷的帝王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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