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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醉酒的后劲还在,黎云脑中嗡嗡作响,勉强掀起眼皮,所有景物好像都被浓雾笼罩着,模糊不清。
起身缓了许久,耳鸣渐止,视野变得清晰,记忆也一点点涌现出来。
她在梅树下昏倒了。
然后,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傅将军突然出现在宫中,忧心忡忡地抱住昏迷不醒的自己,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颈间的冷汗。
她还听见他关怀而急切地唤自己“云儿”,不是饱含调侃之意的小公主,也不是客套的云姑娘。
太阳穴突突地鼓动着,黎云疲惫地按压,臆想中的傅将军与母妃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对了,不是傅将军在喊她云儿,而是母妃在喊她。
时光走了太久,无论她再怎么想要记住,母妃的形象终究还是在时间的浪潮里褪了色。
就像远山中飘渺的鹤鸣,隔了重重的山峦云雾,传到她耳边时,早已不是本初的声音。
所以,她才会把母妃的声音,错认成傅将军的。
本来,她就是因为回想起母妃才昏倒的。
久远的记忆碎片再次划过脑海,伴随着持续不断的轻微刺痛。
越是深入回想,痛意就越是被放大。
神经再次紧绷起来,成为易断的丝弦。
她不能继续下去了,否则只会再次昏厥过去。
黎云深吐出一口浊气,放空了自己的大脑。
现在有一件事是她可以确信的,那就是母妃瞒了她很重要的东西,甚至……在她的记忆中动了手脚。
母妃,似乎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啊。
黎云忽然觉得世界荒诞得可笑,失控感信马由缰,令她的指尖微微颤抖。
或许,她应该到梅树下去找一找,说不定母妃埋藏的东西还在那里。
黎云想着,就要动身。
她此时正躺在昔日寝殿中的床榻上,应该是那个小宫女将她搬进来的。
而她还隐约记得,小宫女说过,今日一早就会有宫车送她回将军府。
这样算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左右打量了一下,很轻松地在床边的衣搭上寻到了昨日穿来的衣衫。
黎云取下衣衫,掀开绒被,这才注意到床上的被褥是全新的,柔软厚实。
偏在这些事上考虑得周到,她嗤笑一声,穿衣时扯动到脖颈的青淤,顿时又骂了黎寰两句。
正俯身套上毡靴,忽听得有人走了进来。
黎云没有多想,只道是昨夜跟着自己的小宫女。
“出去候着吧,宫车备好了再来寻本公主。”
“醒了?头还疼吗?把解酒汤喝了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黎云惊得瞪圆了眼儿,她不可置信地看去,倚靠在门边的,不是傅将军却又是谁。
“傅将军!你你、你怎么来了?”
她一边惊诧地轻呼,一边小步跑到了傅邯身边。
傅邯没有说话,将手中的那碗解酒汤向她面前送了送,意思不言而喻。
黎云也不多言,接过汤碗就是一个牛饮,区区解酒汤,也被她喝出了几分豪迈之气。
喝完后,也不顾唇上沾染的水渍,迫不及待地看向傅邯,眼睛扑棱棱闪着,一定要他现在就解释个明白。
“昨夜有消息送到将军府,说你要宿在宫中。”
黎云点点头,眼睛却在问:还有呢?
“我放心不下,就过来了。”傅邯言简意赅。
他此时看起来神色轻松,实则全然是宣泄过戾气后的平静。
昨夜傅邯没有惊动任何人,孤身一人潜入了皇宫。
他想走进小公主多年的旧梦,也想象着小公主见到自己后,会诧异而甜蜜地唤他一声“傅将军”。
旖旎的幻梦在他踏进院落后破碎了。
他的小公主孤零零地倒在梅树下,寒风吹过,梅树的枝杈哗哗作响,像是在奏响悲怆的葬曲。
在十合抱粗的巨木下方,她的身躯是那样娇小而纤薄。
那一刻,傅邯心中升起了难以名状的惊惧,他无比清晰地察觉到,自己不能忍受没有她在的世界。
风那样大,发丝翻飞,像是要把她吹散了。
待回过神来,他已将小公主紧紧抱在怀中。
这时,他才发现黎云的颈上,布满了紫青的掐痕。
而小公主眉尖紧蹙,陷落在最为深幽的噩梦中。
像是有无形的巨手攥住了心脏,傅邯呼吸一滞。他已认出了那颈间青痕是出自谁的手笔,悔恨带着愤怒冲刷而来,他的眼底逐渐染上暴戾。
黎、寰!
他竟敢伤她!
傅邯攥紧了拳,关节因用力过度而骷髅般惨白。
忽然,他全身的戾气消散了——又或者只是短暂的不见了。
傅邯轻轻为小公主舒展开眉头,小心地擦拭着她额间鬓角的冷汗。然后,他抱她入屋,将沾满了尘土的外衫褪下,将黏腻在脸上的发丝理顺,将柔软的被褥展开,将脆弱的小公主放入。
最后,他替她掖好被角,转身前往一个特殊的方向。
傅邯离开不久,小宫女就拽着太医匆匆来了。
黎云是临时住下,她又人微言轻,当时夜色已深,太医院的人当她是哪位失宠娘娘殿里的宫女,怠慢着不肯来。
小宫女百般央求,才请到了一位太医,也因此耽搁了不少时间。
回到院中,梅树下却不见了那位夫人的踪影。
小宫女倒还镇定,到屋中去找了找,幸运地在榻上找到了黎云。
虽心中奇怪,但她也没多说什么,放下厚重的幔帐,赶紧让太医进屋看了。
正诊治间,忽然有御前的大太监传来旨意,让他们都退下,不必继续守着。
太医已断出床上之人是惊忧过度,又酒气上涌才导致的晕厥,只要歇上几日即可,并无大碍。
听了御前太监的口信,他不愿惹上麻烦,自是干净利落的走了。
小宫女却有些放不下心来,犹犹豫豫地不愿动身。
大太监在宫里看多了人心丑恶,见她仍留存着一颗良善之心,不免有些动容,于是多说了几句。
他再三保证了将军夫人不会有事,小宫女才离开了。
之后,傅邯回到殿中,承担了所有照顾小公主的工作。
“傅将军!”黎云心有疑惑,还要追问,却突然发现他鼻侧的面颊上有些红肿,像是磕碰到了。
“呀!”她惊呼一声,用手指点了点,惹得傅邯吃痛地闷哼。“傅将军,你的脸怎么了?”
她确定了那处有伤,虽然不大,但也足够令她担忧了。
下一秒,黎云头上受了亲昵的一击。
傅邯老神在在地收回手,看着她的颌下的伤语带责备:“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吧,才离了将军府多久,就伤成这样。”
黎云没好气地嘟囔:“那能怎么办,我又打不过黎寰。”
不知不觉中,她也开始对大梁天子直呼其名了。
甚至,还会在心中骂上两句畜生。
傅邯笑笑,没有回应。
今日,大梁向来勤勉于政的新帝罕见地没有上朝。
据说,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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