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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他快死了这一点，一切都显得那样岁月静好。
天边的火光如残霞般倾泻而下，黎云一时恍惚，竟有些分不清身在何时何处。
如果真是一场大梦，那该多好。
她揉了揉眼，靠近了丁洵。
后者醒来，平静地点点头，像是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我会救好你的。”黎云很认真，“我保证会。”
丁洵只是笑，不分辨也不反驳，堪称是百依百顺地被她哄着吞下散毒的药。
他越冷静，黎云就越不安。
因为他表现出的那副模样，死气沉沉，根本就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
他是抱了必死的心，根本不相信自己还能被救活。
之所以这么配合黎云，只是想让她少一些心理负担罢了。
为什么不能自私一些呢？
为什么快死了还在为别人着想？
黎云鼻尖一酸，却知现在不是她软弱的时候。压下了酸涩情感的蠢蠢欲动，感伤过去，心中反而镇定起来。
她会救好他的。
不是虚言、不是安慰。
她说到就一定做到，竭尽全力、在所不辞。
转到丁洵背后，黎云开始关注他的伤情。
不过片刻功夫，伤口溃烂的更严重了，毒素也散开一大片，末梢的毒在交接处蠕动紫青的触须，以摧枯拉朽之势继续侵蚀着。
玉瓶里的药被冲服了大半，还留有些许。
黎云先行尝过，确认都是些寻常解毒药材研磨而成的粉末，对丁洵的伤不会有反效果。
但是，对缓解蝎萤草的毒作用不大，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吧。
将剩下的药粉敷在伤处，黎云取出银针，凝神静气，细细观察着毒素的走向。
剧毒向四周扩散，速度并不均匀，而是有急有缓。
血液流速慢的地方，毒便蔓延的慢些；反之，血液流速快的地方，毒也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蔓延开去。
因着这个特性，剧毒已蜿蜒至左侧腋下，有向心口攻去的趋势。
极为凶险，必须尽快截断。
明知道毒为死物，黎云还是放缓了呼吸，生怕惊扰到它。
纤手在心口附近摸索按压着，直至听到丁洵一声闷哼，黎云才停下手，确定了她要找的穴位所在的位置。
接下来，银针靠近，针尖先是在皮肤上留下印出一个凹坑，不满足于此，还要再向深处探去。
黎云的手很稳，几个呼吸间便将银针送入。
她松了口气，继续摸索着下一处。
丁洵沉默着任由摆弄，如果在医馆里，他一定会是最乖巧的那一类病人。
被置入银针的地方胀麻发热，像是有细密的毛刷在不住刺挠着。对比之下，后肩的疼痛渐渐没那么明显了，与此同时，针尖的触感越发清晰。
他飘散的意识似乎全部汇聚到了针尖上的一点，然后感受到软嫩的指尖在后背游移。
她很认真，明明还没尝试过悬壶济世，就已为他穷尽毕生所学。
丁洵心中一动，浅笑着开口。
“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样。”
后背的指尖一顿，然后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丁洵笑笑，继续道：“她在栾阳老家，年纪与你相仿。小时候，她常黏着我，屁颠屁颠地在身后跟着，一叠声‘哥哥，哥哥’地叫。”他弯了眉眼，像是想起有趣的事情。
“那会儿我可混了，不耐烦带她，便坏声坏气地撵她回家。她却不恼，继续巴巴地跟着。”
他悠悠说着旧日的故事，语调舒缓，让黎云强压在心底的焦躁也散去了几分。
她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故意不理她，她急了，哇哇地大哭。爹娘宠她，平日里都是捧在手心里呵护着，一点委屈也不让受。这下可好，被我惹哭了，回家后定然少不了一顿打……”
他的表情更加柔和，说的煞有其事：“后来便换做我低声下气地哄她，好容易把小姑娘哄笑了，结果晚上回去吃饭，她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阿爹气得吹胡子瞪眼，抄起家伙就收拾我一顿。”
黎云忍俊不禁，轻笑出声，接着又觉出有些不对劲。
她想起年前与丁洵的偶遇，他神情落寞地站在水塘边，说自己“孤家寡人，无处可去”。
或许美好的往昔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之后皆是悲伤回忆。
果不其然，丁洵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说道：“后来村里遭了土匪，我们举家奔逃。那是个夜里，黑灯瞎火的，不知怎么就走散了。后来朝廷处理了匪患，我回到家里等了许久，却迟迟没能等到他们回来。”
“我没有家了，于是莽撞着进了京。想着闯荡出一番功名，如果他们还在世上，也好认出我来。”
他说完了，波澜不惊地阖眸。神色淡然，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黎云却难过的不行，安慰的话语在嘴边滚了几圈，最后被尽数吞下，只留有复杂的两个字。
“抱歉。”
丁洵笑她：“是我自作主张提起的，怎么却要你来抱歉？”
他顿了片刻，话锋一转，说出自己的真正心意：“职责上我该忠于皇帝。有些事情不能两全，让你伤心了。”
黎云拿着银针的手一抖，她立时控制住了，垂眸不语，将银针推入。
“所以，我很幸运。”
黎云忍着泪意骂他：“幸运什么呀，中了这么深的毒，都快没命了。”
丁洵却摇头：“不，正因如此，我很幸运。”
“倘若我真的死了，那也是遵从本心，为你而死的。难得任性一回，得偿所愿，岂不幸运？”
“别说了。”黎云制止他，语调带着一丝哭腔，“你不会死的。”
于是丁洵安静下来，感受着后肩被一根根银针刺入。
时间流逝，嘈杂声由近及远，打破了沉寂的空气。
李鸿浩逼近了。
别看、别听、别想、专注眼前。
黎云一遍遍告诫自己，尽可能地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伤口上。
手上是最后一支银针了，它的落点也已找好。
毒素还在扩散，但速度似乎慢了下来。无论是药物或者银针中的哪一个起了效用，结果无疑都是好的。
忽然，影六从墙上翻落而下，也顾不上避开丁洵，开口焦急道：“要打过来了，快撤。”
“我知道了。”
黎云缓缓落下最后的银针，擦去额头的汗珠，向影六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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