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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边回想着一边说道。
“我很害怕跟他的分别，如果离开，那么必将是一辈子都不会见到的。”
“但是我也接受跟他的分别，因为这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的结局。”
“所以我更认真的度过每一天，牢牢地记住跟他相处的最后时光……”
那个冬天里，跟贺西年相处的最后时光中。
叶思玲将每一分钟，都揉碎了，掰开了。
一点一点记住，想要在往后仔仔细细的回味。
对于分别，叶思玲和贺西年都没有过多的表述，只是将一切藏在心里。
那一份感情，原本就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如今更是不能……
池婉的脑海里，浮现着年轻时候的叶思玲和贺西年。
她感叹道，“那个时候的你们，一定是很幸福吧。”
叶思玲一听。
先是惊讶的看了池婉一眼。
然后是默默的接受。
因为她想不到会从池婉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分别，永远都是一个悲伤的话题。
但是池婉却用“幸福”那两个字，定义那个冬天。
这让叶思玲震惊不已，却也让她有种恍若找到了知己的感觉。
因为池婉是懂她的。
懂她那一份珍贵的，不曾说出口的感情。
“是的，我很幸福。”
叶思玲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
她动了动嘴角，似乎是想再笑一下。
但是笑容却再也扯不出来了。
一丝一点，也没有出现在她说的幸福之中。
池婉看到她这样的微表情，瞬间明白了，这个一直透露着淡淡温馨的故事，是到了意外转折的地方了。
“如果没有那一次意外事故的话，或许我会一直幸福下去……”
“会在合适的年纪，嫁给一个跟我差不多的男人，然后平平淡淡的过完之后的几十年。”
“有时候会回想起他，回想起那一段时光，就会忍不住开心的笑一下。”
这是叶思玲原本设想中的人生。
但是那年冬天的某一天……
夜里又下了厚厚的雪，清晨起来外面是雾茫茫的一片。
叶思玲被她的父亲限制在家里，不准她在这么冷的天再出门。
她闲着无聊，就在家里翻着那一本厚厚的新华字典。
想在跟贺西年离别之前，深深的记住他遒劲有力的字体。
屋外的雪一直在下。
叶思玲的父亲看着白茫茫的天色，神情浓重而担忧。
这里的日子太苦，受苦的人也太多。
他在外闯荡多年，却又带着一身积蓄回到这个生养自己的村子里。
他对自己的故乡有着深厚的感情，也对故乡里的人，有着一份忧怀之心。
这是叶思玲父亲，一个读书人的胸怀。
就像贺西年和他老师，会为了这个国家的发展，毅然决然的从首都的学堂来到这个偏僻的小镇一样。
“父亲，你怎么了？”
叶思玲看着父亲面色凝重的模样，疑惑地问道。
她那个时候太年轻，不知道父亲的胸怀和忧虑。
“阿玲，雪下的太大了，我必须出去看看。”
叶思玲的父亲在说完这句话后，回屋又加了一件厚厚的外套。
他在叮嘱叶思玲不要出门之后，迈着步子踏出了房子。
后来的叶思玲，也曾无数次的回想起那一天早晨，想起父亲离开时的背影。
在午夜梦回的时候。
她曾无数次的想拉住父亲的手臂。
只要她说一句撒娇的话语，父亲就不会在那一天出门了。
但是她伸出去的手，抓住的只是虚无的空气而已。
最终……
“我是在好些年后，才明白父亲那个时候的担忧。”
“他担心村里的人，怕他们熬不过那个冬天。”
“他也想去田地里看看，趁着村子里还有人，还能商量讨论一下来年的情况，做一些以防万一的准备……”
听到这里。
池婉是震惊的。
她以前一直将叶思玲的父亲，当做一个教书先生。
却不曾想，他是一个忧国忧民、笔直刚正的文人。
他在那个时候所做的事情，甚至比村长更多。
或许也是这样……
叶思玲一家子，才会在村子里，一直受到所有人的尊敬。
恐怕村子里的很多人，都是受过叶思玲父亲恩惠的。
故事，还在继续。
转折，也必定发生。
“父亲是在早上出去的，可是到了中午都没有回来，我试着出去找了一圈，可是没瞧见人。”
“我那个时候想，可能是雪天路难，父亲在路上走的慢了一些，而且他往常出门，也有整整一天才回来的时候。”
“到了下午，雪越下越大，天色也暗了下来，可是父亲还是没有回来，我真的开始心急了。”
叶思玲冒着风雪出去找人。
但是才走到半路，却听到有其他人在大喊。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掉进河里了！”
“不好了，出大事了！”
“大家快去救人啊！有人掉进河里了！”
叶思玲当下就咯噔了一下。
心中闪过一抹不安的预感。
她脚下一滑，狠狠地摔了一跤。
连手掌磕破了都没发现。
又急急忙忙的爬起来。
叶思玲是跟着几个村民们，一起往河边的方向赶过去的。
只见远远地，就在雪白冰冷的河面上，看到了一个冰窟窿。
一下子。
叶思玲也好似掉进了冰窟窿里。
她浑身发愣，僵硬着手脚往前狂奔而去。
因为——掉进冰窟窿里的人，是他的父亲。
更准确的说。
是叶思玲的父亲，还有一个孩子。
他们这里的冬天很冷，会下雪，但是河流结冰却是不常见的。
今年的雪实在太大。
才造成了整条河流都冰封了。
整个村子都被积雪皑皑所笼罩，连上山的路都寻不着。
可是村民们又饿的厉害。
好些人家里连最后的红薯和土豆都没有了。
前几天，就听说有人在结冰的河面上开洞，往下面的水流里钓鱼。
叶思玲的父亲那个时候就曾阻止过。
他说实在太危险了，冰层的厚度不够，要是不小心河面开裂，可是会死人的。
叶思玲的父亲能劝阻的了几个人，却劝阻不了所有的人。
掉下河里是死，饿死也是死。
倒不如搏一搏。
今天豁出命来的，就是一个才十几岁的孩子。
他实在是饿得厉害，又听村里其他大人说，只要砸开冰面，下面就有大鱼可以抓！
老天爷是残忍的。
将这个意外，偏偏发生在这个身世凄惨的孩子身上。
可是老天爷也是怜惜的。
因为这个孩子掉下冰窟窿的时候，叶思玲的父亲刚好从河边走过。
叶思玲的父亲努力的想救出这个孩子。
可是冰面实在太薄……
最后的结果，两个人都掉了进去。
叶思玲赶到河边的时候，就看到白茫茫的河面上，一个已经裂到十几米的大口子。
时不时，还能听到冰面咯吱咯吱碎裂的声音。
如同是地狱发出的召唤声。
叶思玲的父亲和那个孩子，三分之二的身体都泡在冰冷的河水里。
只有手臂和肩膀，还死死的紧抓着没有裂开的冰层。
也不知道他们掉下去了多久，才被人发现的……
无论是叶思玲的父亲，还是那个孩子，都是惨白的面色，使不出一点力气的模样。
哪怕如此。
叶思玲的父亲还是将那个孩子护在身前，让他尽量的爬上冰面。
但是。
咔嚓——
又是一声死亡的碎裂声。
风雪还在吹落。
让每个人都瑟瑟发抖。
更何况是冰冷的河水里。
如此危险的情况下，大家只是尽力的扔着长长的树枝，找着可以救人的麻绳，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跳下河去冒险的。
“父亲——”
叶思玲在河边发出声嘶力竭的厮叫。
叶思玲的父亲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原本一动不动的人影，竟缓缓地抬起头来。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仓皇无助的叶思玲。
用微弱的声音说着。
“阿玲，别过来……你别过来……”
叶思玲想冲过去，将她的父亲从河水里拉出来。
那个时候的她，感受不到寒冷和死亡，就只有将父亲救出来这么一个执念。
但是周围的村民们，死死的拉住了她。
“不能下去不能下去，你下去了的话，也会死的！”
“救不了了……冰面都裂开了，真的救不了了……”
“这都是诅咒，一定是诅咒……“
村子里一直有关于这条河流的诅咒传说，觉得是阎王爷来索命，平常都不敢靠近这个河流，更何况是在这个时候。
叶思玲被周围的人紧紧地拉住，动弹不得。
一夕之间。
河边久久回荡着叶思玲凄惨哀痛的呼喊声。
她的父亲明明还活着，为什么不让她去救人！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那是她最爱的父亲啊！
但是无论叶思玲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周围人的拉扯。
呼啸的寒风。
将叶思玲吹向了绝望的地狱。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
河边又发生了一阵异动。
一个挺拔的青年突然脱去身上的衣服，朝着那冰冷恐怖的河面走过去。
有人喊道。
“贺西年，你是疯了吗？！太危险了！河面都裂开了，你救不了人的，说不定还会死的！”
贺西年没有回头。
他小心翼翼的迈出了第一步。
冷风送来了叶思玲那样熟悉的声音。
他说，“能不能救，总要试了才知道。”
叶思玲哆嗦着眨了眨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青年的背影。
在寒风中，是那样的单薄。
却也是她那时，最温暖的存在。
贺西年缓缓地趴在了冰面上，朝着远处的那个冰窟窿爬过去。
一开始还很顺利。
但是随着他往前几米，咔擦咔嚓的碎裂声，变得越来越响亮。
“回来！贺西年，你不要命了吗？！快回来！”
贺西年的同学和同事，全都在劝说他回来。
可是贺西年没有回头。
哪怕在一声巨响之后，河面再一次的裂开，他掉进了河水里，也还是没有回头。
贺西年浸泡在冬天冰冷的河水里，朝着叶思玲父亲和那个孩子的方向，一点一点的前进。
河边的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看到贺西年靠近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救孩子……先救孩子。”
叶思玲父亲怀里的孩子，早已经冻得晕过去了。
可是他还是紧紧抱着，还让贺西年先救孩子。
之后的一切……
是紧张的，也是漫长的……
意外和危险，一直都在发生。
不仅仅是裂开的河面。
还有那些碎裂的冰块，不停打在贺西年的身上。
贺西年先将孩子送到了河边。
然后继续冒着的危险，小心翼翼的回去。
第二次的时候。
贺西年的身上终于多了一捆麻绳，由河边的村民们拉着。
勉强有了一些安全的保证。
但是叶思玲的父亲是一个成年人，身高体重，都比之前的孩子大很多。
所以变得更危险，更花费时间。
“叶先生，我一定会救你上去的。你的女儿还等着你回家呢。”
在叶思玲父亲几乎要冷得闭上眼睛的时候。
贺西年却对他说出了如此坚定的话语。
叶思玲的父亲在冰冷的河流里，不得不再一次审视这个年轻人。
“是啊……阿玲还在……等着我……我必须回家。”
他艰难的，如此说道。
就这样。
在飒冽寒风中。
贺西年泡在冰冷的河水里，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将小孩和叶思玲的父亲解救出来。
在两人最后上岸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发出劫后余生的感叹声。
现场还是混乱的。
但是还好有贺西年的那些同事们在。
他们很快组织了群众，一半的人送叶思玲的父亲回家，另一半已经去照顾那个孩子了。
因为那个孩子无父无母，所以最后送去村长家里。
而他们围在贺西年的身边，照顾他。
叶思玲紧紧地抓着父亲的手，两人都在颤抖着。
她张着嘴，想喊“父亲”，可是紧张和恐惧，却让她彻底失语，连话都说不出来。
只有眼睛红着，眼泪啪嗒啪嗒的掉着。
叶思玲的父亲气息微弱的安慰着，“阿玲，没事了，我们回家，回家了。”
叶思玲一边掉着眼泪，一边点头。
她随着村民，以及父亲，一同往回家的方向赶。
在最后离开河边的时候。
叶思玲回头看了一眼。
她在人群的缝隙里，看到那个浑身湿漉漉的青年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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