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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
摸着花白胡子的孙大夫，终于悠悠的开口了。
他淡淡的问了一句。
“小婉，你诊出什么了吗？”
池婉的手指，这才从梁太太的手腕上离开。
随着肌肤接触的分开，她的精神触手也瞬间收了回来。
但是池婉眉眼之间的褶皱，以及神情中的凝重，却不曾消失过。
她转眼，往梁太太身上又看了一眼。
宛若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再转头看向孙大夫的时候，认认真真的开口说道。
“师父，梁太太没有生病。”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这个屋子里的三个人，都露出了不同的神情。
孙大夫停下了摸着胡子的手，轻轻地“哦”了一声。
似乎对池婉所说的话，一点也不在意。
也并不觉得池婉说了多么让人震惊的言语。
梁太太则是稍稍的一挑眉。
那双温婉清丽的眼眸，伴随着一阵清雅的目光，就落在了池婉身上。
她原本就不在意池婉，当孙大夫说，想让他的徒弟来诊脉的时候，也只是将自己当做是一个工具人而已。
多个人，少一个人。
梁太太心中根本是无所谓的。
但是……
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徒弟，穿着虽然简陋，但是容貌上的美丽，是藏不住的。
这样的一个女人，竟然是跟着孙大夫学医的。
而且……
只是诊脉而已，竟还敢说出这样的话。
思及此。
站在梁太太身后的女佣，再也忍不住。
一下子将心底里的话，急冲冲的说了出来。
“你一个小徒弟懂什么东西？！我家小姐在孙大夫这里，看了十几年的病了，隔了两三天都要吃一次药，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见好！你竟然有胆子说我家小姐没病！那之前是什么……难道是孙大夫误诊吗？！”
女佣的言语，听起来像是希望梁太太真的有生病一样。
但是实际上，她是替梁太太心急，所以一时之间说话的语气，不曾仔细思考。
如果没病，又何须吃药。
如果没病，为什么身体一直病恹恹的，总是不见好。
女佣心中对池婉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气愤不已。
池婉并没有因为女佣气恼的话语，露出惊慌失色的神情。
而且她格外注意到，女佣称呼梁太太的时候，叫的不是“太太”，而是“我家小姐”。
如此看来。
这个女佣不是梁太太结婚之后，才找的人。
而是她在结婚之前，就从娘家里带来的佣人。
再加上，女佣有着明显的口音，一听就不是本地人。
如此一来，更加佐证了池婉心里的猜测，应该就是跟着梁太太一起嫁到这个地方的。
池婉思绪轻轻一转。
她清澈的眼眸转动，再一次看向了梁太太。
池婉还是刚才那样不卑不亢的语气，认真的继续说道。
“梁太太，你的身体确实没有生病。”
“或许以前是有的，但是那也是一些气血不足的小毛病，算不上特备严中的病情。但是自从你用了精血草作为药引之后，这个小毛病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
“你现在……跟我们普通人，完完全全是一样的。”
一番言论下来。
三人的神情，再一次的发生了变化。
孙大夫无声的浅笑着，脸上挤出了一条一条的皱纹，显然是对池婉的这番论断十分满意。
而梁太太。
她轻轻按住了身后女佣的手臂。
虽没出声，却也是明显的阻止。
女佣不敢再随意妄言，在听着池婉认真的讲述，倒也真的疑惑了起来。
难道……她家小姐的病情，真的好了？！
这难道不是一件大喜事吗？
为什么上一次复诊的时候，孙大夫却没有说呢？
孙大夫看向梁太太，笑着问道，“梁太太，不知你对我这个徒弟的诊断，是否满意？”
此时。
梁太太一直无声的注视着池婉。
看着池婉坚定神情，也看着她脸上明媚的光芒。
她刚才被池婉诊脉的时候，甚至感觉到一股暖流，是从池婉的手指缓缓进入她的身体。
让人忍不住的心口一暖。
这些小事情，让梁太太对池婉无形中多了那么一丝丝的好感。
“池……池婉？”
梁太太慢悠悠的开口，轻轻吐字着池婉的名字。
池婉点头。
“梁太太，是池水的池，婉约的婉。”
梁太太点头，轻声说道，“是一个好名字。”
她想到了远在外面的儿子。
梁秋池的名字里，也有着一个池水的池字。
梁太太略微闪神了片刻。
她再看向池婉的时候，继续问道，“池婉，你既然说我的身体没病，那我的病痛又是从何而来。”
梁太太这几十年来，一直缠绵病榻。
天气暖了一点，那还好，还能起来正常的走走动动。
但是天气冷的时候。
她浑身手脚冰冷，吹不得一点冷风，稍稍受凉就会发烧感冒上好些天。
只能窝在她的小楼里，整日都拿着暖炉。
甚至……
有时候连吃东西，都会直接吐出来。
如果只是偶尔一两回，的确算不上是什么大毛病，只要养养就能好。
但是……
这可是十几年。
经年累月，一直都是如此。
孙大夫一直用最好的中药，搭配食谱，调养着梁太太的身体。
然而这十几年来，还是没有任何起色。
甚至包括是池婉说的……吃了精血草作为药引之后，依旧是如此。
那么，又怎么可能是没病。
梁太太等着池婉的回答，更观察着池婉的神情。
被这样质问，池婉依旧是那样从容不迫，连眉眼之间都没有一丝丝的动摇。
“梁太太，你的身体没有生病。但是你的心，却一直无法痊愈。我说的对吗？”
池婉放缓了语气，柔声问道。
梁太太这样羸弱美丽的模样，就算她是一个女人，也不忍伤害于她。
但是她说的话，必然是要提起梁太太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果然。
在池婉的话音落下后。
梁太太细细的柳叶眉，轻轻地皱了一下。
那股清清淡淡，却又无法消除的忧愁，再一次的浮现在她美丽的脸庞之上。
这是……心病。
用西方医学来说，是精神性的心理疾病。
用中医的话语来说，就是“心病还须心药医”。
身为大夫的，他们只能治身体上的病痛，却治不了那些藏在心底里的症状。
梁太太听完之后，似有似无的点了点头。
她缓缓转动温柔的眸光，看向了一旁的孙大夫。
“孙大夫，你的徒弟……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话，是对池婉很大的肯定。
孙大夫一听，表现的比池婉更高兴，哈哈的笑了起来。
“毕竟是我收的徒弟，当然是要比我强一些，要不然怎么显示我这个师父很厉害呢？”
孙大夫挑起了花白的眉毛，神情别提是多骄傲了。
只不过。
孙大夫又说。
“还是有些不成才，要继续教。这么老实的性格，以后可怎么赚钱。”
“梁太太，你可是我最贵重的客人。”
“现在她都说了你的身体已经没病了，我这以后，可就赚不了你这笔诊金了，我的损失可大呢！”
池婉在一旁听着，眼尾抖了抖。
她完全没想到，这样的话，孙大夫竟然会当着梁太太的面直接说出来。
而且……
难道这几十年，孙大夫明明知道梁太太病的不严重，可是一直又要梁太太复诊，难道是贪图她这笔巨额诊金？！
这……是可以说的吗？
但是当着当事人的面！
池婉可谓是大为震惊。
梁太太这边，在听了孙大夫的话后，只是拿着手帕，捂了捂嘴巴。
似乎是在……笑。
清清淡淡的，一点点笑意，浮现在梁太太温婉的脸。
如同是阳光落下，消散了梁太太眉间如同阴雨一般的忧愁。
真美啊……
池婉平心而论，梁太太笑起来的这一幕，真是赏心悦目。
但是。
就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
阳光再一次的被厚厚的阴雨所遮蔽。
孙大夫问道，“梁太太，你现在相信了你的身体，已经全无大碍了吗？”
梁太太说道，“这些年来，谢谢孙大夫照顾了。”
两人相视一眼。
是十几年来的医生和病人，也像是十几年来的老朋友。
只是一句话，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孙大夫今天的目的，也达到了。
作为医者，他信奉“是药三分毒”这句话。
一个没病的人，又为何要天天吃药。
梁太太本来就是心病，哪怕是“吃药”这件事情，都会无形中加重她心中的疾病。
让她更加沉入在生病的氛围中。
但是今天。
就只是池婉——一个孙大夫刚收的小徒弟，都能诊断出来，梁太太身体是没有任何病情的。
这大概是旁观者清。
一样的话，借由池婉一个外人说出来，更能让人清醒的认知。
也更容易相信。
自此之后。
梁太太的心病或许依旧解不开，但是她最起码，不再是一个要吃药的“病人”了。
孙大夫和梁太太又交谈了几句。
女佣给了一叠厚厚的诊金。
孙大夫对此没有任何客气，收下了这些过于丰厚的酬劳。
然后他摆摆手，对池婉说道。
“小婉，替我送梁太太出去。”
池婉说，“好的，师父。”
……
紧闭的房门，再一次的被推开。
池婉一抬头，就看到了院子里的八角。
八角手里捧着草药，好像是一副在做事情的模样，但是注意力恐怕都在这边。
所以刚一开门，就看到他急切张望的眼神。
八角看到梁太太也跟在池婉身后走出来。
他擦擦手，按照惯例要送梁太太。
少年向往和欣喜的神情，是不言而喻的。
但是。
池婉虽然不想伤害八角，却也不得不说道。
“师兄，师父让我送梁太太。”
八角的神情，一阵子正愣住了，急急忙忙想要往前的脚步，也停在了原地。
他一脸的懊恼惋惜，一动不动。
往常八角送梁太太离开的时候，还是能听到梁太太说一句“谢谢”或者是“再见”。
哪怕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却也可以让八角开心很久很久。
但是现在……
他却丧失了这个机会。
池婉一眼就看出了八角心里的想法，以他的少年心性，觉得有些逗趣。
特别是八角暗暗瞪她的时候。
让这个清瘦懂事的少年，更多了一些他青涩朝气的样子。
池婉忍不住的笑了笑。
八角继续瞪眼，心中腹诽：有什么好笑的！都是你，害得我没有了跟梁太太说话的机会！
梁太太慢慢的走到了院中，长长的旗袍裙摆，轻轻地一晃一晃的。
池婉在此时开口道。
“梁太太，这一位是我的师兄，他叫做八角。八角是一味香料，其实也是一味中药，很常用的。他也很能干，我刚来的时候，他较了我好多事情。”
梁太太听了吃完的话，眼神往八角身上看去。
不再是轻轻一瞥，而是认认真真，凝视了许久。
八角万万没想到，池婉竟然将他介绍给梁太太，还说了那么多好话。
他顿时手足无措，脸上突然又开始爆红。
胸口都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
充满着无限的……幸福。
这可是梁太太，是最温柔、最好看的梁太太！
八角从未曾想过，这一辈子竟然能被梁太太盯着看！
整个人的心脏，都仿佛是要爆炸了一样。
梁太太看了八角一会儿，出声问道。
“你多大年纪了？”
“十六、或者十七吧。我小时候跟父母逃难出来，后来父母死了，日子过的糊里糊涂的，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多大了。”
八角紧张的抓着衣服，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一丝颤抖。
梁太太听到了八角的年纪，还有他悲惨的身世。
整个人仿佛有一瞬间的恍惚。
十六……
这个年纪……
梁太太脸上忧愁的神情，顿时更加重了。
八角见状，紧张的不行，还以为是他说错了什么，让梁太太不开心了。
却又不知道怎么缓和。
只能急匆匆求救一样看向池婉，希望池婉能够在这个时候，多说点话。
池婉也注意到了梁太太的神情。
但是她想的更多，甚至陷入了思忖。
难道梁太太的心病，跟孩子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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