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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一边哭着，一边笑着。
他的眼角划着泪水，嘴角却是挂着笑。
强烈的愧疚感如排山倒海般的压在了他的心尖上，宋兴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起来。
“没什么事的话，您就出去吧。”
宋澈望着眼前哭的泣不成声的男人，内心却毫无波澜。
自明德五年起，他的父母就死了。
明德三年，他双眼失明，安朝葬送了他的童年，让他一夜之间学会了隐忍与成长。
明德五年，他父母双亡，许多人嫌他、弃他，是公主在黑暗之中给他打了一束光。
时至今日从那种濒死的绝望之中脱离出来，他都不敢想象，若是他的人生中没有那抹皓月，他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或许是一个心狠手辣、麻木不仁、杀人不眨眼的厌世大魔头吧。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人。
宋兴赶忙抑制住自己内心的哀恸与悲伤，焦急地开口道：
“等等。澈儿，我要成亲了。她是一个农妇，没什么文化，说话也不怎么好听。我怕她来了，你会不高兴，所以今儿个就没带她过来。澈儿，你若是不同意的话，爹就不再娶了。”
他今日拜访，一来就是想看看宋澈过得好不好，二来就是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宋澈，想让宋澈把把关。
许多的伤害已经造成，他无法挽回也没有办法去弥补。
但内心的负罪感压抑的他总想去做些什么，让压在自己心口的大石头能够缓和一些。
“宋都尉成亲，何须过问我的意见？您若想要成亲，我自然是祝福的。”
少年的脸上挂着温柔无害的笑容，说话的语气却是冰冷的让人忍不住后脖颈一缩。。
宋兴僵住了身子。
他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布满皱纹的脸挤成了一团。
“澈儿，你是我的儿子…….”
“不是了，早在五年前我就没有父母，只有祖父。宋都尉记性不好，怕不是忘了此事。”
宋澈忽然出声打断了男人的絮叨。
少年依然笑着，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反而带着生疏与抗拒。
世人总是如此，做了错事以为只要随便说两句道歉、做几件好事就能得到原谅，从而减缓自己内心的痛苦与愧疚。
可受到伤害的人，却是要为此而被折磨一辈子。
越是亲近的人，带来的伤害往往越大。
而越是亲近的人，伤害的越是肆无忌惮。
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们生了你、养了你，所以无论怎么对待你都可以凭借着这份“至亲血缘”一辈子绑架你。
让受伤害的人一辈子在释怀与痛苦中反复折磨。
有些事情是可以原谅的，而有些事情即使是历经了人世万千也不能够理解与放下。
他从始至终都不明白为什么杜思秋可以抛弃他，而不会去抛弃左望松？
非但如此，那个女人反而会豁出一条性命护着左望松。
那么重视颜面的女人啊，竟然会跪在地上求她救另外一个儿子的性命。
这是为什么呢？
可人已死，只剩下了一捧黄土，这个答案他这辈子也得不到。
而这个男人为了一个红杏出墙的女人抛弃自己的儿子，现在又做出一副苦大情深的模样给谁看呢？
他后悔了，然后呢？
所以他就要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的原谅他是么？
多么可笑啊。
杜思秋和宋兴不愧是夫妻俩啊。
都喜欢玩这种捅了别人十几刀子，再掉几颗眼泪珠子求原谅的戏码。
若真是知道忏悔，早干嘛去了？
宋兴愣愣的站在原地，他似是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倒退了好几步。
霍光眼疾手快地搀扶住神情崩溃、眼神溃散的男人，适时提醒道：
“都尉小心，莫摔了。”
宋兴这幅被酒肉掏空的身子摔一跤可不得了。
若是被他给讹上了，那可划不来。
宋兴握住霍光的手，赔罪似的苦笑：“多谢霍大人这么些年照顾着澈儿。”
“都是卑职份内的事。谈不上什么感谢不感谢的。”
霍光僵硬地回了一个虚伪的假笑。
还不是主子给的钱多。
天下之大，有哪家的待遇能有宋澈给的钱多啊？
那银子跟流水一般源源不断，谁见了不眼馋？
更何况宋澈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自然是得以命相护的。
“澈儿，爹今日来也没有打扰你的意思。就是想，想告诉你爹要成亲了。然后，这五年里爹也存了不少的钱。这里有五十两黄金，是爹给你存着作为聘礼的。爹知道你现在有出息了，还是三川城第一商贾，但这些总归是爹的一片心意。”
宋兴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从衣袖里摸索出了几十张银票和黄金。
这些钱都是他零零碎碎、节衣缩食攒的。
攒了五年才攒了如小山丘这么多。
“你把钱都给了我，你新娶的夫人不会回去和你吵架么？”
宋澈饶有兴趣的看着桌上堆得高高的银两。
宋兴想要新娶的夫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那女人虽是个农妇，心眼却是比官家小姐还要多。
不然一介农妇又是如何与堂堂都尉碰撞出爱情的火花呢？
这其间的奥妙与不可言说的隐晦可是比坊间的那些故事还要有意思的多。
“爹的钱，只会留给你。旁的人一分都别想拿到。”
宋兴见自己儿子表情松动，忙出声表衷心。
那女人的心思他多少也能猜到，只是到了这个年纪了，他也只想有个人能在旁边照顾他。
那些官家小姐他是高攀不上的，烟花酒楼的女子又不是他能掌控的，也就这种才好控制些。
宋澈默了两秒，声音仍旧冰冷：
“你的钱都拿回去吧。我不会要的。”
若是宋兴能在离开三川城那天，像这样子做该有多好呢？
哪怕是稍稍的能宽慰他一二，都比这样凌迟般的折磨来得好些。
迟来的道歉和补偿还不如没有。
“澈儿，这些钱都是爹留着攒给你的。爹这么些年没什么本事，攒的钱也不多。但爹的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你就全了爹的一片心意吧。”
宋兴满是茧子的手捧着那些银两眼巴巴地送到了少年的眼前。
宋澈别过头，轻轻推开了男人的手。
“你的钱，我不会要。你若真是没地花了，就捐出去吧。若都尉大人没什么事了的话，就请回吧。霍光，送客。”
看够了“父子情深”的戏码，霍光忙恢复了正经模样劝道：
“都尉大人，我们主子今日身子不适，您就先回去吧。您也知道，我们主子从小就过得艰苦，您日后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别来了。您有您的家庭，主子日后也会有自己的家庭，就这样的状态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失魂落魄的男人拉出了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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