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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颚微扬，情绪平稳得像是一块石头：“不到十两……朱玉权之后怎么离开的，庄家带来的黑衣人又怎么处理你们的。”
提到庄家，黄义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他……他让黑衣人告诉朱玉权，债务一笔勾销，还赏给他一百两。”
“你呢？你和刘青呢？”苏辰追问。
眼前，黄义有些慌了。
“我……我和刘青，一人八十两。”
八十两。
如此就和赌场的账册对上了。
“怎么离开的？”苏辰深吸一口气，走到翘头案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手指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眼前的账目，在朱玉权的名字下面，确实找到了两笔奇怪的账目。
册子上写的，竟然是“卖命钱”。
这样丝毫不避讳的记录法子，还真有这群人穷凶极恶的样子。
黄义说到这里，侧过面颊瞧了一眼自己的父母双亲。
两个人惊讶地站在那，眼眸里透着失望和不可思议。
他目光又落到自己的哥哥黄仁脸上，也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自知罪责难逃，竟然生了几分悔恨的心。
“那之后，朱玉权将短刀扔到了后院的花丛里，大摇大摆地从后门走了。”黄义说，“我们从小胡同里出来的时候，街上人正乱作一团，四散奔逃，到处喊着‘杀人了’。那些黑衣人不慌不忙地，领着我们从胭脂铺慢慢悠悠地走回了赌庄。”
他咬唇：“我之后没见到庄家了，但我是真的怕了，我就想着回家收拾东西赶紧跑，刘青也是这么想的。”
“朱玉权不这么想？”苏辰看着他。
残阳如血，霞光如燃烧的火，灼着黄义的后背。
他佝偻着身子，头埋得很低，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的良心躲过一日里最后一缕阳光的审判。
他想了很久，很肯定地说：“他压根就没这个想法，他一进赌场就又下注去了。”
黄义干笑一声：“他说没想到他爹妈就剩下了这么几两碎银子，还不够他撒牙缝，他为了重振铺子，也得赌赢了回去。”
他咽了口口水：“后来，就我和刘青两个人回去收拾包袱了，我们约定好，老死不相往来，再也不见。”
浑浑噩噩的黄义回到了家，却正面遇上了疼爱自己，相信自己的大哥黄仁。
他觉得自己反正已经走投无路了，便学着朱玉权的样子，也威胁起了黄仁。
“我其实没想着他真会给我银子。”
兜里已经揣着八十两的黄义，理所当然地收下了那二十两银子。
而后，出人意料地，扭头回到了赌庄里。
“我……我就想着，反正都是最后一次了……”他声音越来越小，“反正就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
声音和地平线上的光芒一起，沉入了无边的黑夜里。
苏辰看着手里的账册，冷笑一声：“这最后一笔，还真是大手笔。”
身上百两银子的黄义，在赌庄里的最后一次，输掉了三百两。
沉默蔓延在整个公堂上，苏辰觉得与这样救不回来的人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口舌，他甚至连点评一下的想法都没有。
别人的十五六岁，不说心怀天下，起码独善其身。
学古来先贤的大智慧，为安身立命打扎实的基础。
他倒好，十五六岁，赌场上挥金如土，阳光下披着人皮看不到影子。
白瞎了大好的少年时光。
“我若是有你这般潇洒的少年时光，想来也能混个江湖盟主了。”苏辰冷言，“你却还连赌场的千数骗局都看不穿，居然还能这般悠然自得。”
黄义听不出苏辰这话里的挖苦和讽刺。
他反而是惊讶地反问：“什么！有人出千！”
他话音未落，引得一旁的周启吭哧一下笑出了声。
他吊儿当啷地倚靠在那，寒冬十一月，手里的扇子一下一下的摇着，说不清到底是冷是热。
“他在骂你呢！”周启说完，见他仍旧不懂，只得咂嘴点评，“他说你是个二愣子，游手好闲，脑袋不行怨八字不好，流年水逆。”
说到这，他稍稍收了点笑意，几分正经几分狂傲地指着朱义：“你吓唬你哥的那点本事，但凡用到正途，去刑部要个捕头干干，也算是天赋拉满。”
他笑盈盈，慢悠悠地摇着扇子：“有时候，大善大恶不过就是一念之间而已。”他咧嘴一笑，“隔着的那个念头，叫懒。你但凡勤快一点点，但凡动动脑子，别让人把饭喂进你嘴里，别躺在床上只想不做，你都不至于被更懒的拿捏。”
说到这，黄义满面迷茫。
“……我也没让人喂饭啊，也没天天都躺着啊……”
他听不懂周启的话。
大晋疯疯癫癫的太子的话，他听不明白，理解不了，体会不到深意。
周启撑大了眼，连连点头。
他望向苏辰，总结道：“苏大人说得对！”
他终于明白苏辰话少还刻薄的原因了。
这种犯人见多了，换了谁都不想和人多说半句话。
真是三观尽毁，万物扭曲。
翘头案后，苏辰一页一页翻着手里赌庄的账目名册。
君歌点了一盏灯，抬手护着火苗，凑在他身旁，也探头看着那些账册。
不知何时消失不见的更杨，在众人都回不过神的时候，压回了在逃亡路上被抓的刘青，以及在赌场门口，被绑在柱子上的朱玉权。
三个人跪成一排，朱玉权果然是最聒噪最嚣张的那个。
苏辰头也不抬，点着他说：“把嘴堵上。”
案子到了现在，他根本不需要朱玉权的任何供述，仅凭黄义和刘青的证词，足够串起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那之后，方正接过了审讯的主导权，三言两句，刘青就交代了全部的过程。
基本和黄义说的没有什么区别。
月上枝头，星辰闪耀。
经不住打击已经哭晕过去的黄家夫人，躺在公堂外的石阶上，有气无力。
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朱玉权，仍在想尽办法用身子去撞黄义，那眼神恨不得现下就杀了他。
翘头案左侧，京兆府师爷仍在整理这次审讯的口供。
右侧，方正一边安抚黄家人，一边配合着君歌，采集三个人的指纹。
大晋的太子周启也不急，他带着韩仁坐在一旁，捧着一盏温茶，似是看戏一般轻松。
直到苏辰翻页的手顿在空中。
他蹙眉，望向三人：“你们可认得廖明？”
那个也在赌场上输了银子，不惜坑害母亲救命钱的不孝子。
那个与太医院常青有瓜葛的积善堂原学徒。
那个也是受人指点，让他用最恶毒的方式，妄图陷害曹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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