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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甘露殿上，当着周益龙和袁一的面，在他们惊讶的目光里，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臣不干了，臣要辞官还乡，回家娶妻生子。”
诡异的安静在三个之间掀起了一阵暗流。
周益龙都懵了。
他看着苏辰淡然自若，无比镇定，如往昔一般不带表情的面庞，双手撑着书案探身站起：“你……你说啥？”
“臣已经说了两遍了，辞官。”说完，苏辰行大礼，腰弯得很深。
权臣辞官，天大的好事啊！
但是来得不是时候。
周益龙心里清楚得很，苏辰要是走了，朝野就没人能和沈钰里应外合的对付袁一了。
他半张着嘴，面颊上精彩纷呈，思量了半晌，果断将屎盆子扣在了彭应松的头上：“哎！都是那个彭应松，你镇不住他，朕来啊！苏爱卿切莫放在心上啊！”
不仅周益龙被他这不按套路出牌给唬住了，就连刚刚下去布局了一番的袁一，也被他这搅乱一切的做法给弄晕了。
他虽然忌惮苏辰，但目前，他更需要苏辰来给他清尾巴。
若是这个节骨眼上苏辰不干了，袁一一时还真找不出谁来接替他。
“陛下……”他侧身，压低声音，“与其让苏大人辞官还乡，回去娶妻生子，不如在京城指给他一个……”
“言之有理！”周益龙指着苏辰，“你要谁！就是神仙朕也指给你！苏爱卿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不就是要个媳妇么，准了。”
周益龙缓缓坐下，伸手摸到一旁的果盘里，拿了块蜜饯压压惊。
这节骨眼上，娶个媳妇搞这么大阵仗……
他咂么咂么嘴里的甜味，呜呜囔囔地嘟囔着：“你要娶谁啊？”
苏辰仍旧弯着腰，没抬头：“御史台君歌。”
周益龙想都没想，又捏一块蜜饯塞进了嘴里：“赐！”他说，“这就赐！”
“来人！拟旨！”周益龙火急火燎的，生怕苏辰反悔，“哎呀，真是天赐良缘啊！朕的苏爱卿竟然也有瞧上的姑娘了，岂有不成人之美的道理？”
直到苏辰拿到了圣旨，粗略看了一眼，确认无误之后，他才跪拜在地，叩首谢恩。
而后，又补了一句：“臣要告假。”
周益龙捏着蜜饯的手悬在空中顿了顿，诧异地看着苏辰：“嘿这个事儿是绕不过了么？”
“陛下。”苏辰道，“臣现在乃是御史台的疑犯，于情于理都应该回避。这段时间臣确实也累了，趁着圣上这天大的恩赐，臣也想休息一下。”
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周益龙明白了。
他是有必须避人耳目离京一段时间的重要事情。
他想了想，就只有三件事了。
虎符、北境，以及君维安。
他是以赐婚为借口，借着君歌的掩护，让袁一误以为自己有可能是带着君歌去找当年君维安死亡的线索，从而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重铸的虎符送到北境去。
搞清楚了他的目的，周益龙坐得更安稳了一些。
他不痛不痒地劝说道：“这……彭应松都多少年没正经办过案子了，他就是吓唬吓唬你，你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周益龙说完，怂兮兮地看向袁一，小声道：“袁一啊，这如何是好啊！”
内侍省后的小院子外，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推开门。
他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赶到沈钰的面前：“公公，不好了。”他说，“早朝的时候，因为陈大人咄咄逼人，这怕是得罪了苏大人，现下苏大人正在甘露殿上闹着要辞官呢。”
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的沈钰，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他两指捏着那瘦小的纸条，右手一用力，“咔嚓”一声，就断了最柔弱的那一根。
“慌什么，慢慢说。”
他越是这样不紧不慢，小太监就越是着急：“公公，您别修枝剪叶了，再这么下去，袁山和常青，还有苏大人，都得下了御史台的大牢。”
“这不是挺好。”沈钰瞧着手里那根，不屑地扔到了一旁的地上，“有的人，自以为自己是把剪刀，仗着自己锋利，不听招呼，修修剪剪。”
他轻笑;“如今剪了硬茬子，捅了篓子惹了事儿，才想起来找靠谱的帮忙……”
沈钰哈哈大笑：“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可以自己惹祸，不负责任的？”
他看着那个小太监，对他的来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苏辰这一步，看似荒诞没有逻辑，实则是盘活了一整局，他在最关键的地方撂挑子，直接让周益龙和袁一两个暗中角力的人，暂时休战。
因为他重要，所以谁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缺了他。
对周益龙而言，苏辰手里有干掉阉党的全套法子，能和沈钰里应外合，所以没他不行。
对袁一而言，苏辰又捏着三法司的命脉，帮他干了不少擦屁股的事情，并且办得很好。
如今几个人证都在御史台吃牢饭，除了他这个能让彭应松老实一点的人之外，袁一真就找不出人替他。
相比之下，打着为了公公着想，擅自行动，把自己当成阉党接班人而惹了一堆祸事的袁冰，此时就被推到了悬崖的边缘。
“告诉你主子。”沈钰啧啧咂嘴，“他办的那些个事情，纵然是我，一时半会也救不了他。”
“为了肃清自己路上的障碍，放任赌场里那廖明不管，让人顺藤摸瓜揪住了袁山。”他轻笑，“这法子是真不错，如今袁山没了，是没人跟他抢继任者的位置了。”
“但那之后，他为什么还要背着公公，在陈千南死后多此一举地弄出来个富有为？暗杀个太子也暗杀得一地鸡毛，都有机会一刀了结他了，怎么还闹成拐卖了呢？挽回一下，居然还能在伏山寺的塔上杀了个半道出来的无辜民众。就这也不认错，还放任锦华暗杀苏辰……”沈钰弯下腰，又“咔嚓”一声，剪掉另一枝。
他摇头，话里都是无奈：“人家苏辰拼着命给他扫尾巴，他倒好，变着花样给人送难题。”
“这下好了，人恼了，撂挑子了。”沈钰随手一扔，那花枝正好砸在小太监的头顶上。
“眼下，显然是收拾残局更重要，若是你家主子能一己之力把那些尾巴都拾到干净了，兴许能活。”
说到这，沈钰微微眯眼，眼角的余光瞧着身后叩首感谢的小太监，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又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修枝剪。
“嗯，若是真一己之力都收拾干净了，那也用不着我出手了。”他勾唇浅笑。
天光之下，身后的盆景只剩下了一根光秃秃的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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