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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家里的老爷子回来后，前院里就忙开了。
只因老太爷回来说今儿高兴，儿女们问他所为何事，他也摇头不语。
一时间几个儿女面面相觑，但见自己父亲是真心的高兴，便由他去了。
今日李家的饭桌上，还难得的给老爷子倒了一小杯黄酒。
年迈的李缘看着杯中酒，轻声念起了什么。
几个原本说话的儿女，听见了老爷子的喃喃自语，纷纷安静下来。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好啊，好啊，当真是好诗啊，当浮一大白！”
说着滋溜一声，就把杯中不多的酒液给喝完了。
有些意犹未尽的咂咂嘴，他知道自己只能喝这么多。
他的儿女们担心他的身体，不让他多喝。
“李先生在家吗？”
府门外陡然响起了一声呼唤。
门房听见了声音，打开了紧闭的府门，只见门口站着一青衣小帽的小厮。
“您是哪位？”
“我是宋老爷府上的，得了老爷吩咐，来给你家老爷送点东西。”
那缺了牙的李府门房点点头，让他在门口稍待便想进府通禀。
却不想又被身后的小厮叫住。
“老人家，您一会就说是袁先生托我家老爷送来的东西，可莫要忘了。”
李府门房听闻点点头，记在了心里。
那小厮紧了紧手里装裱好的字画，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磕了碰了。
自己临出门前，六哥言辞狠厉的警告过，哪怕自己出事，这字画也不能有事。
这一路上他是小心万分，生怕沾到些水渍油汤的。
很快，李府的大门打开，那李先生神色激动的便迎了出来。
跟在身后的还有中年男女，想来应该是李先生的家人吧。
小厮见李先生出来，原本松垮的身子一下子站直。
李先生可是岳阳有名的学问人。
自己能见到他一面已经不容易，怎么说也得留个好印象。
李缘哪管得上这小厮，他现在一心只想看看，袁师给自己送来的是什么。
“方才可是你找我？可是袁师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
跟在他身后的儿女们，也不知道自家老爷子开口说的袁师是谁。
但见他与那小厮说话时和蔼可亲，甚至谈到袁师时更显谦恭。
想来那那人当是一方大儒吧。
那小厮见李缘说的客气，当即低头弯腰行礼。
“李先生，我家老爷受袁先生所托，让我给您送点东西来。”
说着，将一直藏在怀里的字帖给拿了出来，双手捧着递给了李缘。
年迈苍老的李缘，自认自己读了一辈子书，养气功夫练得炉火纯青。
可今天这小厮只是普通的一伸手，自己便感觉心脏开始剧烈的狂跳。
跳的他感觉心口都有些疼痛了。
左手有些局促的按着胸口，想将这激动的心脏给平复下来。
可今日不知怎么了，始终平静不下来。
他身后的儿女们，初见自己父亲捂着心口，还以为父亲突遭了什么病痛。
个个都想围上来，却见父亲朝身后一摆手便拦住了他们。
而后，就见父亲放下捂着心口的左手，正了正自己的衣冠。
一个弟子礼便一揖到底，良久，方才缓缓站直身子。
从那小厮手里双手接过字帖，如获至宝一般难掩激动兴奋的心情。
那小厮见李缘心绪已经稍加平复一些，便开口将袁先生的话给复述了一遍。
“李先生，袁先生还托我给您传个话呢。”
小厮的话让欣喜的李缘身上一紧，赶紧站好，而后示意小厮可以说了。
“袁先生说，让您好好习字，若有所成了便可入他门墙，届时他将传您更多学问。”
“当....当真？？？”
倒不是说李缘不信，而是突然一个天大的惊喜。
让他本能似的反问了一句。
“千真万确呢，袁先生当面给我家老爷说的呢。”
扑通。
原本肃立的李缘，心绪激动之下竟腿脚一软，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
身后的儿女们七手八脚的上前，想要将他搀扶起来。
可自家老爹又摆摆手，阻止了他们的动作。
最年长的大儿子，蹲下身子凑到老爹边上，轻声开口。
“爹，您这没事吧？咱们先回家吧？”
“吾儿，你可知爹读书多少年了？”
“孩儿自记事起爹爹便已是读书人，到如今已有三十有余。”
李缘轻轻抚摸着至宝般的字帖，眼眶红红的。
“是啊，自打吾儿记事都已是三十年，一转眼爹爹读书都快四十多年。”
“爹，地上凉您先起来吧。”
“无妨无妨，凉些正好，清醒清醒脑袋。”
也不知老爹到底在想什么，就是不起身，几个儿女在边上看的干着急。
良久，怔怔出神的李缘再次开口。
“清儿，若爹将来成了他人弟子，你会怎么想？”
蹲在一边的李学清，不知道老爹怎么会这么问，直截了当的开口说道。
“若那人真才实学，那是好事啊，只是，孩儿怕...怕那人，是沽名钓誉之辈。”
李文清不敢说的太直白，观察了一会老爹的脸色，才敢把话说全。
说完又不见老爹说话，只见他轻轻解开包裹着字帖的布袋。
珍而重之的将内里的画卷取出，招呼来其他几个儿女，一人一边抓住卷轴，缓缓拉开。
等卷轴在身前几米处，完全展开之后，便招手让儿子把自己扶起来。
李缘自己没看，因为他知道袁先生的水平，他示意儿子上前去看看字帖。
李文清不明白老爹今日，为何如此奇怪，但也不敢多问，乖乖走上前去。
他没注意到的是，那几个弟妹的神色古怪，个个聚精会神，视线紧盯字帖。
等他走到近前，还没细读，便被那铁画银钩的字体吸引住了。
对于读书人来说，一手漂亮的字真是最最吸引人的东西。
你文章写的好不好倒是其次，若你连字都写不好。
再好的文辞都是空谈，毕竟没人愿意看一手臭字。
站在原地的李缘，看几个子女这般表现。
满意的捋了捋下巴上的长须，也不出声打扰。
边上一直等着回话的小厮，却有些着急。
自己站在这里把半天了，不得答复又不敢随意离开。
“李先生，天色已晚，小子就先回府去了。”
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却招来几双略带怒火的眼神。
他一开口，那几个沉浸在字帖里的李家儿女，纷纷被打断思考。
一时间有些恼怒这开口之人。
这阵仗把那小厮吓得半死，这什么情况这是？
还好李缘看出了他的害怕，开口解围道。
“你先回吧，代我谢过宋老爷，另外麻烦帮老夫与袁先生禀报一声，明日弟子李缘携子孙上门拜访恩师。”
小厮接了话，脚底抹油开溜了。
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这地方太恐怖了。
等她离开后，李缘自己上手将字帖卷起。
引得边上几个意犹未尽的子女，大呼可惜。
李学清甚至央求老爹，能否让他拿回书房，去临摹一份。
遭到了李缘的严词拒绝，让李学清心底里好一阵难过。
“吾儿，你当记得，你非袁师门下，这字帖仅袁师门内弟子可习之，为夫让你们瞧上几眼已是大罪过，可莫要再说临摹之类的话语。”
几个儿女也知道，字帖在老爹心里的份量，垂头丧气的便打算回家里去。
“莫要丧气，爹只说不让你们现在临摹字帖，待明日我去求求袁师，看能不能得到他的同意。”
这句话一出，原本霜打茄子般的几人，一瞬间又如同打了鸡血一般。
李缘的第二个女儿名叫李学眉，此时正凑到自己老爹身边，一手挽住老爹的胳膊。
“爹，您这袁师到底是何人啊？难道是未曾出世的大儒？”
也不怪她这么问，能自成一派写出这字帖的人。
在她想来年岁肯定不小了。
“呵呵，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等明日你们自己去见见就是了，但是爹可警告你们，到时候不可无礼，得罪了袁师，知道了吗？”
儿女们见老爹不像是开玩笑，皆是肃立称是。
“一会吃完了饭，记得把束?备齐，明日便带过去，莫要失了礼数。”
李缘这人读了一辈子书，说好听点叫学究。
难听点就叫古板，做任何事都要合乎礼法。
现在袁先生虽然没有直接收他入门墙。
可毕竟今日得了师承，便不可怠慢。
“明白了，爹。”
“嗯，你们先回去吧，爹爹稍后便回。”
几个儿女不再阻拦，一步三回头的有些不放心老爹。
府门外，那缺了牙的门房，躲在屋里。
透过门缝瞧见自家老爷，郑重其事的朝着东面，施了一礼。
“多谢恩师赐字。”
说完，便将他手里的字帖重新包好，珍而重之的塞进了怀里。
等老爷进了府，门房赶紧将府门关上。
府门外的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
饭后。
几个儿女，有心想要偷摸跟着老爹去书房。
可却被老爹看穿了心思，严厉的训斥了一番，方才作罢。
看着自己的几个孩儿去了院里，连夜开始准备束?。
李缘脚下飘飘的，躲进了书房里。
不知许久，书房里啧啧声此起彼伏。
这一夜，李家府里上下，忙的昏天黑地。
老李缘自己，躲在书房里一遍遍的临摹着那篇珍贵的，兰亭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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