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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的阳光总是刺眼,令人无法直视,猛烈的透过层层树叶折射在她莹白如玉的脸上,他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殷府的晚秋。
——
少女坐立于海棠树间,背靠着树干,娇俏活力的声音从树上传来。
“冠玉,你要上来么,这上面可舒服了。”
瘦弱的他站在树下仰望着如同林间精灵的少女,一脸羡慕的小声回道。
“父亲不喜我爬树。”
她嗤了一声,不屑的说道。“你就是太听话,才会被全家不喜。”
还正处少年的他听到女孩如是说,内心低落顿时有些无所适从,嘴唇嗫嚅了半晌,始终还是未出声反驳。
他从出生就不被所有人喜爱,这是不争的事实。
殷府本是整个修真界小有名气的修真世家,最鼎盛的时期,整个主家加上旁系总共修真人数达到了三千五百七十二人,其中越过筑基后期境界的也有一百八十九人。
这人数与如今这些威名赫赫的修真大派自是无法相比,可是对于一个修真世家而言,这种成绩就足够在修真界站稳脚跟。
更何况当时殷府家主殷倾,也就是冠玉的父亲,已经成功跨入了化神后期,自此整个殷府在修真界的地位扶摇直上。
殷夫人也出生名门,乃无影派老祖座下最小弟子,无影派最善用蛊控制人心,可堂堂无影派老祖座下弟子,却无法绑住一个男人的心。
情蛊深种,倒是累得自己日日无法喘息,在红尘中煎熬。
可那被下蛊的男人,却如同没事人一般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那时的殷夫人才知道,原来男人的心,竟是用蛊也无法控制的。
而殷冠玉就是殷倾风流过后的产物,他的母亲只是一个没有丝毫灵根的普通女子,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一个常年混迹在秦河船上的歌伎。
她知道自己怀孕后以为攀上了高枝,日日在殷府门口以子相逼。
殷倾顾及名声,将她从船家买下,一顶小轿抬进了门。
殷倾风流,留下的血脉甚多,就连平日相看生厌的殷夫人都为其生了四个儿女,所以就算是冠玉他娘如愿生了个带把的,却也无济于事。
她进门后就被安置在一个如同下房的房间,空间狭小,整日不透光。但冠玉的娘却毫不在意,每日都蜗在屋内满心欢喜地绣着冠玉出生后的小衣,心想着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到了头。
哪个邬船上的姐妹有她这般好命,能和传说中的“仙人”攀上关系,不愁吃穿,长生不老,就算是凡世的皇帝也万万没有这种福气。
可她没想到她的福气竟是这么短。
由于怀孕期间严重的营养不足,生下冠玉后她气血不足,竟是一口气没吊住,就这样去了,临终前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冠玉。
冠玉这个名是她还在邬船上每当夜深人静时,等恩客散尽,看着秦河上的船只灯火通明,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丝竹乐器声,幻想着有朝一日能离开这片望不到出路的秦河,洗手作羹,相夫教子。
若是男孩便唤作冠玉,若是女孩便唤作滢珠。
她的儿女必然要似那宝玉一般珍贵,美好。
还在襁褓中的冠玉也异常瘦弱,连当时接生的稳婆都连连叹气,以为是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没想到所有人都以为活不过半日的冠玉活了下来,但是娘胎里就落下了毛病,体质异常孱弱,受不得丁点风吹雨打,更别提踏入仙门,修行道法。
修真世家家主之子竟是个不能修行之人,对于殷倾来说此乃奇耻大辱,只觉得冠玉肯定是那女昌妇与她某个姘头之子,赖上了自己。自是对其百般苛刻,疾言厉色。
从小冠玉在殷府便受尽欺辱,父亲对他非打即骂,所有兄弟姐妹也只把他当成奴才,畜生从不将他视为亲人,连那些在殷府做事的奴才也会在背地里偷偷欺辱他。
他每日在府中与狗抢食,饿极时甚至生吃过耗子,就这样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冠玉倒是苟延残喘的活了下来。
他一直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命,自己生来便是要被如此对待的。
直到在一个晚秋的正午,遇到那个随同师傅下山修炼的女孩。
初见时,女孩一身绯红的石榴裙,裙摆满是盛开的海棠。她站立于海棠树下,正寻思着该将绳索绑在何处才能将这秋千捆得稳当。
整个殷府只有下房旁有这么一棵海棠树,是冠玉母亲种下的。
冠玉站在女孩身后不远处,怯怯的望着如同天使一般可爱的女孩,有些发愣。
他是出来寻吃的,昨日他高烧不退脑子烧得迷糊便没了力气再出来找东西吃,可一日未曾进食让原本就病弱的冠玉十分难捱,不得已只得拖着病重的身子出来看看今天阿旺的窝里有没有剩点残渣剩菜。
整个殷府除了给他留一间阴暗潮湿的房间,便没再管过他。
他能活到这么大,全靠那日为冠玉他娘接生的稳婆瞧着孩子命大,想结个善缘,用她的奶将其养大。
可那稳婆并不是家生子,因家中老母病重在冠玉三岁时辞工回乡了。
之后冠玉屠尽整个殷府三百余人后,还曾去稳婆的老家看望过她,他未曾进门,只将在殷府搜刮的灵石全数堆在稳婆门口。
灵石堆砌成了一座闪闪发亮的小山,稳婆开门见状差点没被吓昏过去,但也知道如此一笔巨款自己若是收下必遭人惦记,到时候怕是喜事变丧事。
她不敢贪心,只取了最下面几颗零碎的银子,朝着空无一人的庭院磕了几个响头,便转身进屋紧闭门窗。
*
少女看到衣衫褴褛的冠玉颇为好奇,一双灵动的大眼上下打量着冠玉。
“你是谁?”她问道。
冠玉揉搓着小手,不好意思的低头出声。“冠玉。”
她越到冠玉身前,打量的眼神如同细针扎深深刺入他的四肢,他顿时坐立不安,刚想转身跑掉就被女孩拉住。
“你跑什么。”她不满的说道,“你想荡秋千么。”
冠玉没有做声,他知道秋千,小妹和七弟很喜欢在庭院玩秋千。
有一次,他们心血来潮,将他绑在那麻绳捆成的秋千下,将秋千荡到最高。他弱小的身子随着秋千的摆动不停蜷缩着。
可是秋千越荡越高,越荡越快。
他避免不了,全身都被地上尖锐的石子磕破,一张常年不见血色的脸上早已血迹斑驳,布满砂砾。
他有些麻木的躺在地上看着朝他大笑的兄妹,竟是不知为何,跟着两人一同笑了出来。
少年纯净的笑容在血肉模糊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
兄妹二人像撞鬼一般止住了嘲笑,啐了一口唾沫吐到了冠玉的脸上,唾沫中的盐分袄得他生疼,但他没有哀嚎,反倒愈发加深了他的笑容。
“晦气。”小妹拉着七弟怒骂了一句,便跑开了。
他止住了笑容,晦气二字就像是伴随着他的生命而生,每时每刻都有不同的人对他说着这两个字。
父亲,主母,兄弟,姐妹,甚至管家,嬷嬷,小厮……
他想,为什么他们总是不记得,他叫冠玉,不叫晦气。
冠玉东想西想,半晌也没做声。
倒是女孩有些不耐烦了,“我和你说话呢,为什么不理我。”
粉嫩的脸蛋还带着没有褪去的婴儿肥,海棠花在她身后纷纷扬扬,冠玉别开视线望向那漫天飞舞的海棠,轻声回道。
“喜欢的。”
女孩满意的拉起冠玉的小手,这才惊觉那偌大的袖中,冠玉的胳膊如同骨头上附着着一层薄薄的人皮,丝毫没有分量。
“怎么这么瘦?”她惊呼道,随即从怀里掏出一瓶丹药伸手递到了他的眼前,小手白净,如那珍贵的瓷器仿佛一碰就碎。
冠玉缩瑟了一下,试图将自己脏兮兮的小手从她手中抽回,可常年体弱多病的他又如何抵得过那女孩健魄的体格。
小手依旧被女孩的左手稳稳握住,她将右手掌中的丹药又往他眼前递了递,说道。
“吃吧,我师父炼的,强身健体的,男孩子如此瘦弱可不是好事。”
他抿起嘴角,顿了片刻,还是默默地接过丹药,却始终没有放入嘴中。
他或被逼着,或被哄着,或被骗着吃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些东西吃下去吃了有股怪味身体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可有些东西吃下去就会让他重病不起,躺在床上好几天下不来床。
虫子,蛆,蟑螂,或者哪个兄弟“赏赐”的童子尿对他而言都是家常便饭了,他最怕的其实就是这看不出是什么的丹药。
有次主母将他召入房内便是让他吞下这种黑漆漆的药丸,他顺从的吞下。
瞬间血涌不止,五脏六腑都像爬满了小虫。
那感觉,就算是他,现在想起来还是隐隐后怕,冷汗淋淋。
女孩瞧不得他那温吞的性子,一把将丹药塞进了他的口中。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倒是身体瞬间升温,好像有股热气从丹田升起,很舒服,很温暖,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他一双多情的眸子迸出一丝亮光,有些惊讶,一张小脸虽未长开却已能窥见几分日后的风华。
女孩满意的拍了拍男孩瘦弱的肩膀,“你要爱干净些,其实你长得挺好看的,就是脏兮兮的。”
他听到她这样说,有些自卑,眼中的星光如同昙花一现,瞬时熄灭。
“啊,你怎地流鼻血了!”
冠玉有些懵懂的用脏兮兮的小手擦了擦鼻子,湿漉漉的,他看着手背上的鼻血,混在脏兮兮的皮肤上竟被压住那刺眼的红色。
他傻气的往麻衣上随意一抹,小声说道。“不碍事的。”
“那怎么行!你吃了我给的丹药才这样的,不行,我得带你去找师父!”
说罢,不由分说的拉着冠玉往前院走去。
女孩的师傅在修真界颇有来头,乃彼时的玉盘宗掌门。见到冠玉面上一惊,只当是那里偷跑进来的乞儿,把脉过后招来府上的奴仆要了桌饭,给了几瓶调理身体的丹药。
也多亏了这女孩无心的举动,倒是让冠玉不用再挨饿受冻。
奴仆见冠玉出现在玉盘宗掌门的客房内,立马跑去了书房告知家主,殷倾闻风赶来,刚踏入房门,入眼就看见那贱人之子如同饿狼扑食一般扒拉着碗中的饭菜。
当下气不打一处来,沉下了脸。
冠玉看到平日基本见不到的父亲,小手害怕的一颤,筷子“啪叽”掉到了桌下。
他也不敢去捡,楞楞的站了起来,喊道。“父亲。”
师徒二人顿时大惊失色,玉盘宗掌门心下更是五味杂陈,心想自己这小徒弟多管闲事竟是无意间撞破了人家府邸的辛秘之事。
当下他缄口莫言,端坐在主位。
玉盘宗掌门不想惹是生非,可偏偏他那徒儿是个打抱不平的主,当下就质问道殷倾。
“殷伯父,这居然是你的儿子。”
殷倾自觉有外人在,那贱种这番模样使他面子上挂不住,当下收起怒气,佯装咳嗽,辩驳道。
“咳,不过是一妓子生养的,母亲去了,父亲不详,我看其可怜将他收入府中。”
听到这话,冠玉的头垂得更低,双手不安的搅动着。
女孩还想要继续发问,被师傅一声喝住。
“行了,海棠,带他下去。”
女孩满脸不服气,可师命难违,她只得拉住冠玉乌黑的小手往屋外走去。
等两个小孩走远,屋内的气氛才回暖了不少。
两个人精互相打着迷糊眼,谁也不拆穿谁。
倒是殷倾正要推脱起身离开时,玉盘宗掌门悠悠的说了一句,“既然收了人家,就好好待人家吧,毕竟养条畜生也是养,何况是人呢。”
玉盘宗掌门到底是有些看不过眼,富有深意的点了一句。
他方才察看男孩身体时都吓了一跳,明显是长期营养不良,小小年纪饱受病痛,落了七八种大大小小的病根。而且天生心脉不通,这倒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上天给的福气了。
殷家家主的家风他有所耳闻,听说此前无影派老祖都为之震怒,本想亲自下山为其徒儿讨个公道,可还没得他出关,气急攻心竟是走火入魔坐化而去。
他身为外人原是不方便讲些什么,可他实在瞧着那小儿太过可怜。
哎,都是业障。
殷倾听到玉盘宗掌门这般说,停顿了半晌,也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
名门正派都很看重颜面,若是关起门来自是好说,现下被人撞见,那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那日过后冠玉便有了自己的小院,还可以随一众旁系弟子上学堂,每日三餐也不再需要同畜生较劲。
可是明面上的太平可以粉饰,暗地里的汹潮更加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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