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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她的罗裙与鞋袜干干净净，未沾染任何尘泥，陆昭的唇角不由得翘了翘，像是有些暗自欢喜与满意。
她就该这样干干净净，不染纤尘。
“你的衣服都湿了，去换一身吧。”李舒宁扯了扯陆昭的袖子关心道。
“嗯。”他扶着她坐了下来，才安心的去换衣服，很快便回来了，看到她拿了本书在看，便没有打扰她，自觉的坐在了她的身边。
“公主和王爷喝点姜茶吧。”
驿馆的老妇和伙计端着两碗热腾腾的姜茶朝他们走了过来。
自从夜明城打了胜仗之后，她与陆昭便不住在军营了，而是搬去了城内的驿馆住。
“谢谢。”
李舒宁递给陆昭一碗，自己端着一碗，便和他坐在了桌边，一口一口的喝了起来。
“明日就是将军下葬的日子了，这雨下成这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伙计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忽然叹了口气。
李舒宁也看向了外面：“希望不会下太久。”
大概是老天都不想让王崇离开，直到他下葬时，这场雨还没有停。
但大雨阻挡不了大家送别他的脚步。
大家都没有忘记他的功劳。
——援军能够到来，夜明城能够得救，都是因为王崇将军拼死送出去的那封信。
淅淅沥沥的雨声伴着遮不住的哭嚎，长街上人群涌动着，紧跟着将军的棺椁缓慢前行。
柳依然与林然骑着马在两旁开路护送。
王崇只是诸多将士们的缩影和代表，千千万万的士兵都为拯救这座孤城付出了自己的生命，送别的百姓在哭喊将军的同时，似乎也想起了自己战死的亲人，于是哭喊声便愈发真切，愈发触动人心。
李舒宁行动不便，所以她只是站在城楼上，与陆昭目送着将军的棺椁出城。
“今日情形，倒让我想起了冯清。”李舒宁忽然说道。
冯清问斩的时候，送行的人也如眼前这般熙熙攘攘。
陆昭也看向了下面，轻声附和道：“百姓不会忘记每一个值得铭记的人。”
李舒宁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些遗憾的说道：“真应该让皇上亲眼见见这样的场景……”
若是他亲眼见到了眼前这一幕，他就会明白，即便这个国家有许多蛀虫，仍然有人热爱着这片土地。
他们一个个前赴后继，生生不息，所以大襄始终会胜的。
他若是能明白，心中便能燃起希冀，就不会那么轻而易举的选择放弃大襄了。
她神情恍惚的看着下面的人群，而陆昭只是侧着眼看她。
她的神情带着一种遗憾和怜悯，像是在惋惜王崇的死，也像是在为李疏云感到遗憾。
即便她知道，如果李疏云真的没有放弃，他们之间便横着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她仍然希望他能看看真正的大襄。
复杂而又复杂。
陆昭看着这样的她，眼神一点一点攀附上柔和的爱恋与病态的嫉妒。
当她把对方只当做自己的子民时，她平等的怜悯所有人。
李舒宁忽然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一会儿陪我去祭拜一下王崇将军和其他士兵吧。”她轻声说道。“前几日晚吟来信，让我代她给兄长上柱香。”
她顺便也去看看为百姓战死的其他将士们。
陆昭瞬间收敛起自己的所有情绪，低低的应了一声“好”。
战死的人实在太多。
能辨的出身份的，有亲人认领的，便将尸身归送其家；已经认不出是谁，也无人前来认领的，便随王崇将军一起葬于城郊的山上。
王家人的意思是，比起魂归故里，也许他更愿意留在这片自己曾经守护过的土地。
李舒宁自然尊重他们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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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
柳依然留下部分军队后便再次启程，前去支援别城，而林然则留在夜明城，继续参与接下来的战后重建。
而李舒宁则在某日忽然收到了一封信，盖着姜国皇帝私印的信。
姜国皇帝听说大襄如今是长公主掌权，便以私人名义向她商议议和的事。
“放还郡主付云，郡马梁毅，姜国退兵，两国签订和平共处条约……”
李舒宁当着林然和陆昭的面，念出了那封信上的内容，念着念着，她的面色忽然就冷淡了下来，不屑地嗤了一声。
“杀了我大襄那么多将士，如今连连落败了才想起要退兵？”
她的声音中隐隐含着怒意与冷漠。
“若是公主真的放了梁毅，恐怕出去都会被人戳脊梁骨。”林然忽然神色复杂的说道。
梁毅是大襄的叛徒，后来领兵攻城，又杀了那么多的大襄士兵，大襄百姓早已对他恨之入骨。
尤其是夜明城的百姓。
若她真的将梁毅给放了，必然会惹众怒。
陆昭看了一眼他，淡淡道：“姜国简直是在痴心妄想。”
她和梁毅之间的恩怨，杀一千次梁毅也不为过，怎么会放人呢。
李舒宁看了一会儿，甚至没有耐心看完，便面无表情地将信折了起来，对着一旁的油灯便点燃了。
光影跃动之间，李舒宁的神色明明暗暗，她幽幽地盯着正在燃烧的纸张，缓缓说道：“停战当然可以，但人是不可能放的，并且只能是他们投降，要么乖乖成为大襄的附属国，要么……”
“就等着本宫踏破他们的国门吧。”
说是议和，却还敢和他们提条件？
真以为大襄是好欺负的么？
林然心中一惊，连忙劝阻道：“公主，虽然我大襄如今胜券在握，但若刚刚取胜便再兴战事，恐怕不妥……”
李舒宁蹙了蹙眉，正要解释，便听到陆昭已经开了口：“姜国欺软怕硬，想必大概率会选择前者，林大人不必如此担心。”
她正是此意。
打仗费时费力，劳民伤财，她怎会在刚结束一场战争之后便发动新的战争？
大襄还需要修养一段时间。
她说那话，不过是想给姜国施压，想给自己泄愤罢了。
即便真的开战，如今的大襄也无所畏惧。
毕竟，她手里还握着苍北这张牌。
冯清前往苍北，正是去辅佐固尔勒上位的，苍北能够撤兵，就是因为苍北起了内乱，自顾不暇。
林然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是臣愚钝了。”
于是李舒宁铺开纸张，按照她的意思提笔写了回信。
各个边城的战事逐渐落下帷幕，大多都是以大襄取胜作为终结。
这场大战，马上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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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昭那日忽然对李舒宁说，梁毅的时候要到了。
什么时候？当然是他的死期快到了。
即便用上好的药吊着一口气，他的寿命也终究有个限度，李舒宁任由陆昭折磨他，却特意嘱咐他，在梁毅死前一定要告知她，她要亲自送他上路。
李舒宁进入大牢之前，陆昭特意命人又将大牢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确保没有过于恶心的气味和景象，才带李舒宁来了。
“大牢阴暗潮湿，公主多穿一些。”在门口的时候，他又为她披了一件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披风，才放心了下来。
李舒宁看着他认真的为自己系披风的样子，唇角不禁勾了起来：“你知道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吗？”
“什么？”他将披风系好，眉眼含笑的抬眼看着她。
“我想到了柳依然曾经说起过的‘男妈妈’。”
李舒宁的唇角笑着，眼中带了几分戏谑。
先前柳依然向她解释了“男妈妈”是何意，她虽然懂了却并没觉得这有什么，方才陆昭低着头，专注的为她系披风的时候，她忽然就想起了这个称呼。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陆昭总是为她操心这个操心那个，怎么不算是温柔贤惠的男妈妈呢。
陆昭看向她的神情有些疑惑：“‘男妈妈’是什么意思？”
看着他虚心求教的样子，李舒宁不禁笑出了声。
她轻轻按下了他的头，在他耳边轻声道：
“是我喜欢的一种类型。”
然后便抬步进了大牢。
经过这些时日的休养，她的腿脚已经完全好了。
陆昭愣了愣，按捺住怦怦乱跳的心，赶忙转身跟了上去。
跟在她的身后，他的嘴角都是微微上扬的。
用什么称谓和词语来形容他，他都无所谓，只要她喜欢就好。
李舒宁出现在梁毅面前的时候，几乎都认不出他来。
乱糟糟的头发上沾满了血污和泥渍，有的结块了有的沾着不明物体，甚至还有一块直接空缺，露出了里面的头皮。而他的面部已然血肉模糊，半面脸既有烫伤又有割伤，看起来格外凄惨，身上自然也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甚至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软趴趴的被铁链锁在木桩上，像一个人形的怪物。
陆昭有些忐忑的看了一眼李舒宁，怕她觉得自己过于残忍。
但李舒宁见到梁毅的第一眼便勾起了唇。
“阿昭，做的不错。”
她的声音轻快，带着显而易见的夸赞。
陆昭的心放下来几分，低声道：“公主满意就好。”
一想起梁毅曾经那么对待过公主，他的心中便涌现出无限的恨意，不自觉的手段便有些没了轻重，只是现在的梁毅看着实在恶心，真是污了公主的眼。
听到她的声音，那人形的怪物忽然有了反应。
他有些艰难的抬起了头，怨恨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李舒宁，含糊不清地说道：“你这个贱人，你会遭报应的……”
“啪”的一声，他的头被打偏了过去，狠狠撞在了木桩上。
陆昭听不得他骂公主。
李舒宁静静地站在一旁，轻笑了一声，有些心疼的看了一眼陆昭的手：“真是脏了你的手。”
她说着便递给了陆昭一张帕子，自己则抽出了一把匕首在手中把玩。
“杀了我啊……你这个贱人，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他干涩暗哑的声音不断的挑衅着她，嘴角的笑意有些恶毒。
“急什么。”李舒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反正你也活不久了，早死晚死有什么分别呢？不如我当着你的面，一刀一刀割下你的肉，让你亲眼见证自己的死亡吧……”
她缓缓的靠近梁毅，看着他面上惊恐退缩的表情，心中邪恶的情绪逐渐放大。
“你凭什么这么耀武扬威……你别忘了，你当初在地牢里是怎么可怜兮兮的求我的，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你……”
“地牢？”李舒宁脸色阴沉的重复了一遍，心中一片冰冷。
她今生可从未在什么地牢里跟他见过面。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只有一种可能。
他也想起了前世的记忆。
“你都想起来了啊……”李舒宁举起了锋利的匕首，幽幽的说道。
“当初我看中了你的皮囊与你虚与委蛇，你竟在你我欢好时对我下药，又挑断我的手筋脚筋，将我囚在地牢中日夜折磨……”她的声音彻骨寒凉，眼底的杀意愈来愈明显，直至蔓延出来。
“梁毅，你真该下十八层地狱！”
匕首没入他胸膛的那一刻，鲜血喷溅，溅得她满脸满身都是。
陆昭连忙走到了她的身边，却发现她的恨意并未完全平息下去，于是便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她发泄完。
她用力将匕首拔起，此时梁毅其实没了生息，但她仍然一下又一下的重复着刚才的动作，一连在他身上戳插了十几个窟窿才停了下来，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
那把满是血污的匕首哐啷一声掉落在地。
陆昭连忙将神情恍惚的她抱在了怀中，用袖子轻轻为她擦着面上的血污。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她跨越了一生的仇恨，在此时终于结束了。
“嗯，结束了，阿宁，都结束了。”陆昭一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一边跟着她说道。
李舒宁忍不住抱住了陆昭，靠在他的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被她杀死，那其实并不算报仇。
梁毅带着前世的记忆死在她手里，这几乎是她最渴望的结局了。
这场重生，当真是天赐的鸿恩。
那个肆意张扬，却在地牢里日夜被折磨，羞辱，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的李舒宁。
那个咽下自己的野心，只敢荒唐度日的长公主。
此时终于得到了安息。
她亲手为曾经的自己报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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