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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东五山大门，他已经褪去脸上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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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安自出生起就不大有情感波动。父母有所察觉，大儿子和小儿子像是两个样。好几个大夫诊断不出问题，只说郁结于心。
父母奇怪，小小年纪哪来的心事？
彭安却是知道的，他不喜欢和人亲近，尤其是肢体接触。他有打心底泛出的烦躁。
烦躁，带着戾气，藏着杀意。陆?ㄈ绻?俨皇逗么酰?峙碌绞焙虿皇浅抡剐钦鞣????桥戆彩懿涣怂?拿廊思疲?苯幼隽怂?
他不喜欢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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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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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安又来了。他见到人，问了句：“没事吧？”
陆?ǎ骸耙磺邪埠谩！
他像是故意躲着，急急向后退：“陆小姐，我比较忙，先走了。”唯恐避之不及。
她以为彭安不来了吧。
谁知他又来，见她一面，确认无事，匆匆离去。
彭安第三次过来。
陆?ê崴?谎郏骸凹?裁醇?抗觥！
“听陆小姐的声音中气十足，我就放心了。”彭安不敢靠近，生怕她又来捏他。
陆?ê吡艘簧?
无趣的大弱鸡。这一次是她掉头先走。
＊
那天，管监婆子说有一个姓董的先生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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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管监婆子不冷不热，显然没收到多少好处。
陈展星不在上海，但他肯定跟狱警说过多关照她，说不定狱警还将她的行踪汇报出去。陆?ú灰吮┞叮?担骸罢饽腥思抑幸丫?辛轿灰烫???苟晕宜啦?么颉！
管监婆子并不意外：“我就说呀，你这小脸蛋儿，是个男的见了都着迷。”
“等十几年之后出去，我都老了，可不得多找几条后路嘛。”陆?ㄓ械阄???澳昵嵊⒖〉南壬?窍衷诿粤滴遥??淳臀幢亓恕５?庵心耆寺铮?页鋈ナ保??怖狭耍?赡芊吹故呛醚≡瘛！
“你才进来就想这么长远的事儿了？”管监婆子扯起尖酸的笑，“彭长官，以及张巡捕，还有上次来见你的那个陈先生，听说是官场上的公子哥，你先把他们的家财扒下来再说嘛。”
“钱能傍身，也能惹祸。女人还是要有个依靠。我现在年轻着，又不愿见中年的董先生。我不如捎一封信，吊吊他的心。”陆?ㄐ葱牛?桓?芗嗥抛印
管监婆子望一眼。
请扶弦月，见海棠。
李树梦里度春光。
黛眉半掩醉如狂。
“我寻思，我在东五山这么多年，没见过哪个女人勾着一群达官贵人来见的，原来你有一身狐媚的好本事。不见人还能写情诗。”管监婆子揣起信，转身走了。
过了两天，一个人自称是李黛的叔叔，过来探视。
可李黛没有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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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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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李黛无人关爱，只是收收信、收收包裹。现在有人频频探视她，于是生起了风言风语。
这天陆?ù映?棵ν辏?厝サ氖焙蚣?铰硭?啬米判?榇蚶铟斓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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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水蓉踉跄几下，站住了：“你不要多管闲事，别以为我真的怕你。之前装得好像很威风，没想到自己都中了毒。什么刺槐、红豆杉，编故事很有一套。呸，谁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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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黛摇摇头，缩着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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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水蓉大笑：“虚张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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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水蓉瞪过去：“干什么？你是不是也想被我抽几下？”
陆?ㄒ?锨啊
李黛及时拉住了：“我们不要激怒她。”马水蓉的报复心很重，岂是陆??苡Ω兜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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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黛还是担心，低声说：“马水蓉是牙眦必报的人，她绝不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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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一算，又到了马水蓉偷偷喝酒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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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五山的狱警得令，这是云门陈大少爷心仪的女人。
她送来的确实是食用蘑菇。
伙工收下了这份心意。
鸡腿菇，形如鸡腿，柄粗壮色白，口感似鸡肉。刚摘下来的蘑菇十分新鲜，味道可口。
马水蓉警惕，见陆?ê屠铟斐缘媒蚪蛴形叮??哦?曜印Ｋ?谛睦锇敌Γ???馨阉?趺囱?
马水蓉到管监婆子那里喝了小半壶酒，回来睡觉。
半夜，她从梦中惊醒，她面色潮红，心跳得厉害，仿佛虚脱了似的。她将旁边人的被子拢到自己身上，但挡不住冒出的冷汗。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第一时间想到陆?āＫ?⒓聪氯ィ?搅寺??潜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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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水蓉拍一拍陆?ǖ男⊥龋骸澳愀?移鹄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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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水蓉：“我问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陆?ù蛞桓龉?贰
“装蒜。”马水蓉拽住陆?ǖ囊铝欤?澳闶遣皇歉?蚁露玖耍俊
陆?ǘǘǖ赝?潘?
马水蓉的手克制不住地抖起来，她惊慌：“是你，肯定是你，你给我下了毒对不对？”
陆?ㄇ崆岱骺?硭?氐氖郑?谎圆环ⅲ?抗饬贡
马水蓉要装作狰狞，但心乱不已，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你快说，是不是你？”
李黛醒来，有些疑惑。她看了看陆?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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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水蓉的冷汗沁在额头：“我对不住你，以前欺负你是我不对。我是不是中毒了？”她语无伦次。
间房里所有的人都醒了。
一人问：“是哪里不舒服？”
马水蓉摸一下脸，又捂住心口：“我的心跳得很快，好像要跳出嗓子眼。我想吐，我犯恶心，我脑子发胀。”总而言之，她浑身不舒服。“对了，中午吃的蘑菇就是陆?ㄈザ?迳缴喜苫乩吹摹Ｄ⒐剑∧⒐接形侍狻！
所有人都吃了蘑菇，一时间，大惊失色。
马水蓉指着陆?ǎ骸拔揖椭?滥忝徽饷春眯模?嚼锬⒐酱蠖嘤卸尽！
间房里乱了起来。
李黛站出来：“不可能的，陆?ú皇悄茄?娜恕６?椅液退?汲粤四⒐剑?蠹乙黄鸪缘模?忝怯惺裁床皇娣?穑俊
众人面面相觑。
一人嘀咕：“是不是还没有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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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水蓉跳了起来：“是你下的毒！有没有解药？你杀人，你竟然在东五山杀人！我要报给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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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水蓉：“真的是你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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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水蓉抖着唇：“有没有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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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水蓉的脸涨红了，一是因为情绪，二是因为体内的反应：“有没有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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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水蓉倒是明白了，猛地跪下来，朝着陆?ǹ耐罚骸拔矣醒鄄皇短┥剑?忧暗氖露际俏业拇恚?叶圆蛔∧恪Ｎ乙院笤僖膊黄鄹耗忝牵?乙?庖?！
“这里所有人都听见了。再有下一次，你就直接葬在东五山吧。”陆??昧艘桓鲂∫┩瑁?俺韵氯ィ??父鲂∈本秃谩！
马水蓉：“要几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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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水蓉接过药丸，立即灌了下去。她摸脸还是红的，仍然冒汗：“如果天亮的时候我还没有好，我一定和你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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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水蓉满腔愤怒，但技不如人，不敢造次。
＊
第二天中午。
李黛问：“陆?ǎ?闶裁词焙蛳碌亩荆俊
陆?ㄐα讼拢骸凹ν裙脚渚疲?嵋?⒕凭?卸尽Ｒ话憷此担?枰?父鲂∈辈拍芑航狻Ｄ挠惺裁唇庖??腋?氖且豢胖瘟频?蛩鹕说男∫┩琛Ｆ??硭?匕樟恕！
“你怎么知道这些毒性的？”
“从书上看的。”当初对付吕恺的时候，陆?ㄏ牍?眉钢址椒ā２涣希?詈笫撬?绕鹕币猓??庞昧嘶稹
李黛：“以前我们村子有过一件怪事。一个村民抓了一个小香螺，没多久就死了。村子二十几个人在几天之内全没了，都是喘不上气憋死的。村长说海上有螺神，是我们冒犯了螺神，所以受到惩罚。我们建了一座螺神庙，供奉那个小香螺。后来吧，村里来了一个人，见到小香螺，说那个叫芋螺，有剧毒。我才知道书上有好多我们不知道的事，可惜我只认字，却没有太多学识。”
陆?ǎ骸拔医棠愣潦椤！
李黛抱了抱陆?ǎ骸澳阕詈昧恕！
＊
监区的日子变得平静。一天天的报纸，却预兆着外面不太平。
上一个月，董孟打算里应外合来劫狱，然而并非天时地利，计划不得不放弃。
李黛很久没有收到家信，直到见到报纸才知，她的家乡已被日军攻陷。
李黛哭了很久，细细讲起家中的亲人，她问：“陆?ǎ?愕募胰四兀俊
“父母早早走了。我之前寄住在一个私塾。后来私塾老师年纪大了，生病离世。我到上海读书，遇到我的男朋友。他……”陆?ǘ僖幌拢?耙沧吡恕！
李黛嚎啕大哭：“我们都没有亲人了。”
陆?ㄍ?虮臂晟降姆较颍骸八?怯涝对谖颐切睦铩！
夏天，北平沦陷。
日军进攻上海。
一个本就不平静的阴天，东五山突然响起了号角。狱警和犯人的关系在这个时候变得模糊。没有“大赦”的命令，但在混乱之中，犯人向外奔跑，管监婆子也向外奔跑。
“东五山要变成日占区了？”李黛面色惨白。
马水蓉叫着：“我们是不是要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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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向外奔走，一片大乱。狱警们再如何维持秩序，都抵不过乱奔乱跑的人。
典狱长下令，迅速转移犯人。有了这一道命令，众人才有了方向。典狱长站在高台：“全部排队。”
李黛宁愿被关在监狱，也不愿意面临战争。只是，拥挤的人群冲散了李黛和陆?ㄏ辔盏氖帧＠铟毂蝗巳和谱抛撸?赝反蠛埃骸奥?ǎ?旄?稀！
李黛跑得前，轮到她的时候，狱警说那辆军车还能挤下两个人。李黛要等陆?ǎ?幢缓竺娴囊蝗送瓶?＠铟焖浪雷プ〈笙浒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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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黛大喊：“陆?ǎ?乙?湍阃?涣境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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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警敲着棍子：“上不上车？上不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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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其他人要占据车里位置，李黛不得不爬上了车，她挥手：“陆?ǎ?业饶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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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松了口气，终于放心。
铁门大开，那些觉得自己排不上军车的人疯了似的向外冲。
典狱长朝天空开了三枪：“没有多余的军车了，剩下的明天再走。”
犯人们哪里听得进去，争先恐后。谁知道明天是不是日军就攻过来了，多留一天多一份危险。
眼见局势失控，典狱长面色严肃，下令射击。“突突突”的枪声响起，倒了几个人之后，犯人们夺枪反杀。这时，人群里敌我不分。子弹射空了，双方进入肉搏阶段。穿着囚服的人，穿着警服的人互相打架，互相争夺。一个犯人抢了一辆军车，跳上驾驶位就要开车走。一群人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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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见越来越近的吵闹，一踩油门，呼啸而去。
＊
彭安晚了一步。
他刚刚安排了陆?ǖ淖?耍??迳骄屯环⒆纯觥Ｂ?ǖ某滴蚕?г诔就潦保?戆驳某悼??舜竺拧
他下车，拉住最近的一个狱警：“陆?ǎ?307，她在哪里？”
狱警的头上被砸出了血，晕沉沉。凡是拦路的就是敌人，他挥着拳头朝彭安砸过去。
彭安闪过，丢下这一个狱警。
出来的犯人穿着和陆?ㄒ谎?那舴??床皇撬?Ｄ切┚?诺模?志宓模?徽乓徽帕吃诿媲吧凉???褪敲挥信戆惨?业娜恕
他转头见到躲在树下的管监婆子。
管监婆子崴了脚，走不动，这时见到面前有一个阴影，她惶惶抬起头：“长官。”
彭安问：“陆?ǎ?307，你有没有见到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管监婆子紧紧抓住手里的钱袋子。她抖个不停，头发很乱，她来不及梳理就跑出来了。除了钱袋子，她还拿了一支长烟枪，背了个大包袱。包袱沉甸甸，把她的肩压得沉下去。
“女子区的人都跑了吗？”彭安又问。
管监婆子哆哆嗦嗦：“别问我，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彭安突然见到几个倒地不起鲜血淋漓的人，他立即上前一一辨认。
幸好，不是她。
彭安逆着人群往监区方向。
一个狱警认出他。他好歹从彭安手里收过十来个大洋，良心尚存，说：“彭长官，你来干什么呀？逃吧，日军要打过来了。”
彭安：“C307在里面吗？”
“里面没人，全跑了。”狱警说，“他们跑得比我还快，监区已经空了。长官你别去找，典狱长刚刚安排了转移，C307也许已经坐上军车了。”
彭安再出来，发现去年停在这里的那辆车已经被开走。
她很聪明，肯定第一时间跑了。
可他的衬衫下直发凉。
大热天，他冒的居然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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