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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问她的心情，只说：“陆小姐，我父亲要到香港公干，我母亲跟着去。你要不要也去香港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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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多一张船票而已。”张均能望了望小窗，玻璃被雨水打得发亮。她的眼睛却很沉寂。“法租界进来了很多人，偷砸抢掠的案件比之前多。见到这样的景象，我担心你陷在李黛姑娘的事里。”
“让张巡捕担心了。”
“再坚强的人也需要时间。陆小姐可以出去走走。”
“谢谢你对我有信心，我在这里打扰你们太久了。”留在这里空有胡思乱想，陆?ㄌ?恿苏啪?艿陌才拧
自上海开战，去往香港的船票非常紧张。船票的日期排到三天后了。
“我等手头上的事情忙完再过去。”张均能送三人上船，特别叮嘱陆?ǎ?叭サ侥抢铮??冶ㄆ桨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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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均能迎风而立：“一路顺风。”
＊
张均能从港口出来，被人叫住了：“张巡捕。”
来人是樊胜虎。他卷着裤脚，拎了一个小水桶。
早前，田仲调查出樊秋灵频繁进出医院，医生说樊秋灵身染重病。在那之后，田仲和樊胜虎问过几次。樊胜虎对樊秋灵的社会关系知之甚少。乔丽、钱进，樊胜虎一个都不认识。
尸体腐烂很严重，通过现有的手段，巡捕房无法确定那一具尸体是不是樊秋灵，以及死者究竟是病死、自杀又或者他杀。
线索就此中断。
张均能的断案原则是，没有证据之前，一切都是猜测。哪怕他觉得死者是樊秋灵，他也不能跟樊胜虎说，那是樊秋灵。
二人本是擦肩而过，樊胜虎突然说：“张巡捕，能不能陪我聊一会儿？今天是我女儿的生日。”
张均能看一眼手表：“好。”
二人坐到巷口的台阶。
樊胜虎放下水桶。桶里装了一半水，还有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我今天想吃顿好的，就去河边钓鱼。秋灵特别喜欢吃鱼。”
张均能又听樊胜虎说着樊秋灵的事，问：“樊老先生觉得，樊小姐会去什么地方旅游？”
“大江南北吧。”樊胜虎望着终于放晴的天，“实不相瞒，我和她的关系不是特别好。我跟她的母亲离婚以后，她有怨言。张巡捕，你们去过医院吧，是不是知道了秋灵的病？”
“樊老先生，那是例行调查。”
“我知道，医生说她活不过今年年初。疾病嘛，其实是老天爷要收人的命。她要去大江南北走一走，我想跟着她去，她不让。她又说起她的母亲，怪我太无情。那天秋灵跟我吵了一架，收拾东西就走了。她连死都不愿意待在我身边，我只能骗自己，她还活着。可她都走了一年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张均能只能安慰说：“或许樊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
张氏夫妇有自己的行程。
到了香港，陆?ê投?说辣穑?チ撕１摺
李黛就是在海边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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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有一个女人正在玩海。可不就是玩？浪花拍打女人的脸，她迎风破浪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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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自浪里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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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告诉她，这叫冲浪，是英国刚刚兴起的一项运动。女人自小在海边长大，了解潮汐，了解海浪：“我早就想去海里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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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行。”女人摇头，“大海危机四伏，冲浪之前得先学习平衡。”
可这时的陆?ú灰????缇筒灰??骸懊皇拢?乙?砸皇晕夷懿荒艹迤凭蘩恰！
女人大概欣赏陆?ㄕ庥?缍?系木⑼罚?ψ潘担骸澳愕谝惶炜隙ú荒芟潞＃?阍诎渡细?已?盎?局?栋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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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浪板飞了出去，正中过来的一个人，将那人直接撞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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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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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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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拍了拍衣服上湿漉漉的沙子：“你玩冲浪？姑娘家玩这个，真的好猛。我只能在这里捡贝壳、捡海螺。”
这时就有一个海螺留在女人的脚边，特别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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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转头：“为什么？”
“芋螺有毒。”
女人惊讶：“你是在海边长大的吗？”
“我有一位故人在海边长大。”陆??抗馊崛恚?飧雠?说纳?粽娴暮芟窭铟臁Ｕ庋?虻サ亩曰埃?寐?ɑ匾淦鸲?迳降娜兆印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女人名叫蒋婉柔，江浙人士。说是到香港不久。她听得懂粤语，只是不会讲。“香港人好多不说国语，你初来乍到肯定不习惯。听得多了就能猜出意思。”
日沉大海。
蒋婉柔还没走，招着手：“陆?ǎ?阕∧睦铮俊
陆?ǎ骸盎姑挥卸┚频辍！
蒋婉柔：“我住在那里的客栈，要不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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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是巧，陆?ǘ┑姆考淝∏【驮诮?袢岬母舯凇
蒋婉柔到处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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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风和日丽，海上起伏不定。浪卷上天的时候，陆?ɑ砣豢?剩??廖藜糜谑拢????铟旄闯稹
客栈的设施比较简陋，两台电话机都摆在一楼的服务台。陆?ǜ?啪?鼙ㄆ桨病
他笑着：“听你的声音，比在上海的时候要开心。”
她也笑了：“我来到这里，只见到宽广的大海，心一下子就开阔了。”
“陆小姐，我这边快忙完了，过几天我去香港，顺便接你们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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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把和李黛非常相像的声音响起来：“跟男人讲电话？”蒋婉柔靠在门边。
“朋友。”陆??虻サ鼗卮稹
“我今天跟人去钓鱼，大有收获。”蒋婉柔拎起两个桶，“我让客栈厨工帮忙做菜。到时候我一个人肯定吃不完，陆?ǎ?裢硪黄鹩貌桶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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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不只是陆?ê徒?袢嵋黄穑?褂写笕旱娜耍?谷辉诳驼淮筇?诹肆秸抛馈
语言不通，陆?ú淮笏祷啊Ｖ钡椒?裨倍松侠匆慌瘫纯恰
同桌一人正要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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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筷子停住：“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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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愣愣的：“真的假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服务员连忙说，“有毒，多吓人。赶紧撤下吧。”
这像是一个不经意的插曲。
酒过三巡，一个男的端着酒杯来搭讪，用着一口蹩脚的国语喊她：“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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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倒上一杯酒，放到她面前，笑嘻嘻地说：“靓女，陪我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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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手掌扣住酒杯：“敬酒不喝喝罚酒是吧？”
众人望过来，有几人翘起了腿，磕着瓜子。说实话，好几个男客人早就相中她。只不过平日里讲些礼貌，如今酒劲上来耍酒疯，很是理直气壮。
金牙凑近陆?ǎ骸爸?恢?牢沂撬?剑俊
不知道。如果知道，陆?ň筒怀哉庖欢俜沽恕＝?袢崛惹楹每停??疵馓?惹椋?负踅?谡饫镒〉娜苏欣苛巳?种?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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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婉柔出来解围：“干嘛为难一个姑娘家。”
金牙叽里呱啦说了一堆的粤语。
蒋婉柔也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蒋婉柔劝慰陆?ǎ骸氨鹄硭?Ｄ腥艘缓茸砭凭筒夭蛔”拘浴５??档氖鞘祷鞍。??ǎ?愫芷?痢！
蒋婉柔长得也不错。比起陆?ɡ矗???鄙小Ｂ?ù┑囊路?瞧胀ǖ纳弦驴阕印＝?袢崦刻旎ㄖφ姓梗?舷侣ヌ菔比拱诜裳铩
蒋婉柔的声音很像李黛，个性一点也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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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陆?ǖ淖飨⒁谰杉虻ィ?衔缛コ謇耍?形缁乩闯苑梗?菹⒘税敫鲂∈庇殖鋈ァ
听服务员说，蒋婉柔已经退房走了。
黄昏，陆?ɑ氐椒考洌?急赶丛琛Ｋ?蚩?鹿瘛
她只带了三四件衣服，衣柜比较空。
所以，寥寥几件衣服遮不住里面半坐的那一个人。
这是金牙，和昨天的神气活现不一样的是，他的头歪了下去，呈现出无力支撑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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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气了。
她把自己仅有的四件衣服摆弄来摆弄去，来回地选。最后她选了一套黑色系的上衣裤子。她刚刚拿起衣服，又放回去，关上了衣柜门。
她大意了。来到陌生的香港，却没有十二分的戒备。如果换作以前，她不会这样松懈。当然也有原因是，蒋婉柔的那把声音有所迷惑。
张均能说她需要时间。
眼下没有时间了——一具尸体就躺在她的衣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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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打击中衰败，又在打击中振作。
她离开东五山，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她这种叫逃犯。张均能透露，有人给她抹掉了过去两年的污点，为她办了全新的资料。她成了一个过去两年勤勤恳恳工作的陆?ā
只是很不幸，她在香港又和命案扯上了关系。如果这边警方查得仔细，她可能还会连累张氏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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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员说：“上海在打仗，几个港口停运。一天只有一艘船，订票要提前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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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房间，打开衣柜。她用毛巾包起手，蹲下去观察这一具尸体。
尸体到了晚上似乎更加阴森，他的皮肤上有紫绀。
她观察了表面，关上柜门。之后她发出凄厉的尖叫，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清洁工正擦着楼梯扶手，吓了一跳，险些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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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洁工立即汇报给服务员。
服务员问：“男人？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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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一起到了她的房间。
服务员开了衣柜门，也以为对方睡着了，上前拍了拍男人：“哎，先生。”
只一下，男人就从衣柜里倒下来，扭曲成诡异的姿势。
几人尖叫。
“死人了。”服务员大喊，“死人了。”
陆?ㄏ诺妹嫖扪??
＊
警察来得很快。一个中年警察四处查看，从衣柜到窗户。又俯下身，望了望床底。
此人名叫邓佑天，说着一口香港口音的国语：“你是什么时候拉开衣柜的？”
陆?ㄇ由??模骸氨ň?那耙环种印！
邓佑天：“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ǎ骸鞍?怼！
邓佑天：“认识这个叫熊建的男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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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员这时插嘴说：“他是这里的房客。”
“熊建和这位小姐认识吗？”邓佑天转向服务员。
服务员欲言又止。
邓佑天：“有什么话就直说。”
服务员望一眼陆?ǎ骸白蛱焱砩希?芙ㄏ胍?岜÷叫〗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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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服务员又插话，“是蒋小姐解围的。”
邓佑天：“谁有房间的钥匙？”
服务员：“除了房客，服务台有一把备用的，一般是清洁工拿着。”
陆?ǎ骸拔业脑砍滓恢贝?谏肀摺！
清洁工：“我每次做完清洁都会锁门。”
邓佑天：“还有人进过这房子吗？”
众人都表示：“不知道。”
邓佑天：“陆?ǎ??颐腔鼐?帧！
＊
到了警局，陆?ǔ?艘?魉?缫逊⑾质?逭饧?拢?渌?模??挥兴祷选
邓佑天：“案件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你不能离开香港。”
第二天，警察再次审讯陆?ǎ骸笆芎θ说乃劳鍪奔涫窃谙挛缫坏愕饺?阒?洹Ｗ蛱炷慊乩闯晕绶梗??罅降阍俪雒牛?耆?弑缸靼甘奔洹６?夷愫褪芎θ诵芙≡谇疤焱砩嫌泄??埽???艹浞帧！
“警官，你们没有证据。”
“受害人死于呼吸衰竭，可能是接触海洋生物，中了毒。听客栈的人说，你特别擅长分辨海洋生物的毒性。比如什么贝壳在什么季节有毒？”邓佑天话中有话，“这可真是一种杀人于无形的手段。”
“我以为，身为警官，不会在没有证据之前血口喷人。”但陆?ê孟褚膊灰馔馑?陌彀柑?取
邓佑天：“证据我们会去查。”
过了二十四个小时，陆??挥斜皇头拧
邓佑天又说：“你的嫌疑最大，万一你离开香港，那就麻烦了。我们已经申请延时拘留。”
在东五山是一码事，来到这里当替罪羊，陆?ㄍ蛲虿焕忠猓骸拔乙??滴业穆墒Α！
邓佑天点头：“合理诉求，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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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到另一人。金长明是律师，跟法律打交道是他的老本行，就算他不在上海，但他交友广阔，也许能找到一位香港律师。
只是，无论是金长明的住宅电话或者办公电话，都无人接听。
陆?ɑ褂幸桓雒?怯谛牡暮怕搿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麻烦他。她牵扯的是命案，万一他又倒大霉，被人刺一刀什么的……恐怕活不过今年了。
思绪辗转间，她还是拨通了电话。
那边接起：“喂。”
像是很久不曾听见的声音。“彭安。”
他静了三秒：“陆小姐。”刚刚清冷的调子突然和煦如春风了。
“你能联系金律师吗？”
“他外出，有事吗？”
她三言两语将案子经过说了一遍：“没有律师的保释，我出不去。”
彭安说：“陆小姐，别担心，那边的事我来安排。”
听他的声音，她想象他的模样，肯定是憨厚温和，傻里傻气。但她有了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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