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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熟了几秒，才缓慢回忆起笔记本的来源。
沈如樱登时冒出一股不太妙的预感，她捏着自己的手指，局促地站在门边，心脏砰砰直跳。
是记录高中刚入校遭遇晦气事情的记录本，沈如樱之前想过将它销毁了，又怕哪天还用得着，于是将本子藏在家里的杂物堆里。
母亲偶尔会进她房间打扫卫生，而杂物堆一直都没人收拾，沈如樱藏好本子，以为天衣无缝呢，结果转头就给忘了。
现在笔记本突然出现在沈季舟的桌上，不用沈如樱多想，他肯定已经知道她高中时期的事情了。
距离校园欺凌已经过去五六年，沈如樱乐观地安慰自己，她现在还好胳膊好腿的，哥哥大人不会太过在意以前……吧。
沈季舟没有立刻质问什么，眉眼间裹挟着浓浓的郁气，他略显烦躁地抓了抓一头茂密的短发，弯腰从桌上抓了把打火机，“咔擦”一声，幽幽的烟味在室内弥散开来。
关于烦躁不安就抓头发这个小动作，他们兄妹俩倒是如出一辙。
沈季舟盯着笔记本的封皮，恍然间回忆起周书雅说的话。
得知沈如樱在学校被男生欺负，这比知道她私下跟裴晏初谈恋爱还难受，沈季舟气势汹汹跑去找周陵他妹妹，两个小姑娘一起读的高中，期间几人多次外出聚会，周书雅却对沈如樱的遭遇只字未提。
他当时有些迁怒给别人，情绪失控，不过向周书雅求证时，依然压着自己的脾气，好声好气让她将这件事说清楚。
“……樱樱担心你和蒋翎发生冲突……蒋翎家里那时候很有些权势。”
家庭突发变故之后，十六岁的沈如樱小小脑瓜子总是想得很多，这种发散思维在她小学时就初现端倪——仅仅因为电视上的一段情节，便开始思索自己患病后如何优雅地离开人间，轻飘飘不带走一片云彩，不给家人造成负担。
沈季舟在校与裴晏初的矛盾，导致沈季舟被处分。
医院病房三指宽的门缝，沈如樱乖巧地在外面等着，目光静静望着里面，她看见母亲卑微地向裴权清鞠躬致歉，还拉着哥哥一起道歉，画面太过刺眼，深深刺痛沈如樱年幼的心，明明错的是他们，低头的却是自己。
即使不甘心，在绝对弱势中，只能妥协。
沈如樱升上高中，事事不顺，很多次在学校受到委屈，都想回家诉苦，靠在妈妈的怀里哭泣，不过她已经不是小孩子，沈如樱知道她不能那样做。
母亲和哥哥在外面吃的苦远比她多得多，她有什么资格抱怨呢，沈如樱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他们的开心果，而不是麻烦精。
倘若当时他们的家庭情况好一些，哪怕只是普通人家，过着普通生活，沈如樱都不会对自己的遭遇有所隐瞒。
她本来就不是可以受委屈的性格，天知道她在学校被人扔篮球打出鼻血，回家还得笑着跟哥哥说一些她编的有趣的事情，得花费多大的精力，得拼命忍着，才能不哭出声。
性格使然，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假如沈如樱再次回到高一，她估计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周书雅耐心地说了许多，她亲眼见证沈如樱的高中生活，至于裴晏初，她思考片刻，说了些自己的想法。
“起初樱樱想报复裴晏初，她的态度很坚决，我个人觉得，樱樱可能是太无聊了，才会和裴晏初来往。”
“但是之后，樱樱完成了报复，也没有跟裴晏初断绝联系……或许她是真心喜欢裴晏初吧，她自己不敢承认而已。”
“沈哥别着急，据我观察，裴晏初至少对樱樱还是不错的，”周书雅修剪自己的指甲，她吹了吹指甲屑，一脸的无所谓，“他经常给樱樱带零食，还辅导樱樱功课呢，裴晏初那种性格，如果不是特别喜欢的人，根本不会尝试刻意讨好。”
沈季舟内心五味杂陈，作为哥哥的他，忙于生计而忽略照顾沈如樱的情绪时，他最厌恶的人弥补了这一切，并且长久地陪伴在沈如樱身边。
仔细算算，他们已经私下来往六年之久。
室内空气不流通，闷闷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季舟吸了口烟，吐出白雾，眼睛微眯，随即将烟信手掐灭，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
沈如樱小心翼翼地坐下。
“蒋翎有没有再找过你麻烦？”
从沈季舟口中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沈如樱怔愣一瞬。
“没有。”
沉默片刻，沈如樱耷拉着脑袋，嗓音低弱：“哥，对不起。”
闻言，沈季舟蹙了蹙眉。
目光落在沈如樱满怀歉意的脸上，她不安地捏着指节，眼睫轻颤。
“你又没有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沈如樱的担心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虽然现在沈季舟是经历过许多的成年人，但如果能给他一次机会报复那位名叫“蒋翎”的男生，的确没有什么比直接上拳头揍他来得实在。
她完全不必为这件事认错，她本就没有错。
沈季舟原本想亲口问她，有委屈为什么不寻求自己家人的帮助，反而去找裴晏初。
但他冷静之后，却觉得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
沈季舟其实可以理解沈如樱的所思所想——
因为他们是家人。
他记起翻看裴晏初给他妹妹拍的那几张照片。
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沈如樱永远处于照片的中心位置，仿佛世界的主角，她穿着各式各样的漂亮衣服，打扮精致，摆出许多俏皮的拍照姿势，最重要的是，她对着镜头露出的笑容。
完全无忧无虑、开朗阳光的笑容，一双眼眸溢满璀璨的星光。
许多事情都有迹可循。
沈如樱耐心等着哥哥批评教育，等待悬在脖子上的铡刀落下。
她以为沈季舟会很生气地质问她，可是他说这不是她的错，她不用道歉。
沈如樱鼻尖一酸，一直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
沈季舟收回思绪，调整坐姿，问道：
“你们同居了？”
冷不丁问这种问题，沈如樱哑口无言，悄悄观察一下哥哥的表情，又开始保持谨慎。
“嗯……还没有……但是……嗯……”
说了，又好像没说。
沈季舟不是傻子，看沈如樱那支支吾吾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平时谁做饭？”
“裴晏初。”
“谁打扫卫生？”
“裴晏初。”
“谁负责扔垃圾？”
“……裴晏初……”
安静几秒，沈季舟又问：“那你做什么？”
沈如樱诚实地说：“我不做什么……”
“……”
“你们没有请家政阿姨吗？”
“裴晏初不喜欢陌生人碰他的东西。”
想了想，沈如樱不忘帮裴晏初说好话，补充一句，“他的厨艺可好了。”
沈季舟靠着背倚，双腿交叠，手里闲适地把玩着打火机，视线直直盯了过去，沈如樱光速收起自己略显谄媚的微笑，以及试探地搭在桌边的小手。
终于，沈季舟暂停了这场煎熬的盘问，一锥定音。
“回卧室睡觉。”
沈如樱却没立刻离开，她咬了咬下唇，犹豫再三，鼓起勇气。
“哥，你明天有空吗？”
有些话一旦开了个头，后面就要好说很多。
沈如樱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道：“你妹妹不争气，明明答应了你要放弃的，只不过……我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想要与他共度余生。”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无论将来结果如何，我都坦然接受。哥哥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希望可以得到你的祝福……所以，你能不能抽个时间，和裴晏初好好聊一聊啊……”
沈如樱呼吸停滞，满眼希冀。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沈季舟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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