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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天气很好，阴沉了数日的江城在冬日里放晴，天空湛蓝，积雪也开始消融。
她和季瑾年去巴黎的机票订在那天的午后。
早起拉开窗帘，她看到了外面的阳光和蓝天，她想起这将会是她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天，心底怅然的同时，也告诉自己，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季瑾年说得对，复仇结束，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她要寻找新的开始。
那时，她并不知道，同一时间，江城市中心医院的手术室外，霍易扬正攥着拳痛哭流涕。
和很多老人一样，卢娟起床很早，这天起床之后，她在病房里给霍易扬打了电话。
这段时间，母子两人之间的沟通多半并不愉快，总是不欢而散，这一回，卢娟是想要和霍易扬好好说话的。
但是霍易扬并没心思听她唠叨，霍易扬只是自顾自地发泄，说自己的公司倒闭都是周聿琛害得，又问她，当初为什么要将周聿琛带到家里来，为什么要养这么个白眼狼，现在害得他身败名裂。
卢娟心里难受，想劝说霍易扬冷静，结果霍易扬吼了起来，说她偏心周聿琛，接着就将电话挂断了。
卢娟听着忙音发怔。
后来，在陪护去买早饭的时候，她拿着手机下楼，想要去找周聿琛，当面问个清楚，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在打到车之前，她就昏倒了。
卢娟凌晨晕倒在医院侧门的马路边，还是过路人将她送回到医院的。
之前卢娟因为高血压诱发脑梗，导致脑溢血，做的是栓塞手术，而现在，还没恢复好的她再次出现了脑溢血症状。
霍易扬接到电话赶到医院，卢娟还没脱离危险。
手术结束后，卢娟被转入重症监护室里，医生说，这次的情况很凶险，人能不能醒来还很难说。
霍易扬后悔了，他不该朝着卢娟大喊大叫，其实他早就知道这一点，但是他现在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失去了一切，还被人瞧不起，他本就快要崩溃了，卢娟的病，好像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在医院楼道里流着泪，觉得上天待他不公，又觉得周聿琛和沈意辞都是罪魁祸首。
如果没有周聿琛和沈意辞，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他也不会对卢娟吼叫，那么卢娟现在就不会躺在重症监护室里了。
都是他们害得。
他们这些人，都该死。
他像是魔怔了，脑中翻来覆去，都是这些想法。
在重症监护室的楼道里，空气都是压抑的，卢娟身上被插着各种管子，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他从椅子上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陪护不解，“霍先生，您要出去吗？”
自己的母亲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没有醒，医生说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危险期，陪护不明白这个时候霍易扬要去做什么。
霍易扬没看陪护，只说：“你看好我妈。”
说完，他从楼道里拐进电梯间并下楼。
离开医院之后，他开着车，向着近郊那个花园别墅开去。
他记得徐思博的话，周聿琛最近总是去那里，苏妩似乎就在那里。
……
周聿琛这天精神好了一些，见了律师，和以前的大客户，除了商谈官司相关的事，就是他最近已经渐渐驾轻就熟的事儿——道歉。
来闹事的客户，看到他这样子，都提不起兴致再骂。
毕竟现在的恒盛看着，比那些合作公司都惨，大家都说，恒盛这下子是彻底无法翻身了，就是周聿琛赚了些钱，那也不够赔。
周聿琛和恒盛，曾经都是江城互联网行业的传奇，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午后，周聿琛抽了支烟，在办公室静坐片刻，然后下楼，开车去了近郊的花园别墅。
因为重病，他已经有两天没去过了。
他想到苏妩给徐思博打的那通电话，想到徐思博说的话。
那一天，徐思博开车到苏妩说的地点时，是看到了苏妩的，苏妩冲着他点了下头，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朝着后面的别墅走去了。
周聿琛想，那也就是说，在徐思博去之前，苏妩是守着他的。
她的心始终是柔软的，没有让生病晕倒的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她是有过去看过他的。
这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但，他的心却因此雀跃。
她或许恨他，但他想，恨也是因为爱过，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他觉得未来还是有其他可能的，说不定某一天，她能彻彻底底放下过去呢？
说不定，他们还可以好好说话，做朋友呢？
他不敢奢求更多，能做朋友的话就已经很好了，至少他还能与她见面，他还可以知道她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在别墅区的停车坪停好车后，周聿琛已经熟门熟路，往苏妩住的那一栋去，有些意外地，他在走到地方之前，就看到了她。
苏妩和季瑾年并肩走，两人手中都拖着行李箱。
周聿琛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她手中拉着的那个大大的行李箱。
他脑中空了一瞬。
他没想过她会走，她为什么要走？
苏妩和季瑾年有说有笑，先看到周聿琛的，是季瑾年，他顿住脚步，盯着周聿琛，敛了笑，话是对苏妩说的：“麻烦又上门了。”
苏妩侧着脸，目光本来在季瑾年身上，闻言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发现了周聿琛。
周聿琛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愣愣地盯着她。
气氛着实微妙，苏妩的视线扫过周聿琛已经去掉了白纱布的脸。
伤口已经结痂，因为是在脸颊上，就格外显眼，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苏妩没想到他还会来，她眉心微蹙了下，季瑾年说：“你先走，我去和他说……”
然而，苏妩抬起空的手，拦住了他，“算了，他是来找我的，我去和他说吧。”
“可……”季瑾年有些担心。
苏妩打断了他的话，“我觉得他应该不会伤害我，不然他早在见我那天就会动手了。”
曾经她也以为，周聿琛失去恒盛，会迁怒于她，不过那天和他谈过之后，她现在觉得他应该不会因为恒盛的事情对她心生怨怼了。
因为，她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对她感到内疚，所以愿意付出恒盛作为代价。
季瑾年还是不放心，“还是我去。”
苏妩回头，冲他笑了笑，“这样吧，你去小区对面那家茶座坐一会儿，我就和他说几句话，然后过去找你。”
季瑾年拧眉不语。
苏妩知道他是担心，又道：“大白天的，这又是在小区里，你看过路还有些人呢，他就是有心想要对我做什么，也要顾忌场合吧，你要是还不放心，你在茶座等二十分钟，我没过去，你就来找我。”
季瑾年其实不是很想让她和周聿琛单独相处，一方面是不放心，另一方面，他能感觉到，苏妩的态度是有所动摇的。
从她那天见过周聿琛之后，她就好像一直有心事，他之所以没有追问，是因为他觉得，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已经绝无可能了，再说苏妩要跟他一起离开了，如无意外，这辈子这两个人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所以此刻找上门的周聿琛，就十分碍眼。
但，他一贯不会对苏妩的事情管制太多，他也深知，这两个人之间需要一个告别，所以考虑片刻后，他还是勉强接受，“就十分钟，你不来茶座，我就回来。”
在这方面，季瑾年的分寸感掌握得刚刚好，不会让苏妩觉得受到管制，却又能体会到他的用心，等他走了，苏妩慢慢走向周聿琛。
周聿琛的目光，这时从那巨大的行李箱上移动到了她脸上。
她在他面前站定，问他：“找我还有事吗？”
来的路上，周聿琛想过要和她说的话，想了很多，他是抱着希望来的，可现在，他全都想不起来。
他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她要走了。
这一走，还会回来吗？
她要离开，依他们现在的关系，她不可能和他保持联系，以后他就连想要远远看她一眼都很困难，他甚至没法知道她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里。
他艰难出声：“你……要去哪里？”
苏妩抿唇，“这和你没有关系。”
他面色发白，一时间失去语言能力。
苏妩抬眼看着他，目光却总是会不由自主落在他脸颊的疤痕上，她心底轻轻地叹息，忽然之间她想，其实现在心软也无所谓了，因为一切已经成为定局。
她语气软了点，“以后……别再来了，我也不会再回到这里。”
周聿琛低着头，背脊僵硬，面色是晦暗的，“你是说，以后再也不会回江城来了吗？”
苏妩点了点头。
周聿琛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柄利刃破开，他就连呼吸都是压抑的。
他沉默着，脑中飞快地转，徒劳地想要怎么挽留她。
她当然不会听他的，他很清楚，那要说什么才能让她不走？
苏妩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我要赶飞机，得走了。”
周聿琛不说话，两个人站在这里也没意义，她脚步一动，周聿琛脑子就空了，他也迈步，一下子挡在了她面前。
他一米八五的个头，挡在她跟前，就带上了些许压迫感，苏妩拧眉，抬头对上他双眼，眼神有些警惕，“你干嘛？”
“我……”周聿琛一时语塞，他只是想留住她，但现在，他想不出说什么话能留下她，就本能地挡住了她，看到她眼底的戒备，他像是被刺了下，解释说：“我……我没想做什么，意辞，我不会再伤害你，江城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你的，你……就不考虑留在这里吗？”
他话说得小心翼翼，窥着她的神色。
苏妩面无表情说：“这里就算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我的，但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下的，我没有家，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的心口有些难受，本来他们应该会有一个家的，那样她肯定就不会走了。
他默了几秒，说：“你和季瑾年……是真的在一起吗？”
苏妩愣了愣，一瞬间，她是想要承认的，但看到周聿琛脸上的那道疤，她迟疑着，还是说了真话，“没有，不过，我和他就好像家人一样，他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周聿琛身体更加僵硬。
四年多的时间里，他不知道她在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那是他一无所知的四年，或许是季瑾年陪着她度过的。
那应该也是她的人生里最黑暗的四年，失去了孩子，被爱人欺骗利用，又毁容，入狱……经历过这些的她，最初是怎么挺过来的呢？
他不敢想，他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曾经在夜晚偷偷哭泣，那时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他。
所以他根本没有资格挽留她。
他眼底最后的光也黯淡下去，垂着眼看她手中的行李箱，声音沉了几分：“我送你吧。”
“没必要，”苏妩说：“我和季会一起走。”
周聿琛也不知道自己还想抓住点什么，他还是伸手去拉她的拉杆箱，道：“那我送你到停车场，总可以吧？”
停车场在小区门外东侧，这段路至多也不过是十来分钟，苏妩看他执拗地抢走了行李箱，便没再坚持。
两个人并肩顺着路往小区外面走，周聿琛并没有说话。
他已经想不到还能说些什么了。
等到了小区门口，苏妩先开口：“我去对面茶座找季，你把行李箱给我吧。”
周聿琛没有动。
他低着头，苏妩看不清他表情，微微皱眉，伸手想要去拉自己的箱子。
周聿琛手却一动，将箱子往自己身后挡了下。
“意辞。”他叫她。
她缓缓抬头，对上他的双眼。
“我……”他顿了顿，眼圈就红了，“我只是想要叫你一下。”
这个名字，他在四年来叫过千百回，却一直没有人应答，他不想再陷入到那种孤独中去了，他觉得恐惧，甚至有一种感觉，那样的孤独，迟早会要了他的命。
他将拉杆箱还给了她，没有再说话。
苏妩也没有说话的打算，在她心底，她已经做过告别，她拉着箱子转身要走时，却听见他又开口：“能不能……”
她回头，他满眼绝望，却还是盯着她问出口：“给我一个可以联系到你的号码？邮箱也可以……不，社交账号都可以的，只要让我能看到……我不会骚扰你，我只是……”
他只是想要知道她在哪里，又过得好不好。
既然她没有和季瑾年在一起，那么会不会有一天，他还能有机会？
这些话，他说不出口，他也知道这都是奢望，但他仍旧心存幻想，只要她能给他一个社交账号也好。
然而，苏妩摇头，轻轻地笑了，“周聿琛，我不恨你了，但是，在没有仇怨的情况下，我并不想认识你，我们本来就应该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请你也回到你自己的轨道上去吧，以后，我希望我的人生还能有转机，还能变得更好，你也应该去寻找你的转机，我……”
她顿了顿，“祝你好运。”
说完，她拉着拉杆箱，走向人行横道。
周聿琛看着那个背影，觉得就连呼吸都仿佛被抽离，他心口痛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再也没有力气呼唤她的名字。
他哪里还有什么好运，曾经和她蜗居在小房子里的那段日子，是他此生唯一一回窥见幸福的模样，他所有的好运气都在那个时候耗尽了。
绿灯了，苏妩拉着拉杆箱往前，斑马线上，她走在最后，忽然之间耳边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她有些茫然地扭头循声看去，一辆黑色商务车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她开过来，电光火石之间，她看清了司机的脸。
是霍易扬，表情扭曲而狰狞的霍易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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