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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满心恐慌。
季瑾年搂着她肩头，触碰到她冰凉的指尖，又攥住她的手。
他想安慰她没事，但现在这个情况，这话他不太能说得出口。
两人就这样站在门口等待，不多时，走廊另一头传来脚步声。
苏妩恍惚地侧过脸看了一眼，发现是付尧来了。
付尧面色凝重地走过来，和她打了个招呼，解释说：“我听警局的同事都说了……现在什么情况？”
苏妩吃力地开口，嗓音嘶哑：“医生还在抢救，但是他们说……他伤得太重了，要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
付尧沉了口气，没说话。
今天这个交通事故，新闻出来的时候他看到视频就觉得里面被撞到的人眼熟，和认识的警察一打听，便确认了，受害人是周聿琛。
他打听到医院和科室就赶了过来，没想到周聿琛到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
苏妩低下头，忍不住又开始流泪。
付尧看了一眼玻璃后面的帘子，忽然说：“其实这几年，他一直过得不太好。”
苏妩一愣。
付尧还直勾勾地看着那深色的帘子，“自从沈意辞过世以后，他就过得不太好，直到遇到你……”
他目光收回来，看了她一眼，看到季瑾年搂着她的手，轻轻扯了下唇角，“算了……说这些没意思。”
他话锋一转：“我听同事说，肇事者是霍易扬？”
苏妩愣了下，遂点头，“霍易扬本来是要撞我……但，周聿琛跑过来，推开了我，他就被……”
她没说下去，但是付尧已经了然。
气氛极为沉重压抑，接下来，三个人都沉默着。
这场急救，持续到凌晨五点多，医生才从重症监护室里走出来。
苏妩看到医生，却连开口问的勇气都没有，她浑身发软，靠着季瑾年的身体，才没有倒下去。
而付尧已经凑了过来，问医生：“医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面色沉重，看了他们几人一眼，“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后面的话，苏妩没有听清，她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感觉天旋地转，她无法呼吸，扭头想要看清重症监护室里面的情形，可是她看不清楚。
她的身体不受控地往下滑，季瑾年扶了一把。
付尧攥紧拳，医生还在解释死亡原因，他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毕竟是不久之前还活生生的人，不记得是几天之前，周聿琛还给他打过电话，询问有关于网络IP追踪的一些问题。
周聿琛这个人，其实说脆弱也脆弱，因为沈意辞的死，消沉那么久，但说坚韧也坚韧，恒盛垮了，他没日没夜地善后，但却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颓废和萎靡。
他原本想，这样的一个人，或许还能凭借自己的能力东山再起，但现在，不可能了。
这个人不在了。
苏妩感觉自己缺氧得厉害，她张开嘴还是无法呼吸，她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霍易扬被逮捕后，起初是拒绝和警察交流的，直到翌日早上，警察告诉他，周聿琛已经死了。
霍易扬陷入巨大的震惊中，回不过神。
其实昨天撞人之后逃跑是本能，油门踩得太狠，他只看到黑影一掠而过，其实根本没看清楚自己撞的是谁，也没有时间停下车看一看，他是被带到警局才知道，自己撞的人是周聿琛。
那时他想，周聿琛是活该，他要撞的人是沈意辞，是周聿琛非要冒出来碍事。
他其实没想过周聿琛会死，他以为，就算伤重也能救治过来。
可现在，周聿琛死了。
周聿琛的死，好像给他敲了一记警钟，也将他从情绪中彻底敲清醒了。
撞伤人和撞死人，是截然不同的概念，更别说，他将油门一踩到底，监控拍得很清楚，他根本没有减速，这是蓄意谋杀。
他将要面对的，是更为严苛的指控。
他想起了前几天和周聿琛见面时的情形，想起曾经，兄弟两人一起筹谋，设想未来，想起很久以前，周聿琛住在他家，和他还有卢娟一起的时候……
他还是崩溃了，在得知周聿琛的死讯之后，他想起了还躺在医院里的卢娟，他哭着求警察，不要告诉卢娟这些事。
卢娟要是知道，他开车撞死了周聿琛，她还能活得下去吗？
他不敢想，他是真的后悔了。
然而，后悔也没有什么用，他将要面对的，是检察院蓄意谋杀的指控。
……
苏妩醒来时，是在病房里。
季瑾年守在病床边，见她睁眼，立刻攥住了她的手，“你醒了。”
她缓慢回神，侧过脸看着他，只是眼泪一下子就涌出眼眶。
季瑾年有些心疼，给她擦眼泪，“别哭了。”
苏妩说：“我感觉好像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季瑾年没说话，抽了湿巾，继续擦她的脸颊。
“周聿琛真的……”
她话没说完，喉咙就哽住。
她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声音也发抖：“我才刚刚夺走他的一切，我才要看着他继续他没有意义，没有钱财权力的人生，他怎么能，怎么能……”
她抓紧了被单，半晌，问：“他……人呢？”
“在太平间里，付尧和他那个助理徐思博取得联系，会一起操办后事，徐思博说，周聿琛其实是有遗嘱的，墓地也早就买好了，他……”季瑾年话说得很慢：“买了合葬墓，另一个墓里，埋的是沈意辞。”
苏妩怔住。
“沈意辞没有尸骨，所以那个墓里面，只埋了曾经那个监狱里的一捧土以及衣物，算是个衣冠冢。”季瑾年继续解释。
苏妩闭上眼，泣不成声。
“我不喜欢他，我也……没有原谅他，我才不会因为他救了我就原谅他……我都因为他死过一次了，我才不会这样就不记恨他了，我……”
她语无伦次，“我就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她脑海空白，唯一记得的，是在马路边，周聿琛小心翼翼地问她，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
而她拒绝了。
她当然会拒绝，她回到江城，不是为了原谅他，而是为了毁掉他。
她也想起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醒来太疼了，下一次，他不想再醒来了。
在他的梦里，她原谅了他，可是，她说出口的原谅，他却没有听到。
季瑾年攥紧了她的手，好像试图给她一点力量，他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说：“我知道，我都明白，你不用解释。”
苏妩不说话了，只是哭。
她是个孤儿，本来很孤独，后来……
她喜欢上了一个人，喜欢到想要嫁给他，给他生孩子，和他一起共度余生，而周聿琛毁了那一切，让她没有了喜欢的人。
再后来，她恨一个人，恨到想要他去死，想要毁掉他的一切，令他一无所有，可现在，周聿琛又让她无人可恨。
当这个人死了，一切对于他的情绪，好像都变得很空茫。
她再也想不起，她曾经是如何恨着他，只记得他轻声地喊她“意辞”，他说，他只是想喊她的名字。
就好像多年前，他们蜗居在小小的出租屋里，他搂她在怀里，也总是轻声地呼唤她的名字，等她应声，他会温柔地亲吻她的脸。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叫她了。
……
周聿琛的死，还是掀起了些许风浪。
毕竟他是最近正被人唾骂的恒盛公司的总裁，并且又是死于那桩骇人听闻的交通事故里。
更别说，后来警方公布消息，肇事者还是恒盛公司曾经的运营总监，那个因为欺负女人而臭名昭著的霍易扬。
人们都很唏嘘，恒盛，一个曾经是江城互联网业界翘楚的企业，就连倒闭也这么腥风血雨。
霍易扬这次的举动导致的社会影响非常恶劣，毫无疑问，他是要将牢底坐穿了。
周聿琛的葬礼在三天后举办，场面其实有些冷清，原因也很简单，他这个人其实并不喜欢交际，接触最多的是工作上的伙伴，但那些人大多都因为恒盛信息泄露的事情，对他颇有微词，所以来参加的人不多。
徐思博在葬礼上流了眼泪，又赶紧擦掉了，他站在墓碑旁，配合整个仪式的流程，并招待来的宾客，付尧也在旁边帮忙。
苏妩和季瑾年是一起来的，当仪式结束，宾客散尽，苏妩才走上前，按照江城本地的习俗，跪在墓碑前，点燃了纸钱。
她看到了旁边的墓碑，上面还刻着沈意辞的名字。
周聿琛买下合葬墓，是为了死后不孤单，可讽刺的是，在另一个世界里，他是见不到她的。
但是她想，如果真的有灵魂，他也许会见到他的父母，她知道，他其实很想念父母。
他或许，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她站在墓碑前，看到周聿琛的照片，她安静地想，要是真的有灵魂就好了，她其实，也不想他那么孤单。
葬礼彻底结束后，季瑾年和苏妩正要离开时，被徐思博叫住。
徐思博走过来，迟疑地看了一眼季瑾年，“我……能不能和苏妩单独说几句话？”
徐思博这人没有什么攻击性，季瑾年便点头，先去了车上。
徐思博站在苏妩面前，眼圈还是红的，人看起来有些局促，解释说：“我收拾周总遗物，看到这个，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我觉得应该交给你处理。”
徐思博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她，“这是车祸发生的时候，就在周总衣袋里的，他随身带着。”
苏妩看到那个锦盒，微微愣神，她想起了在茶馆包厢的那天，她扔在地上的戒指，被周聿琛捡起。
徐思博看她不接，犹豫着问：“你……是不打算要了吗？”
苏妩回神，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锦盒，低头看着，却没打开。
徐思博已经松了口气，“这个东西我真的不好擅自处理，不像别的。”
苏妩抬眼看向他，问：“有没有我能帮忙的？”
“其他倒也没有，”徐思博叹息一声，“因为现在也不牵扯遗产什么的了，周总的钱全都搭进了公司里，还好他之前给卢女士买了个高额的商业保险，卢女士脑溢血复发醒来之后脑子就不太清楚了，现在要一直住在疗养院，靠的就是周总买的这个保险，以后应该也会一直住下去治疗。”
苏妩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徐思博说的，应该是卢娟。
她问：“卢女士知道外面这些消息吗？”
徐思博摇头，“我去看过一次，疗养院里挺封闭的，不过其实她知不知道也无所谓了，她现在脑子不太清楚，记忆混乱，时常以为自己还是年轻的时候，带着两个孩子一起生活在小镇上呢。”
苏妩闻言，心想，其实卢娟这样也挺好的。
如果清醒着，大抵是没法面对现实的。
告别徐思博后，她上了季瑾年的车。
车子缓缓行驶上路，苏妩坐在后座上，拿出锦盒打开。
成对的戒指，被好好地安放在里面，她看到，里面还有一张小纸条。
她拿出纸条打开，上面赫然是三个字：“对不起。”
她鼻尖一涩，泪水在眼眶打转。
仔细想想，周聿琛对她说得最多，也付诸了最深的感情的三个字，不是“喜欢你”或者“我爱你”，而是“对不起”。
他用他的生命，对她道歉。
可是他没有听到她的原谅。
季瑾年从内视镜里瞥了苏妩一眼，看到她弯下身，捂住了脸，无声地哭泣。
他没有停车，也没有再试图劝她别哭，很久，他说：“其实我想，他应该会希望你过得好，不然，就不会舍身救你，他想你好好活着。”
苏妩肩头颤抖，“要是我能早点说就好了……”
季瑾年没听明白，“什么？”
苏妩却攥紧了手中的锦盒，哭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季瑾年默了片刻，道：“今天，你哭个痛快，可是以后别再哭了，我相信他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她呜咽着，“我知道。”
她是真的不恨了，是真的原谅了，可是，却没有人愿意聆听了。
车子驶出了墓园，朝着他们曾经居住着的别墅区而去。
……
后来，苏妩改变了主意。
她没有离开江城，她记得最后那一天，周聿琛对她的请求，她留了下来。
她想，周聿琛没有亲人，朋友也不多，她留下来，至少还能为他扫墓。
霍易扬数罪并罚，被判了无期徒刑，这宗闹得沸沸扬扬的车祸随着霍易扬被判决，所有消息也一并沉寂下来。
苏妩后来去疗养院看过一次卢娟，那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
卢娟的主治医生告诉她，卢娟现在的记忆有些混乱，时常跳跃，有时候以为自己还在几十年前，有时又是在几年前。
卢娟在疗养院的草坪上晒太阳，她现在脑子不是很清楚，对人没有防备心，和第一次见面的苏妩也能闲话家常，她说：“我家老大儿子聿琛，很厉害的，在学校里都拿奖学金，就是脾气不好，他说他交了个女朋友，等有时间了，带来给我看……”
苏妩猜想，这时候卢娟的记忆，应该是几年前了。
她有些心酸，却也配合地问卢娟：“那您知道他女朋友叫什么名字吗？”
卢娟想了想，想不起来，不过她还是很骄傲的样子，“聿琛说，那姑娘可乖了，又漂亮，你没见过我家聿琛吧？长得很精神的，好多姑娘追，比我亲儿子易扬都受姑娘欢迎，唉，要是易扬也能和他哥哥一样优秀就好了。”
苏妩笑了笑，没再说话，听着卢娟絮絮叨叨地说起自己的两个儿子。
走出疗养院时，她发现，江城阴沉了数日的天放晴了。
春天快来了。
她回的地方，是一个小公寓。
季瑾年在一个月前离开江城并回到了硅谷，对于她要留在江城的决定，他什么也没说。
而她一个人住在别墅里，就觉得房子太大太冷清，她便自己租下一处公寓，打算等过了年以后，找份工作。
她打车回到小区，乘坐电梯上楼，拿出钥匙卡，刚从楼梯间拐出去，就看到自家门口堆着几个行李箱。
她愣了愣，抬眼望过去，睁大了双眼。
靠在她公寓门口的人，不是季瑾年又是谁？
“我把硅谷的房子卖掉了，”季瑾年看到她，率先开了口：“所以，只能投奔你了。”
苏妩嘴唇一动，正想张口，又被他打断。
“我知道，你想以后每年给周聿琛扫墓，我可以陪着你一起去，”他注视着她的双眼，语气缓慢却郑重，“未来日子还很长，我想要新的活法，也想要和你有更多可能，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赶我走。”
苏妩怔愣片刻，明白过来，好半天，她说：“我怎么可能赶你走啊……”
他曾经是她唯一的依靠，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可她并没有想过更多可能。
但……
是啊，未来日子还那么长。
这一瞬间，她想起，原来曾经，她也只是个憧憬爱情和婚姻的单纯女人，她是想要在冰冷的房子里，有个人陪伴着自己的。
这是最初的她，她想要一个家，想要一个会包容她，爱她的人，想要有不一样的未来，想要不再孤独。
她抬眼，对上他的目光，缓缓地笑了，“欢迎回到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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