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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色依旧苍白瘦削的狄玉韬低咳两声，接过一个孩子递来的茶水，温声道谢。
一身灰衣的阿苦依旧板着脸，即使殿内没有外人，他仍然没有坐下，而是在狄玉韬身旁站的笔直，没有半点松弛的模样。
十七迈进殿内时，几个孩子便围在狄玉韬身边，打量着周围的辉煌摆设，满脸陌生畏惧。
他挥退了试图跟进来的柳暗等人，站在大殿门口，默然的望着那四张熟悉的稚嫩面孔。
天性温和纯善，理想是当个大夫，使母亲不再受病痛烦扰的铁柱；
性格怯懦内向，有些胆小，未来想拥有无数良田，令家人免于饥饿的王毛毛；
心性淳朴，但不乏几分小机灵，想要做个货郎，让自己能每天吃上一口糖，家中父母能不必愁苦家用的大山；
为人坚韧，很有几分定力与信念，梦想着做当朝丞相，为天下减免赋税，使人们不受徭役税金之苦的周小蛋；
还有那个性子执拗急躁，却不失善良，满心满眼只想让家人温饱不愁，每天有口肉吃的二虎……
往日的记忆萦绕眼前，孩子的面容未曾改变。
改变的是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
再不复以往的信任亲近，亦不见该有的天真无邪，满满的全是恐慌，是畏惧，是谨慎，是疏离，是……
些许不易察觉，可确实存在的恨意与敌视。
狄玉韬见他进门，连忙起身行礼，语气虚弱的道：“狄玉韬见过陛下……”
“快坐下吧。”
十七有些无措，呐呐的道：“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这孩子以前不是随意的很，偏偏今天这么沉重的气氛里，他恭恭敬敬的来了这么一出。
倒是显得自己与那个虽然双腿残疾，却逍遥自在的楚十七，越发遥远了。
狄玉韬依言坐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低声解释：“师兄说要对陛下恭敬有礼，不可造次。”
他抬眼觑着神色复杂的帝王，黯淡的喏喏垂头：“陛下，之前在秋棠府时，玉韬对你那般无理，未知陛下可否原谅玉韬？”
十七看了眼藏在他身后的几个孩子，心中滋味万千，复杂难言。
“朕、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他踟蹰在原地，犹豫几番，还是蹲下身子，撑起笑容看向铁柱等人：“铁柱，毛毛，小蛋，大山。”
“你们还记得十七叔吗？”
这当然是一句废话。
可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对这些孩子开口。
问他们这段时间还好吗？家破人亡，亲朋尽丧，不用想也知道不好！
几个孩子互相对视一眼，抬头看了看沉默不语，眼中却满是鼓励的狄玉韬，又望向满脸忐忑不安的十七。
半晌之后，还是曾经与他关系最亲近的铁柱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这个孩子依旧瘦小，脸颊微凹，皮肤黝黑，头发干枯发黄，可气质却不若先前的活泼开朗，变得格外沉默起来。
“我们不能叫你十七叔了，季先生和厉先生说你是皇上。”
“我们见了你应该称呼陛下。”
十七神色怔然，不由张了张嘴，想要说，只要他们愿意，依旧可以称呼自己楚大叔，十七叔。
可话未出口，那孩子稚嫩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陛下，他们都说皇帝是上天的儿子。”
“你能不能问问你爹，可以把我的父母，村长爷爷，还有大姚村的村民都救活过来吗？”
瘦弱的孩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的磕着头，声音哽咽：“铁柱给你磕头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像是被他的情绪感染，其他三个孩子也含泪跪下，一同重重叩首，哽咽着请求。
十七无措的扑过去，急忙拉起额头通红，甚至见了血丝的铁柱。
他眼角艳红，就这么跪坐在地上，将几个孩子扯起来揽到怀里，声音已不自觉的带了哭腔：“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帝王泪盈于眶，喃喃自语，可除了这三个字以外，他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哪怕他很清楚，这几个孩子要的，绝不是‘对不起’。
一旁的狄玉韬望着跪在地上的青年和几个孩子，手足无措的动了动胳膊，不知道该不该把他们扶起来。
阿苦却按住了他的肩膀，声音嘶哑的开口：“我们出去。”
“可……”
“走。”
狄玉韬被他扯着，有些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还是听了阿苦的话，一起出了偏殿，守在了门外。
他看着门口清俊斯文，眼神防备的侍卫，低咳两声，有些尴尬的解释：
“陛下在和那几个孩子说话，我们在外面等等再进去。”
柳暗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中的防备卸去，神色冷淡的轻哼一声算是回应。
狄玉韬不由摸了摸鼻子，觉得这个侍卫虽然长得温和，可性子实在是不太友善。
殿内，十七搂住几个孩子颤抖的肩膀，感受着逐渐被浸湿的衣裳，忍不住抬头望着房顶，哑着嗓子道：
“乖，十七叔在呢，想哭就哭出来……”
许是温柔熟悉的声音与不曾改变的态度，唤起了孩子们对他的记忆。
他话音未落，几个孩子便憋不住的大哭出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哭闹指责：
“你为什么要搬到村子里来！为什么要害死我爹娘！”
“你把我爹娘还回来！”
“我讨厌你，讨厌你！”
“我没有爹娘了！我没有家了！”
十七神情潸然，攥紧了拳头，沉默着任由几个孩子口不择言的发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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