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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浩平见她难以掩饰的焦躁，安慰道，“子都太不像话了，孩子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他想一出是一出，但你放心，他妈会收拾他。”
仿佛没明白方妈妈的暗示，真正不想要孩子的是向岚。
向岚笑得勉强，“我没想到会这样。”
她只是被孕吐折磨得难受，又因为身体的不舒服拖慢了毕设的速度。
对方子都说不要孩子，是抱怨，是试探，但绝非决定。
可现在解释也晚了，只能闭嘴。
方浩平却道，“他这么过分，咱们得联合起来，让他吃教训。爸教你一招，你对子都千万不能放任，不管他说什么天花乱坠的，你就认准一条，坚持自己的想法。他拿你没办法后，就会放弃自己的想法，然后想办法把你想的事做完美。”
向岚敷衍地点头，直到方子都和方妈妈回来。
方妈妈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对向岚的态度一如之前。
她拎着自己的包，声音不高不低道，“孩子的事且放一边，我和子都爸爸不过分介入。你们自己好好考虑，不管什么决定，只要以后不后悔都行。如果有需要，我这边认识不错的妇科医生——”
连后续的麻烦都帮他们考虑如何解决了。
方浩平马上打断，“不至于，不至于，让他们小两口再想想。”
方妈妈点点头，“那你们这几天好好玩。”
就走了。
向岚根本不敢对上他们的视线，直到人走开好久，才抱怨道，“方子都，你为什么提这事？”
莫名其妙，打得她措手不及！
今天的见面，从头到尾表现得太差，不知给长辈们留下多么坏的印象。
方子都却道，“话赶话，说到那里了。”
向岚着急，“他们要是以为我背后捣鬼，怎么办？”
方子都笑，“不会，没事。”
再说了，父母不是已经表态尊重他们的选择了吗？
他道，“不管我们怎么做，他们都接受的。你放轻松些，这几天好好玩了再决定不迟。”
向岚虽焦躁，但见他无所谓的样子，再想想方妈妈居然愿意提供后续医疗资源，竟奇异地不那么慌了。
海城是国际大都市，可玩可看的地方太多。
最先去的是小弄堂，见爷爷。
在弄堂口，有一家卖糕的店，方子都进去捡了几样买，“爷爷的最爱。”
店主对他很熟悉子，搭了好几句话，向岚一句也没听懂。
窄街两边，不断有人探头出来，目光的指向也非常明确，就是打探方子都和他带回来的年轻姑娘。
向岚有点不自在，但方子都悠哉游哉，没有任何困扰地从巷子头走到巷子尾。
有人叫着他问话，他回几句，指着向岚说着什么，那些人就露出满意的表情。
向岚问，“你们在说什么？我要说什么？”
方子都回，“你笑就好了。”
向岚便从头笑到尾，直笑得两颊酸痛，笑到巷子尽头一颗巨树下，好几个老人围坐下棋。
方子都将其中一个满头白发的指给她看，“那是爷爷。”
爷爷沉迷棋局，方子都叫了好几身才抬头，外人打趣说孙子媳妇来了，才将视线放在向岚身上。
然后被推着，回家招待客人去吧！
向岚忐忑，小心翼翼踩在老旧的木头台阶上，“爷爷不喜欢我？”
没有表情，没有说话，连笑也没有的。
方子都摇头，“他一直这样，不爱说话。”
楼是老楼，房子也是老房子，幸而打扫得十分干净。
爷爷开门，对向岚指指客厅墙下的沙发，意思是坐。
他又对方子都安排，“你去洗水果。”
方子都让向岚坐下，熟门熟路往厨房去。
向岚深吸口气，努力做出乖顺的样子。
爷爷却没怎么看她，一边整理客厅架子上的东西，一边问，“你们已经结婚了？”
向岚点头，“是的，爷爷。”
爷爷随口道，“委屈你了。”
向岚惊讶，这从何说起？
爷爷没有过多解释，从架子最里层翻出一个小木头盒子，“这是给你的。”
向岚惶恐拒绝，“爷爷，不用的。”
老人将盒子放在她手边的茶几上，“用的，咱们家只有你用得上。”
盒子打开，露出里面颜色深层又尺寸不同的许多木头牌子来。
向岚跟着刘南阳见识过不少好东西，自然也认出其中几种，都是珍贵的雕刻或香用木材。
她只好道谢。
老人又从架子上捧出一本老相册来，“这都是子都的，你可以看看。”
向岚马上来劲了。
相册从方子都出生满月开始，每年一张，直到五六岁后，时间间隔更近，一年有好多张。他自小就长得漂亮，穿着男生的衣服也像个小姑娘一般，神态总是和合照上别的小人不一样。相片到后面，就更多是生活照了，有他高兴和哭泣的样子，还有他恼恨的样子，直到有一张写着十岁庆生的照片后，他终于变得更不一样了。
“这个照片，是在哪里拍的呢？”照片上的他，小嘴绷得很紧，神态紧张，眼睛里有倔强和压抑。
“在巷子口的大树下，他爸爸来带他回家，去别的地方读书。”
“哦——”
“这一张呢？”向岚指着十一岁留念。
“升初三的时候跑跑过来玩。”
“这一张呢？”上面写着十二岁留念。
“上高中了，突然过来，找我学刻字。”
“为什么？”向岚不明白。
“班上他最矮最小，成绩最好，没什么朋友。”
“那怎么办？”
“他自己想办法解决。”
“怎么解决？”
“赶紧读完高中，去大学。”
看老照片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不仅仅能从照片上看得到时光的流逝，还能看到一些过往。
向岚翻回第一页，一个胖胖的小婴儿，眼珠儿黑黑的，嘴巴笑着，他眼睛里的世界不知道怎样漂亮。
她有点意动，如果有个和他一样的孩子——
“他妈工作忙，他爸不着调，从小就拿他当大人教。那么小个伢子，玩具被抢，让他自己想办法拿回来，说是什么什么教育——”
“学校里被排挤了也不找老师，还是让自己解决。”
“他就养成这个性子了，什么事情也不和家里说，自己决定就可以了。结婚这样，生孩子也这样——”
老人又拉出来个盒子，“这是他小时候雕的。”
“可以送给我吗？”
“你拿去吧，我留着没用。”
向岚马上把盒子拿过来，里面装的都是各种各样指头大小的木头玩意儿，因是小孩子的游戏之作，显得很稚嫩。
“你们两个处得好？”
“挺好的。”
“那就好。”
方子都终于端着水果出来，苹果和梨全削皮切块了。
“爷爷给我看你的照片和玩具。”
“就这些？”他看一眼，“爷爷，别的都丢了？”
“送人了。”
“送谁呀？”
“巷子里那些小伢子。”爷爷动了动嘴，“书和笔记给爱学习的要走了，还有要老照片的。”
“为什么呀？”
“迷信，说每天看子都的照片，能生个和他一样省心的小伢子。”
向岚笑，确实迷信。
她用牙签扎了块苹果，“爷爷，你吃。”
爷爷吃了水果，翻出棋盘，要方子都陪他下几局。
条件讲好了，爷爷执容易赢的黑子，并且还要方子都再让五颗子。
他对向岚道，“子都玩什么都认真，不会让人。”
方子都对向岚表忠心，“我会让你。”
向岚笑，笑着笑着又去看那些老照片，特别是方子都刚出生和只有两三岁的。
那么漂亮，那么可爱，眼睛纯真得能装下整个世界。
等到中午，向岚要请爷爷去外面的饭馆吃顿好的，但居然有外卖上门。
热腾腾的红烧肉，香喷喷的熏鱼，鲜掉眉毛的蟹黄豆腐，还有熬了整个上午的老鸡汤。
就是巷子口的一家招牌老店。
爷爷不怎么吃，一直让向岚多吃，见她胃口好就笑得开心。
吃完饭，他直接道，“人也见了，饭也吃了，你们出去好好玩吧！”
并不是十分缠后辈的老人。
向岚拉慢慢穿过石库门，“爷爷怎么一个人住？”
“几十年的老街坊老邻居都还在，留在这儿比在养老院有意思。”
“不和爸妈住吗？”
“他们也挺忙的，和他们住，还不如在养老院。”
向岚不解道，“儿女好像也没什么好的呀。”
方子都点头，“是，人老的时候，老伴和老朋友更能打发寂寞，孩子不重要的。”
向岚有些迷惘，可孩子若长得像他，她也会很喜欢呀。
因为爷爷这边的愉快开了个好头，后面两天也玩得十分轻松快乐。
早晨睡到七八点，慢悠悠起床，到处找好吃的早餐。
因为方子都的强烈推荐，向岚尝试过黄鱼面等等，不知是心情好让胃口好或其它原因，她竟然没有孕吐了。
早餐完毕，或坐地铁，或社区旧风情的巴士，去城隍庙，去近郊的古镇。
向岚被装扮成江南小家碧玉的样子，站在青石桥上张望，或是立在无数成串又明亮的灯笼下方，等待情郎。
因为玩得太开心，她又是丢三落四的性子，许多杂物，包括手机都交给方子都保管。
立刻体会到有个万能秘书的乐趣。
向垣来电话，方子都绝不会漏接，而且能将她每天做了哪些事交待得一清二楚；
刘泽文有唠叨，方子都作为好女婿乖乖听着，绝对不顶嘴也不阳奉阴违；
邓一帆来沟通毕业答辩日期，方子都立刻帮她做了软件的日期标注，绝对不会遗漏；
包括刘南阳，安排展览的事，方子都也比她更清楚有没有时间去参加。
向岚抱着他撒娇，“我的万能管家。”
方子都笑着，将胡理的电话挂了，短信也删掉。
向岚没觉得有问题，开开心心和他去逛特产店，买了很多海城本地吃的玩的，现场打包邮寄回北城。
直到离开那天上午，方子都去洗澡，向岚终于拿到自己的手机。
胡理在电话里问，“你怎么回事？怎么一直联系不上？”
向岚不明白地反问，“怎么会？子都不一直在帮我接电话和回短信吗？”
胡理冷笑，“他敷衍我，对我的问题不正面回答，也算是保持联系吗？”
向岚偏头，“怎么了？”
胡理顿了一下，“我怀孕了，已经三个月。”
和向岚就前后脚的事，只是她反应来得慢，就没有对亲友公开。
现在满了三个月，也就无所谓忌讳了。
向岚笑，“真的？恭喜！”
胡理笑骂，“恭喜个屁！我是来问你，还记得之前说要蹭我的话不？要不要一起去医院建档？顺便把月子中心也定了。”
向岚的笑僵了，这个事——
胡理继续在电话里抱怨，“就这么简单的事，我问方子都，他说不清楚不知道也不着急。我问得急了，他居然说不需要。怎么就不需要了？我说把电话给你，我亲自问，他又说你忙。怎么回事？不就是出去玩，怎么忙到电话也不能接了？”
向岚答不出来，只能沉默。
胡理感觉到不对，疑惑地问，“出去玩是开心，有什么为难的？”
又试探着，“还是你们闹脾气了？”
向岚心里很乱，敷衍道，“玩得挺好的，我买了很多东西，他可能是不好打扰我——”
胡理冷笑，“编，你继续编。”
顿了一下，“你哥那些屁话，你听听就好，千万不要当真。”
又在电话里拉拉杂杂说了很多。
向岚听着，直到卫生间门打开，方子都满身湿气地走出来。
他看她表情不好，走过来，脸贴上来挨着她脸，又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
胡理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但他仿佛不觉得有多重要，也怕她手机拿久了手酸，帮她接了手机放在耳边。
要多体贴有多体贴。
方妈妈说，方子都表面上冷静，实则是什么都敢干的疯狂。
方妈妈说，方子都聪明，执行力又强，同件事别人还在想法阶段，可他已经执行完了。
向岚只是犹豫要不要孩子，并未最终决定，但方子都已经在往丁克的方向狂奔了。
他在火车上，阻拦米兰说出要孩子的各种负面；他会见父母，不要他们表达对孩子的美好期待。
所有好的坏的，他全挡在外面。
只为留给她独立思考的空间，要她按照真心的心意去做。
要孩子或不要孩子，都是他能接受的后果。
向岚内心一阵紧缩，那他的意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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