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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不仅是朝臣们感到不满。
明明可能只是普通的欣赏,可这种“你是我人生第一部电影的女主”的表达方式,听在某些人耳朵里总不是那么舒服。
谢矜漫不经心地审视着一桌之隔的郁千浔。
裴疏皱起眉头。
但也就一两分钟的功夫,对上郁千浔温和欣赏的目光,姜明烟轻轻笑了。
那是一个很公式化的笑容,却如同春风化雨般消解了空气中无形的硝烟。
姜明烟道:“能够参演郁导的电影,我们大家也都感到万分荣幸。”
是“我们”而不是“我”,两人距离无形中被拉开了。
小魏子鹦鹉学舌地说了两声:“荣幸,荣幸。”
局促的气氛顿时一松,谢矜收回目光。
郁千浔毫无所觉的还想说两句什么,丁元一却有种弟弟再多嘴两句就要被暗鲨的预感。
丁元一打断道:“好了,一会我把剧本发给你们。”
众人点头。
《雄图》这部电影的剧本很早前就确定好了,各类事项郁千浔都筹备了很久,丁元一只需要再确认一下细节、投资、选角之类的事宜就可以敲定正式开拍日期。
开拍时间大约在这三两天,毕竟是亲兄弟联合执导,万事都好商量。
姜明烟翻了翻剧本。
这是一个围绕着君主金戈铁马一生的历史片,由于一心扑在争霸事业上,这位帝王终生只有皇后一个女人,她所饰演的角色就是惠真皇后。
全片大约一百三十分钟,拍摄周期原定为半年。
可自从邀请了姜明烟一行人,丁元一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跟打了鸡血一样偏要限时在两个月内拍完这部电影。
眼下是十一月中旬,距离新年还有一半个月。
也就是在春节前,全剧组都要勒紧裤腰带卖命。
好在工资加倍,否则丁元一迟早被打工人加入暗鲨名单。
商榷完毕,姜明烟走到殿门口透气。
抬眼一望,发现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呼气吸气间,冰凉的空气灌入鼻腔,让人头脑格外清明。
她身后是热闹的声音,在丁导的大力引荐下,朝臣们已经顺利地打入工作人员内部。
鉴于他们是一群气度极好的中老年群体,所到之处,工作人员们都会说:“大爷别动,放着我来!”“大爷,您要喝茶吗?没啥好的,普洱行不。”“叔儿,你怎么老捧着刑法典啊?”
刑部老大珍重地摸了摸刑法典,不苟言笑,“此书是我安身立命之本。”
农官走向阴凉处的花盆,摸着无精打采的花叶,职业病犯了,“小马呀,你再这样养花,它就要进icu了。”
说着一咬牙,他妈的好沉。
工作人员连忙过去,在农官的指派下,“搁这,搁这。”把花盆搬到了阳光下。
“……”
也有几个朝臣边聊边走,不知不觉地来到姜明烟身旁。
瞥见姜明烟的脸,朝臣们立刻拱了拱手,喊:“老板。”
姜明烟颔首。
其实她一直都有个疑惑,大家到底是怎么穿越的。
她问小魏子,小魏子说遭了流箭后眼睛一睁一闭就穿了;问谢矜,谢矜失忆不用问;问裴疏苏公公等人,他们吞吞吐吐语焉不详。
正巧有了和几位朝臣单独对话的机会,见其他人都没有注意这边,姜明烟直截了当问了。
结果三个老头相互推推搡搡,竟然给了她三种答案。
“就是,哗一下!”
“不,是轰一下!”
“明明是咔地一下!”
姜明烟:“?”
同僚们凶了下最后说话的孙大人,“咔一下分明是你那时候脚崴了好吗!”
“好嘛…”老头儿委屈脸。
姜明烟:“……”
姜明烟知道在他们这里得不到什么结论了,不过她也只是随口问一下,并不在意,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孙大人突然低声问她:“娘娘,您真不记得我们这帮老头了吗?”
“?”姜明烟目光诧异看去。
只见孙大人眼冒泪花,低低问:“您还记得帝都为何号青阳么?”
青阳二字,寓意是凛冬过去,春日永恒。
实际上从见到姜明烟,发现她疏离的目光后,孙大人就已经再忍了。
这时看到姜明烟疑惑的目光,孙大人突然就忍不住了。
娘娘莫不是傻了吧!
连青阳都不记得了?
同僚推推他,他任性地把手肘往外一搡,意思大概是你别搁这拦老夫。
然后像是想要唤醒姜明烟一样,低声道:
“那您可记得承清三年?……那年有奸贼企图卖国,里应外合将百官困在宫中,是娘娘站出来才让我等幸免于难。”
“您说君臣一体,我等是肱股之臣,亦是陛下与百姓信赖的才德之士,如今陛下不在宫中,您自当守太平,护百官,绝不会让我等命陨奸贼之手。”
孙大人嗓音隐约有点儿颤抖,却隐忍着低声道:“自那以后,您便是对我们有了再造之恩。”
说完,期待的目光看过来,“这件事,您总该记得了吧?”
脑海中有画面闪电般划过。
姜明烟扶着朱红色的殿门,秀丽的眉头皱起又抚平。
……承清三年啊。
那两年谢矜忙于征伐,经常御驾出征,姜明烟其实和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是承清三年的事她印象特别深刻。
承清三年夏,帝都天气炎热,赵统领不在皇庭不在谢矜左右,反而陪她去了避暑山庄。
不应该说陪,因为起初赵统领隐在暗处,还是她觉察出来不对,才发现对方一直守在山庄里。
“统领?”姜明烟原以为是小贼偷窥,没想到树上跳下来的是赵统领,讶道:“擅离职守可是大罪……难道你也觉得宫里太热所以宁肯冒着不要脑袋的风险,也要来山庄避暑?”
赵统领嘴角一抽,没说话。
入宫三年,姜明烟已经摸清谢矜身旁人的脾性了,知道这位赵大统领是个少言寡语忠心耿耿的人。
所以对方一定是谢矜派来的。
姜明烟围着这个大块头转了一圈。
与赵统领面对面的时候,姜明烟斜眼看他,掰着手指一样一样猜:“难道是宫里出事了?是你家主子突然开窍决定选秀填充后宫,让本宫回去主持?还是你家主子突发恶疾,使唤你来通知本宫?”
姜明烟语出惊人:“那本宫是不是该拥立姜小鱼为幼帝,开启垂帘听政的太后生涯了。”
赵统领:“……”
赵统领持续沉默,像个活哑巴。
姜明烟反正也闲的没事,就这样和这木头拧了小半天。
等觉得没趣了,姜明烟才念头一转,低声吩咐小魏子一句。
不过半晌,小魏子捧茶回来。
姜明烟眼神一瞟,小魏子立刻将茶水送到赵统领身旁。
她笑吟吟地:“渴了吧,来,这是本宫赏统领的茶,”
看着赵统领,末了,她冷淡地落下一字:“喝。”
赵统领这回不敢不从。
下一瞬脸却涨得通红,噗地一声就把茶水全数喷出来。
这哪里是茶水,里面满满都是麻椒!让他整个口腔又麻又痛,要不是必须依照着陛下的吩咐守口如瓶,赵统领真不想再受娘娘的欺负了。
早在赵统领喷茶的时候,姜明烟就轻盈避开了。
“这不是会说话么。”她上上下下打量赵统领,见对方很快低下头,又不吭声,便冷笑:“还不说你来的目的是吧,行,小魏子,走,咱们起驾回宫。”
姜明烟不打算跟赵统领这样耗着了。
然而赵统领偏偏又视死如归挡在她面前。
姜明烟向左,赵统领向左,姜明烟向右,赵统领向右。
姜明烟终于明白对方这是不想让她回宫。
她蹙眉,“你这样挡着本宫,不怕本宫和你主子告状?”
赵统领不怕。
左右不过是几十大板的事,他身体结实,扛得住。
但如果没能拦住娘娘,陛下失望的眼神光是在脑海里想起,他一百八十斤的身子便开始摇摇欲坠了。
却没想到,姜明烟说的是,“你再这样,本宫就和你家主子说,你对我意图不轨。”
姜明烟接着唤:“小魏子。”
小魏子上前一步,姜明烟抬手一指前者:“证人。”
然后伸手揪了揪脖子,白皙的肌肤上很快浮出几枚红斑。
她面无表情再指:“证据。”
赵统领额角狂跳,终于开口:“……娘娘,您这样,陛下不会相信的。”
“是不相信,但你主子看到你就会想到被戴绿帽,看到你就想到绿帽,看到你就想到绿帽。”
姜明烟足足重复了三遍,笑着感叹:“直到眼见心烦,定要支个由头把你赶离宫中,收拾包袱准备好去边境种地吧大统领——”
赵统领面色严肃,立刻:“娘娘什么时候走,属下这就护送!”
“……”
姜明烟如愿连夜回宫,却发现宫中一片肃杀景象。
来来去去都是陌生的带刀异族。
小魏子不会武功,所以负责在墙下放风。姜明烟和赵统领趴在墙头上,不解,“本宫只是出了趟门,怎么家还被偷了?”
赵统领:“……”
赵统领劝,“娘娘,这就是属下不想让您回来的原因,陛下正带着全数精锐御驾亲征,如今宫中尽是贼人,咱们还是先避其锋芒吧……”
姜明烟声音缓缓,“你嘴里能有一个字是真话吗?”
赵统领:“。”
姜明烟指责,“没想到你个两百斤的大块头也背叛了朝廷。”
赵统领纠正,“属下身高一米九,体重一百八。”
“……”
姜明烟懒得搭理赵统领,让小魏子在安全的地方猫着,她和赵统领直接摸进宫了。
经过偏殿,看到外面重重把守,里面隐隐传来愤懑和哭泣声音,姜明烟径自揭开瓦片一看。
百官竟然被困在殿中。
想到这些人经常在奏折上骂她,姜明烟面无表情把瓦片盖回去,权当没看见。
然而下一刻。
却听到那个嘴里总是满口大道理、总是仗着年龄大上奏指责谢矜后宫空虚,被贵妃魅惑,捡个野种当太子的老头哭,属这老头哭得最凶。
“让老夫死了罢!老夫活着也是拖累!只可惜此生无缘看陛下一统天下,还望陛下恕罪——”
姜明烟抬头望了望天。
伸手管赵统领要佩刀。
然后和赵统领双双跳下去。
朝臣们眼神一晃,冷不丁看到姜明烟出现,眼中惊喜交加,想要扑过去却又不知道再扭捏个什么劲儿。
而某个老头还在铆足了劲哭:“让老夫一头撞死罢——撞死罢——”
姜明烟看不惯那副明明半点罪都没受,却要死要活的模样。
“你是想陛下回来,看到一个血流成河的皇宫么?”
她冷漠道:“谁再动摇士气,不用自个撞死——”
铮!
姜明烟拍刀出鞘,刀尖直指哭喊的孙大人鼻尖。
那一刻,她神态冰冷镇静,一言未语。
自此却如同一枚定海神针牢牢地镇住了百官心神。
姜明烟抱刀守了偏殿三日。
后来别说血流成河,百官们除了挨了几顿饿,一根汗毛都没被伤着,谢矜便率领大军杀了个回马枪将贼子歼灭了。
姜明烟事后才知道。
原来为了钓出偷偷与邻国传送情报的卖国贼,谢矜拿了百官当诱饵,就怕牵连到她才特意把她支开并派赵统领保护。
*
回忆纷沓而至,不过半分钟时间,姜明烟看向面前的老头,准确地叫出对方名字,“孙禄,孙大人。”
孙大人终是忍不住泪崩了,“是,若不是有娘娘在,我压根不会苟活到如今,孙禄这条老命都是娘娘的。”
姜明烟没有拆穿那个美丽的误会。
她偏了偏眸子,发现不远处的谢矜始终都在侧目望着她。
下一秒,谢矜朝她走过来。
姜明烟和谢矜暂时没有说话,安宁的气息流淌在两人之间,姜明烟脑海中却冷不丁闪现出这样一句话。
——“所有人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精神寄托。”
就差他们了。
人的一生是由回忆构建的,哪怕痛苦,哪怕悲伤,那些记忆都是他们不能丢失的珍贵的宝物。
姜明烟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找回属于自己的,完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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