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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烧了些催眠的香，榻侧周弄得很是乱。
君墨离两手抓紧了明黄色的被褥，脸颊处脖颈处浸出一层汗水。
他双眼紧闭，眉峰皱起，看起来并不好受，俨然一副痛苦的模样。
梦境又发生了些许变化，他这次梦见的是宫变时君墨安抓走虞思昭的景象。
他眼瞧着“自己”被喂下哑药，这才知晓前世虞思昭半句话都没说，只看着他摇头是为何……
他走完她的死前几年，才知晓了所有的事情其实并不如他所想那般。
他当初收到昭昭与君墨安的书信来往，皆是离瞿请人伪造所致。
他入梦境以来，从未见过虞思昭动手写过信，甚至没有过往来。
离瞿所做都是为了徐家，却让他们夫妻二人生了嫌隙。
猛然从梦境中醒来，君墨离心中依旧不安。
他掀开薄被，点了油灯，未召宫人伺候，独自一人来到书案前。
书案上叠着好几本古书，古书下有一小簿子。
君墨离抽出小簿子，翻开到最新一页，点了点墨。
他仔细描述着梦境所见所闻，越写越觉得难受。
忽然想起，她前些日子说的，怀了身子的女子都希望做夫君的陪着。
她怀了孩子，却只能卧床保胎，她问自己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时，想必是心存欢喜的。
自己从未将那些话摊开来讲，误会愈发深，难怪她总是在自己面前一副迷茫的样子。
不是装的，是当真不知晓发生了何事。
他想起前几月反反复复梦见，虞思昭滚钉床之时，那股子疼是他都难以忍受的。
她又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那么疼都替他受了，怎么半句都不想告诉自己呢？
若是死在那里面，她面临的是万劫不复，她为何不退缩？
明明自己对她并不算好。
越想便越是头疼，心口都泛起一阵阵疼痛，他只是附身在她身上，便感知万般苦痛。
她那时是想好好生下孩子，她那么好动的人，为了能将腹中孩儿保住，生生躺了数月。
她那时，抱着极大的生的希望，期待着公孙情将解药带回来，救她一命。
而自己却一步步将她逼近死亡。
她为何不怨恨自己？或许真如母后所说，她是个真诚的人。
在虚伪的长安，没有人不喜欢这样鲜活的存在。
窗外月光倾泻而下，他此刻却没了睡觉的心思，打开香炉，挑灭了熏香。
心中的躁动才慢慢沉下来。
他推开窗，外边立刻一道声音。
“陛下！”
君墨离皱起眉头，问：“往后别站在窗前吓人。”
侍卫跪了下来：“陛下恕罪。”
“罢了，你起来吧，走远点。”
“等等。”
侍卫刚要走，又被喊了回来。
“陛下有何吩咐？”
“你说，若是一个女子为了男子受了很多苦，是为何？”
侍卫“啊”了一声，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侍卫试探性答道：“兴许是爱这个男子吧。”
“女子为了她的丈夫受了钉床之刑，快死了都不肯放弃，是为何？”
今夜的君墨离略微显得茫然，平日里那么冷漠的一个人，居然会在夜晚同侍卫谈心？
“陛下，这女子定然非常爱她的丈夫，甚至愿意为了他去死。”
君墨离闻言茫然更甚：“爱她的丈夫……”
他好似想到什么：“你说她爱她的丈夫，是多爱才能如此？”
君墨离很激动，让侍卫都有些惊诧。
“许是爱到全世界只有她丈夫一人那么爱。”
闻言，他沉思了片刻，而后摆手让侍卫离开了。
君墨离心思有些乱，梦境里备受折磨的虞思昭始终在他心中，如同生了根扎了刺。
他长叹了口气，觉得有些难受。
自己与昭昭之间，当真有转圜的余地？
偶尔他见她过得不欢喜，也会心生怜惜，她不开心，他如何能开心？
可让他大方的将人放走，却是怎么也做不到的。
他故意用白惜做挡箭牌时，她明明很难过，却每次都会救白惜于水火。
只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很爱白惜，明明在心中如千刀穿心，却还是愿意成全自己和白惜。
明明那么想求自己的怜惜，却总是避让。
如今自己见她与宁鹤与亲近，都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
她当时，又是如何劝解自己的，她若爱自己，为何半分都不肯争取呢？
前世他将她的尸骨藏于自己榻下一间小室，公孙情说他无情，连尸骨都不让人收了。
他后悔过，每思及悔时，又觉得她生前背叛自己，自当是不配入棺。
想过她是否会觉得自自己生前做错了，在尸骨旁显现鬼魂，向自己忏悔。
那时他又爱又恨的，唯独在她尸骨旁能有一丝平和。
他浑然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爱不爱昭昭，他痛心于她的背叛，又恨她的不忠。
怎得自己得不到她半分的爱，却不想自己积怨已久，待她时总是带着暴戾和不信任。
他想到最近发生的这些事，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两人的感情问题。
今日母后同他说的话，他不是不知晓，只是也许是前世待她习惯使然。
他从未如此措手不及过。
昭昭这般待他，他的确有些不知所措了。
前世无论如何，昭昭总是对自己柔和许多……
君墨离伸手按了按额头，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待她了，软硬不吃，除了威胁她什么招数都不吃。
夜间的风有些凉，穿过窗吹了进来，桌上刚写好的簿子被吹得合上了。
借着油灯看去，便能看见上面书封一侧写着虞思昭三个字。
洋洋洒洒的，勾着笔锋，瞧着磅礴大气。
“陛下，寅时了。”
金公公走进来，便看见了皇上站在窗前，心中便嘀咕着，皇上又睡不着了。
君墨离的声音有些沙哑：“待早朝过后，朕去母后宫中用早膳，你让母后等着朕，往后早膳都去那边。”
金公公应道：“是，陛下。”
君墨离去上早朝了，昨日选了妃嫔按说应当选人来伺候，君墨离看也没看，只说往后不考虑这些人。
宫里都是君墨离的人，没有人敢说什么。
上了朝堂却不一定。
昨日选秀，一下子定了四个贵妃的事情，传的沸沸腾腾的。
早朝时，君墨离听这些话便听了大半个时辰，他有些厌烦。
“陛下，听闻昨日您虽给了封，却未曾让人侍寝，是否有些不合规矩？”
说话的是先帝在时留下的老臣，什么都将礼制挂在嘴边，很是古板，亦是时常与君墨离政见不合。
每每要将君墨离气得说不出话，只是他并不犯大错，便不会与他多计较。
只是时间长了，总是让人不舒服。
君墨离扶额，无力应对：“周爱卿倒是管得宽，今年税收之事如何？南边难民逃窜可有解决，诸位盯着朕的后宫看，倒是很有心。”
下面的人不再言语，君墨离笑看着他们：“诸位觉着这些该如何解决，朕倒是不知道，国库如此空虚了。”
“朕瞧着诸位家中繁华的很，总有闲心管朕的后宫，不如诸位减下一半俸禄，省下的俸禄便用来赈灾。”
众人默然，不再说话，低下头面面相觑。
君墨离笑了笑：“望诸位明日早朝上，能让朕满意，无事下朝。”
众人松了口气，便瞧见君墨离停下脚步。
“对了，国库空虚，户部将诸位爱卿的俸禄减半，今日始起。”
君墨离用这些东西堵住了众人之口，让众人一时间不知该忧心什么好了。
………………
昨日定下好几位妃嫔，今日需得到太后宫中请安。
是以一大早，便乌泱泱一群人在殿外等着了。
徐卿早早就起来，正拉着虞思昭在殿后的小佛堂中念早经。
一位嬷嬷走进来，小声说道：“启禀太后，妃嫔们都跪在殿外，等着给您请安。”
虞思昭跪坐在一旁，默默跟着诵经。
徐卿闻言睁开眼：“让她们等着吧。”
嬷嬷得了令便出去了。
徐卿见虞思昭认真的很，便问：“第一日跟着我诵经，可觉得累？”
虞思昭睁眼，先是摇了摇头：“不累，让心中平静了许多。”
也就是在太后这里，她能得一丝清净。
徐卿起身：“走吧，她们都在外面等着了。”
虞思昭先是“哦”了一声，然后笑着扶着徐卿，问道：“太后娘娘，那我待会是同她们一起跪，还是坐您身边？”
徐卿睨了她一眼：“你想如何？”
虞思昭笑的狡黠：“唔……我想如何都可以么？”
“自然。”
“那我想坐您身边，狐假虎威一番，那四位贵妃中有和我不对付的，往后还能借着太后的名头，让她们注意些。”
徐卿笑骂：“就你机灵，随你，往后你住我宫中，她们还敢与你为难不成？”
“那不为难最好了，我这不是提前备着嘛~”
“随你了。”
两人端端正正坐到上位后，便唤了妃嫔们进来请安。
君墨离到这里时，便看见外边乌泱泱一片人。
他皱起眉头：“不是只封了八个人，怎么这么多人？”
身旁的金公公躬着身子答道：“按照礼制，贵妃身边伺候的有八位宫女伺候着，怕是几位娘娘都将人带来了，这才这么多人。”
“母后喜好清净，往后不许那么多人来，像什么话？来给母后下马威？”
金宝心道自然不是，只是这几位贵妃可没什么好相与的，总想着派头足呢。
“是，奴才会让尚仪注意些。”
君墨离刚走近，一群乌泱泱的人便跪在地上。
“臣妾给皇上请安。”
一群女子低眉顺眼的，倒是看着热闹。
君墨离越看越烦：“往后诸位还是莫带这么多人来烦扰母后了，不知晓的还以为你们来给母后下马威。”
说罢，他抬腿就走。
而后又顿了顿：“往后贵妃只有四名宫女，其余减半。”
跪着的几位贵妃，一时间有些疑惑，但不得不应是。
君墨离的声音传来，虞思昭连起身都不想起，懒懒的伺候着徐卿。
“母后，儿子给母后请安。”
徐卿笑了笑：“起来吧，今日你让人过来说往后在我这里用早膳，我便起来念了会经，也好等着你下朝。”
徐卿没有计较虞思昭的无礼，君墨离自然也不说什么。
君墨离看了虞思昭两眼，说道：“多谢母后。”
“今日她们来了许久，我都让她们等着了，方才离儿你说将几位妃嫔的伺候宫女减少，是为何？”
他沉了声：“不想让她们吵着母后清净。”
“嗯，那便依你所言。”
徐卿话音刚落，君墨离便看着虞思昭。
“昭昭……”
虞思昭立马反应过来：“我身边只带了两个宫女，还是皇上你硬塞给我的，我让她们不必跟着，她们说皇上让她们跟着的。”
[……又想做什么，好烦以后要和他吃早饭。]
君墨离笑了笑：“往后早中晚儿子都想来母后宫中用膳。”
[这狗居然要一天来三次！]
“皇上日理万机，若是总往太后这跑，怕是不妥。”
君墨离玩味似得看着她：“这有何不妥，昭昭倒是关心我。”
两人都知道她的心思，却不点破。
[关心个屁！]
“呵呵……皇上想多了。”
“那便劳烦母后了。”君墨离淡然道。
八人进来挨个请安，在见到虞思昭时都有些惊讶。
“起来吧，今日哀家诵经诵得久了，便让你们等得久了些，往后若是要请安，便按照这个时辰提前些便可。”徐卿对着众人道。
八人应下：“是。”
徐卿随意说了几句，便让她们离开了。
吩咐了身边的人将早膳摆了上来，早膳多以清淡素食为主。
徐卿在礼佛，自然不食荤物，虞思昭是吃不得荤腥。
“昭昭，我打算将长生殿旁的那处宫殿给你，取名昭和宫如何？”
虞思昭正拿筷子戳着吃食，想起前世自己好似是被关在“秋思殿”中，还有王府那个净思居。
秋思，囚思，净思，禁思。
昭和，囚思，禁思。
他取名倒是很有意味，前世死在他为自己造的宫殿内。
大约是害怕新的宫殿会成为自己的囚所，她觉得待在徐卿身边还是安全些。
她小声开口：“我不要，不想一个人住，我就想待在太后娘娘身旁。”
她抬起头：“还请皇上不要逼迫我。”
[我不想再拥有一个囚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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