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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落没吭声，悠悠站直了身子，低头看着自己光溜溜的双足，脸上的红潮慢慢褪去。
院子里安静得可怕，云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没话找话：“哈哈，沈姑娘聪明过人，要是学剑，想来也是易如反掌。”说完就后悔得恨不能把话揉碎了吞进肚子。
沈落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只淡淡“嗯”了一声，便转身，回房，关门，动作平静得看不出丝毫慌乱。
过了好一会儿，她漫不经心的声音才从屋子里传出来：“你过去吧。”
“好！”云欢如履薄冰。
“等等！”
“嗯？”
“别......别说见过我。”最后这句已经明显气短了，带着不易察觉的悲愤。
“一言为定。”云欢暗自庆幸，同时暗暗佩服，果然不愧是世家子弟，刚才那种情形她居然还能落落大方，毫无扭捏之态，省去多少尴尬！
穿过沈落的院子，眼前是一面小湖，湖中心有小岛，湖岸与岛之间有悬于湖面的长廊相连。岛上一座小轩，此刻门户大开，沈观一身青衣，正手执书卷坐在门边翻阅。
云欢站在湖边冲他招手：“沈谷主！”
沈观闻声抬头，随手把书丢回屋里，大笑着朝岸边走来。云欢想着刚才的尴尬事，有些心虚，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沈观走到他身边便察觉有异，诧异问道：“怎么了？”
云欢随口搪塞：“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你今天要带我去见谁？”
沈观神秘一笑，并不回答他，拉着他朝外走去。路过沈落的院子时，沈落已经穿戴整齐地等在门外，一头青丝也已井然束起。沈观讶然看着她：“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沈落两颊微微一红，冷着脸不说话，扭头就朝外走。沈观也不生恼，只带着云欢不远不近地跟着。
出了萱庭园到了大路上，沈落停了下来，回头望向哥哥。沈观笑道：“怎么不走了？”
沈落犹豫了一下，低声问：“你们要去哪儿？”
“我带云兄去见个朋友。”沈观蹙眉，“跟你也没关系，你说你跟来作甚？”
沈落涨红了脸，眼看就要发作，云欢急忙打圆场：“没事，既然遇上了，沈姑娘一起去也无妨，做妹妹的可不就爱黏着哥哥么？”
这下沈观更生狐疑，他打量了两人一番，忽问：“你俩早上是不是见过了？”
“没有！”两个心虚的人异口同声，话音未落下意识对视了一眼，旋即各自移开目光。
沈观审视着两人，若有所思：“阿落你每天起来都会来我这里抢盥面的霜泥，因为你自己的用完了，但是今天早上你没来我这里，直接就穿好衣服在外面等着了，说明你知道我这会儿要出门，但我又没跟你提过，所以......”他目光转向云欢，“云兄，你来的时候该不会进错屋子了吧？”
“那倒没有......”云欢暗道不妙，沈观是个神医，自然也是循证辨因、观察入微的高手，这点小猫腻想来也瞒不住他。
沈观淡淡一笑：“阿落睡相不好，怕是让云兄见笑了。”
沈落脸上终于挂不住了，不等云欢辩解，慌忙开口：“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让他进我屋子！我是出门才看见......”话没说完就意识到不对，立刻捂住了嘴。
“哦——是出门遇上了啊。”沈观露出恍然的表情，揶揄道，“看来当时的形象不是很美妙啊，不然也不会一路拉着个脸吧？”
沈落又气又羞，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总比你天天早上像只大鼋一样趴在被子里好看！”
“至少我衣服没少穿啊，哪像你......”
“谁说我没穿？”沈落气令智昏，立刻朝着云欢踮了踮下巴，“你是看见了的，你说我穿没穿？”
这一问来得猝不及防，云欢霎时目瞪口呆：好姑娘，你哥哥这是在套你的话呢，这叫我怎么说？
见云欢悄悄朝自己使眼色，沈落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顿时恼羞成怒：“好你个沈观，你又套我的话！”
沈观得意洋洋地大笑：“长点记性吧，以后别在大哥面前说谎，总是拆穿了可不好看。”又朝云欢笑笑，压低了声音问，“我妹妹那副尊容，是不是跟平日里的样子相去甚远？”
他声音虽然小，但沈落可竖着耳朵听着呢，一听这话，立刻臊得满脸羞红。云欢见她很是难为情，心生恻隐，遂诚恳回答：“确实大相径庭，但也在情理之中，一个女孩子在人前当然要温婉持淑，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随性一些，也算不得品行不端，每个人都有自己私密放松的一面。更何况，令妹天生丽质，即使刚才一觉初醒未施粉黛，也依旧清丽动人，只是我实在不该看到，是我失礼了。”
沈落在前面默默听着，听到第一句时还有些恼，但听到后面那几句对她的夸赞，已掩饰不住眉眼的欢喜。沈观也欣赏地点点头：“你刚才要是敢真个顺着我的话说是，不但我妹妹饶不了你，我也只会当你是个登徒子。还好我没看错，云兄果然如传闻所言，是个坦荡君子。”
云欢微微松了口气，低声叹道：“你拿这种事试探我，就不怕伤了令妹的心么？正值青春芳华的女孩子，最怕被人看见自己没打扮的样子，令妹虽然外柔内刚，却也不例外。”
这话出口，兄妹俩都愣了片刻。沈落嫣然一笑，大大方方地注视着云欢：“看到就看到呗，反正云欢大哥也不是有意的，何况也没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是吧？”
她的目光虽然坦然，但隐隐似有一丝恳求，云欢知道她心里想的肯定是“舞剑”的那一幕，那才是最不该看到的。
“是。”云欢回以微笑，“沈姑娘不怪罪我唐突就好，若不嫌弃，以后我可以教你几招防身的剑术，算是赔礼了。”
三人相视一笑，并肩朝东走去。
步出数里，到了一处稀疏的树林，林中搭了座木屋，此时院中正坐着个光膀子的男人，卖力地劈着木柴。
云欢隔着栅栏看见男人，不禁惊喜万分。因为眼前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救助过自己的方韦！
方韦也注意到有人走近，一抬头，先看见沈家兄妹，慌忙丢了斧头站起身，俯身便拜。沈观笑道：“方老哥，你看看谁来了？”方韦定睛一看，只见云欢慢慢走近，呆了片刻，激动地大叫了一声：“云侠！”急回头朝屋子里叫了声：“宝宝，快出来看谁来了！”
这一声宝宝听得三人心头一颤，两个大男人还好，沈落直接给肉麻得浑身一激灵，表情就好似吃了一嘴的酸梅子一般。
方夫人闻声匆匆跑出来，一眼看见云欢，顿时激动得泪水涟涟：“是云侠！”
他乡偶遇故人，云欢也是激动不已，竟情不自禁连连拍手：“方兄！方夫人！你们果真回到这儿来了！甚好甚好，真是太好了！”方韦赶紧拉开栅栏门，把三人迎进院子，方夫人热情地拉着三人进了屋子，就手又院子里烧起一壶茶水。
比起谷中精舍，夫妇俩住的这栋木屋就简陋多了，进门这间算是正厅，也没什么像样家具，桌子是一张以木板、木棍拼接的小桌，凳子是三个打磨过的木桩，右首墙边是一方半人高的三层碗柜，上面逐层放着碗筷、水盆和瓦罐。碗柜旁是个大水缸，上面覆着木盖。屋子正中横隔着道青帘，从下面隐隐能看到床腿，想来就是夫妇俩的卧榻所在了。
方韦催着三人围桌坐了，这才出去查看烧水进度。方夫人依次为他们放好茶碗，便也出去帮忙。云欢看着二人忙碌而欢快的背影，不由感慨万千。当初在宛部，夫妻俩家道殷实，住的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房子，如今却甘心住在木屋陋室，丝毫不见怨色，可见人的快乐并不在于钱财多少，也不在于房子精陋，而在于是否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不一会儿，茶水烧开，方夫人逐一为三人沏满热茶，便和丈夫笑吟吟地垂首立在一旁。云欢好奇他们与自己分别后的经历，便开口询问。方韦一听他问起，顿时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讲开了。原来自秋娘客栈一别，夫妇二人马不停蹄便来到梵邺，原本担心天医谷冷面无情，还在谷外徘徊了数日而不敢入，谁知没两日，正遇到恰好出谷的沈观兄妹，沈观问清夫妇二人身份来意，吃了一惊，居然很客气地把两人请入谷中，还安排了住处。未几，沈家老太君亲自来见了夫妇俩，虽然脸色阴沉，也没多问什么，给两口子安排了采药和打杂的活，并把他们安置在了这栋木屋暂居。
说完，方韦依旧难掩激动：“那位贵人果然言而有信，真的让我重回师门了！”
云欢却听得微微皱眉，抬头看向沈观：“沈谷主，我能问问么，你们是如何同意接受方兄回归天医谷的？”
沈观摇了摇头：“此事我并不甚清楚，只是前阵子家母忽然告知我，如果有一对方姓夫妇前来拜访，就安置他们入谷，别的她也没多提。不过我也觉得奇怪，以家母的性格，逐出谷的子弟她是绝对不会再接受的。”
云欢心下了然：“那个人”显然单独找过了沈老太君，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打动了固执刻板的老太太。但仔细想想，应该也不是用了威胁之类的强硬手段，否则以沈老太君的烈火脾气，双方非打起来不可，那动静必然很大，沈观不可能不知道。
一念及此，他不由暗暗心惊：从宛部到凤台府，到谟陵城，再到天医谷，“那个人”为了营救自己，究竟奔走了多少地方？
突然地，一个极细微的疑点从云欢脑海里一掠而过。
“那个人”对息神山之变似乎十分了解，那么在那生死攸关的九天里，他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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