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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命中注定吗？\n 我指的不只是爱情。\n 而是，我们之所以会成为现在的我们，其实早已注定。\n 读过的书，听过的话，经历过的事，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决定了我们要去向哪里，会遇见什么人。\n 这天，晚上七点，一个穿着校服的小男孩，坐在华杨医院的手术室门外抽泣，手上都是血渍。他的妈妈坐在他身边，拍着他的背，一直在安慰它。\n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乔一见华勋迟迟没有说话，便缓缓摘下口罩说了这句话，摧毁了这个早已泣不成声的小男孩最后的希望。\n 但，他们真的尽力了。那只狗被送来的时候，几乎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华勋伸手去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欲言又止。\n “还是谢谢你们。”小男孩的妈妈听到这句话，也终于忍不住哭了，但还是起身向华勋和乔一鞠了个躬。\n “去和它做一个最后的道别吧。它以后在汪星一定也会很想你的。”乔一对小男孩说。\n 小男孩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跟妈妈一起进到手术室。\n 华勋看到他们道别的场景，眼眶湿红，转身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n “你没事吧？”方云云察觉到一丝异样，她平时是感受不到华勋有任何情绪起伏的，不会兴奋，不会生气，不会难过，就真的像个冰山一样，永远都是那个温度，那个状态，但今天他一进门，她就觉得，他此刻，很低落。\n “没事。”华勋的嗓子听起来很干。\n 方云云一直以为，医生对生死这件事不会有太大的触动，宠物医生更不用说了。但没想到，华勋会是这副样子。\n “我出去走走。”华勋脱掉白大褂，没有看向方云云，仿佛对着空气说道。\n “哦。”方云云也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什么。\n 过了一会儿，米娅来找方云云一起下班。\n “华勋他每次都会这样吗？”方云云还是忍不住问米娅。\n “嗯？”米娅愣了一下，才想到方云云指的是什么，“没有吧，我也是第一次见他这样。”\n “好吧。”\n 快要走到她停小电驴的地方，她突然想到，今天本来打算去给流浪猫送鸡腿的，已经拖了好几天了。\n “我想到我还有事情，你先走吧。”于是她匆匆和米娅道了别，跑到附近的小摊，买了五个大鸡腿，又到便利店买了一瓶矿泉水，把鸡腿用矿泉水涮了一遍。\n “齐刘海，齐刘海，我来给你送鸡腿啦，快出来。”她对着灌木丛一直叫着齐刘海的名字，虽然齐刘海可能并不喜欢齐刘海这个名字。\n 没过多久，齐刘海就带着他的难兄难弟们出现了，一只猫啃走了一个鸡腿，只有齐刘海在她的面前吃了起来。\n “你看，我说到做到吧，以后咱俩好好配合，姐带你吃香喝辣。”\n “我不吃辣。”齐刘海给了方云云一个白眼。\n “就是这么个意思。”方云云拍了拍齐刘海的脑门，齐刘海嫌弃地躲开。\n “那你慢慢吃吧，我先走了。”她站起身，拍了拍手，准备离开。刚转身，就跟华勋四目相对。他坐在一个花坛边上。\n 他一直一个人在这里吗？我过去会不会打扰他？但是当作没看到也挺尴尬的吧。方云云在心里纠结了一番，还是上前跟他打了招呼。\n “要……聊聊吗？”方云云在华勋右侧坐下，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说。\n “我小时候，也有一只小黑狗，它的脸和脚是黄的，身体是黑的，鼻头也是黑的。”方云云没想到华勋竟真愿意跟自己聊。\n “后来呢？”\n “被吃了。”\n “啊？”方云云瞪大了眼睛，她感觉华勋应该是在开玩笑，但又看了眼他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n “真的吗？”她还是想确认一下。\n “嗯，被我舅舅吃了。”华勋踢了一下脚边的小石子。\n 这下方云云确认他说的是真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再继续问下去。\n 但华勋继续说了下去。\n 十二岁以前，华勋跟着外婆，住在舅舅家。舅舅住在农村，家里条件并不好，会答应养他，也只是因为他的妈妈，每个月会寄来生活费。而这笔生活费，对游手好闲的舅舅华建成来说，是他养活全家的重要来源。\n 年幼的华勋不止一次听到舅舅给他的妈妈打电话，内容大都是以各种各样的借口，让妈妈多往家里寄点钱。比如冬天到了，得给孩子们买衣服，家里的西红柿今年收成不好，亏了很多钱，又要开学了要给孩子买很多东西……\n 每次舅舅请朋友来家里吃饭，或者是表妹突然穿上了新衣服，买了新玩具，华勋就知道，妈妈又寄来生活费了。\n 他没有朋友。没有人会愿意跟他这样家庭的人一起玩。成年人都把自己的阴暗面隐藏得很好，然后在背后给你致命的一刀，而小孩子不会，小孩子只会当面把你推出孤独的深渊。\n 关于爸爸，他不知道他爸爸是谁，长什么样子，以及，是不是还活着。他妈妈从来不曾提起，而他也不敢问。只是时不时会有同学传言，他爸爸是个囚犯，也有的说，是他妈妈跟着别的男人跑了，他爸爸受不了自杀了。\n 他孤独的童年里，唯一的朋友，就是他某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在田埂边捡到的一条小狗。\n 一开始没打算把小狗带回家，怕舅舅不同意，可那只狗一直跟着他，直到他进家门，它才不再往前，就站在院子前看着他。\n 那天吃完晚饭后，他跑到院子里，看到那只狗还在院子外的石头上趴着。他偷偷弄了点剩饭剩菜，给小狗送去。他刚把剩饭放下，那只小狗就迫不及待吃了起来，看样子已经很饿了。\n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那只狗送他上学，接他放学，陪他玩陪他爬山，陪他写作业，也听他说一些不开心的事情。他给那只狗取名叫孙悟空。他希望它，是全世界最厉害的狗。\n 白天华勋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孙悟空就会在学校附近的小摊和垃圾堆觅食，有时候运气不错，能够吃得很饱，有时候运气不好，会饿一整天，要等到晚上华勋从家里偷一些吃剩的饭菜给它。晚上，孙悟空就在华勋家的院子里找一个角落睡觉。第二天再陪华勋一起上学。\n 孙悟空长得很快，很快就从一只小狗，变成了一只大狗。有一天，华勋在和孙悟空玩耍的时候，突然发现它的眼珠有一些浑浊的白色，左眼的白色更加明显一些。不过华勋看它还是生龙活虎的样子，应该没什么问题，可能孙悟空天生就是这么特别。长大后的华勋才知道，孙悟空的眼睛，是先天性的白内障。\n 视力对狗狗来说虽然不是最重要的感官，但也会影响它们的反应速度。随着孙悟空渐渐长大，它的白内障也日益严重。有一天华勋放学，在校门口没有看到孙悟空，他到附近的小吃摊找了好几圈，也还是没有找到，他开始着急了，沿着回家的路，一边哭一边找，最后在一条小路边的草堆里，找到了孙悟空，它看到华勋很兴奋，努力想要站立，可是根本爬不起来。他的后腿在渗血。路上也有一条拖拽的血迹。\n 华勋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包裹着它的后腿，然后抱起孙悟空往家走，可是孙悟空太重了，他一个十岁的小孩力气不够，他只能走几步就把孙悟空放下来休息一会儿，然后继续走。回到家，他把孙悟空放在院子里，给它铺了一些干草，他跟外婆求助。外婆说，狗的生命力很顽强，会自己好的，还会自己去山上吃草药。\n 那几天，一到饭点，他都把菜夹到自己的碗里，然后端着饭碗来到院子里，分给孙悟空吃，自己只吃一点点。他想让孙悟空赶紧好起来。\n 华建成看到他给孙悟空喂饭，在身后嘲讽他：“你对那只狗，比对我这个舅舅都亲，没见过你给舅舅夹菜啊。”他没有回应，继续扒着碗里的最后几粒米饭。\n 孙悟空朝华建成吼了一声。\n “叫什么叫，把你炖了信不信！”华建成冲着狗挥了下拳头。\n 华勋瞪了他一眼。\n “我说笑的。”说完，他就回屋子里去了。\n 到了领成绩单的那天，华勋兴冲冲地拿着三好学生的荣誉证书和双百分的成绩单回到家，想要跟孙悟空分享这份喜悦。在院子的干草上没有找到孙悟空，华勋以为它的腿好了，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他。\n 于是进屋问舅舅，舅舅正在招待几个朋友喝酒。看来今天又拿到生活费了。\n “孙悟空呢？”华勋问。\n “陪唐僧西天取经呢。”华建成喝了口酒笑着说，他的酒友们跟着笑了起来。\n “我是说我的狗呢？”\n “哦狗啊，这儿呢，”华建成用筷子指了指桌子中间用铝盆装的一道菜，里面的肉，不像猪肉也不像牛肉，微微泛红，表面浮着一层清油，“别说，狗肉还挺好吃，就是有点酸。”\n “我说你醋放多了吧。”旁边的酒友跟着说道。\n 华勋不敢相信，这个人居然真的做出这种残忍的事情！那可是他的朋友啊！唯一的朋友！\n 他把书包扔在华建成的脸上，狠狠踢了他的凳子，然后跑了出去。\n “神经病啊，是这只狗早上一直叫一直叫，叫得我烦死了，一只残疾狗，吃了就吃了呗！”华建成挪了下被华勋踢歪的凳子，冲着华勋的背影喊道。\n “真是个小白眼狼，老子养了他这么多年，就这样对老子，好了好了，继续喝。”说完，举起了酒杯。\n 那天，华勋一个人在后山的山坡上呆到了夜里。以前，他经常和孙悟空到这里来玩。在学校里，大家玩丢沙包，他拿着外婆做的沙包，也想加入，但总是会被拒绝。有了孙悟空之后，他就会跟孙悟空玩丢沙包，他把小沙包丢出去，孙悟空会去叼回来，然后他再丢出去。无论他丢多远，它都会捡回来。\n 可是以后，再也没人陪他玩丢沙包了。\n 那之后的两年，直到现在，华勋再也没有主动跟华建成说过一句话。\n 十二岁的时候，母亲把他接到了身边。说是身边，其实只是同一个城市，因为他被送进了一所私立寄宿学校。他和母亲，基本上只是各过各的。只有寒暑假，不上夏令营冬令营的那几天，他们会生活在一个屋檐下。\n 她的母亲，过去是一名小商贩，现在，应该算是一名，企业家吧。\n 他很庆幸终于可以离开舅舅了，他再也不想看到他那副嘴脸，也受够了他总是以自己为借口，向母亲要钱了。在那个小乡村，唯一让他牵挂和不舍的，只有他的外婆了。\n 离开舅舅家的时候，是夏天，但是外婆还是给他织了一件深蓝色的毛衣。他还记得外婆跟他说：“这件衣服外婆特地织地大了点，能多穿几年。”他长得太快了，外婆的毛衣，第二年他就穿不上了。不过，他一直留着它。\n 方云云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瞬间能够理解他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因为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让他学会了时刻隐藏自己，隐藏自己的情绪，隐藏自己的孤独，隐藏自己，被爱的渴望。\n 她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头。当她的手快要靠近他的头发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可能有点不合适，就往下挪了挪，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n “你看过《一条狗的使命》吗？一个电影。”方云云突然兴奋地转移话题，试图安慰眼前这个男人。\n “嗯看过。”华勋回忆起当时自己一个人在家看这部电影，落幕的时候，他泣不成声。\n “跟贝利一样，孙悟空说不定现在已经转世，正在满世界找你呢。”方云云把脸凑到华勋面前，像安慰一个小朋友一样安慰他。\n 她突然凑过来，把华勋的视线也从远处拉回到她的脸上。华勋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睛其实挺好看的，很亮，很清澈，笑起来有点弯弯的。\n “谢谢你。”\n “谢我什么。”\n “没什么”恢复一如既往的平淡语气。\n 华勋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小时候的事情，连杨天榛都没有。他也不知道今晚为什么愿意跟这个人，讲这么多话。不过讲完之后，感觉心里的石头被搬开了。\n 此时，月光穿过头顶的树叶，落在了他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