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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正门前缓缓停下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楚秋原不忍心地用手推了推熟睡的楚江，轻声地唤着，说：“江儿，醒醒吧，我们到家了。”
楚江这一觉只睡了个半饱，但也已经十分满足了，他身上的伤势，也因为安稳的休息，稍微恢复了那么一点儿。
顺着车帘的一道细缝，楚江看到了“天云门”的正门，紫木的门板，黄铜的门环，这个自己无比熟悉，却也五年没有再回来过的家。当年的楚江，是风度翩翩，恍若仙人的少年俊才，门派掌门、长老的宠儿，可如今的楚江，就只是个邋遢的乞丐，他要如何面对这个地方，面对那些故人呢？
楚江望向了父亲，眼中是数不尽的怯懦和求救，他有点儿不敢下车了，有点不敢去面对那些故人了。
楚秋原看出了楚江的窘迫，回应给他一个宽厚的笑容，用沉稳的语气说：“下车吧，这里可是你的家啊。”楚秋原说着，走下马车，掀开了车帘。
楚江最终还是战胜了自己，悠悠地起身，踩着踏板，下到了地面。
门前有四个侍卫，从马车停靠就一直注视着，他们只知道曾经“天云门”的奇才楚江回来了，也听说了楚江被打碎灵丹的传闻，但楚江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是他们非常好奇的。
看着一个乞丐般的男子走下了马车，侍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当年的楚江？那个十九岁就到达神丹境界的天才？他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了？现在的他，还是那个天才吗？还有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强大力量吗？
“江儿，进去吧。”楚秋原说着，迈步走上了阶梯。
楚江默默地跟在父亲身后，早已没了当初的趾高气扬和不可一世，他稍微地抬起头，从乱发的缝隙中看到了侍卫的眼神，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与叹息，并没有楚江以为的嘲讽，因为这几个侍卫，还不知道楚江已经成为了一个废物。
“掌门好！”四个侍卫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迟疑了很久，才弱弱地说：“大少爷好。”
进了前院，来往的弟子和仆人也都震惊了，呆呆地立在原地，他们当然知道，这个跟在楚秋原身后的落魄乞丐，就是曾经“天云门”的荣耀，楚江。可谁也没有想到，那个翩翩公子，此时竟成了这幅模样。曾经的楚江，光是立在那里，浑身都仿佛散发着光芒，而现在的楚江，好似被一朵乌云笼罩，埋没在腐烂的泥沼之中。
疑惑在所有人的心头散开。这个楚江，已经不是当初拥有神丹的少年了，他现在是什么境界呢？金丹？血丹？还是，连凡丹都没有？
楚江小心地看着每一个呆怔的人，其中有一个姑娘，叫眉潇，二十出头，是天云门的女弟子。楚江记的很清楚，自己十六岁那年，这个眉潇溜进了自己的房间，反复吐露着浓浓的爱意，然后爬上了自己的床榻。
作为少年得志的奇才，天云门最有前程的灵师，这种姑娘主动献身的事情，发生过许多次。当年的楚江，自然没有拒绝过，他至今都不明白什么叫做爱恋，但男女之事，却早烂熟于心了。
然而此时的眉潇，握着一柄细剑，看着自己曾经仰慕的男人，看着自己奉上了初次的男人，她的眼中出现了数不清的迷茫和疑惑，甚至，还有一丝后悔。
“江儿。”楚秋原忽然说话，把楚江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是。”楚江唯唯诺诺地回应着。
楚秋原说：“你先去洗个澡吧，这幅样子去见你娘，你娘会伤心的。”说完，楚秋原一招手，一个侍从就走了过来，楚秋原吩咐他：“去给少爷准备温水和衣衫，少爷要沐浴更衣。”
······
木桶中的热水升腾着蒸汽，楚江盘坐在桶里，已经基本清理干净了自己的身体，和杂乱的头发。
他看着自己浑身上下，密密麻麻的小红点，一时间失了神。这些，就是银针扎破他灵脉，留下的印记。虽然经过半日的小憩，这些印记的颜色已经消失了一些，不过还是在提醒着楚江他曾经受过的屈辱。
楚江从桶中站起了身，他不想再呆下去了，虽然躲在这个无人的房间里，可以让他全身心都放松下来，但是，他还是想快一点儿见到娘亲。他和娘亲，已经五年没见了。
楚江穿起新衣，扎上腰带，束起头发，在镜子前照了照自己的样子，基本已经恢复成当年那个公子哥儿了，只是满面的疲倦掩饰不住，以及他眼中自信的光芒，怕是永远都回不来了。
楚江鼓了鼓勇气，让自己看起来坚强一些，然后才推门走了出去。
······
韩雁蓉坐在椅子上，看着桌前冒着热气的桂花糕，这是儿子楚江最爱吃的，而且只爱吃自己做的。桂花糕早上就做好了，韩雁蓉眼巴巴地盼着儿子回来，一直到了黄昏，听说儿子进了家门，她又赶紧拿去厨房热了一遍，生怕凉的桂花糕，不合楚江的胃口。
自从听说楚江触怒天帝，被打碎了灵丹，她就开始伤心失魂，已经好几天没睡着觉了，一想到孩子在天界遭受着苦难，她的眼泪就不停地掉，若不是丈夫极力安慰，她怕不知道哭晕过去多少回了。
一个身影站在了门口。
韩雁蓉激动地抬头，就看到了门口的楚江，楚江的脸上带着笑容，可是做娘的，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楚江怕她伤心的强颜欢笑罢了。
楚江看着五年不见的娘亲，娘的身体有些发胖了，是个典型的中年妇人，可脸上的皱纹，并不能掩盖她曾经的美貌。娘的神色很差，眼睛红红的，头发也白了几根，楚江知道，这是娘这几天担心自己造成的。
楚江哽咽了，可又不想让娘伤心，于是强忍着悲伤，甚至带着一点儿笑意地说：“娘，我回来了。”
韩雁蓉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到了楚江面前，然后握起楚江的双手，看着楚江那熟悉，却又有点儿陌生的脸庞。楚江的手上，全是硬硬的伤疤，他的眼里，也满布着血丝，韩雁蓉何曾看过自己这天之骄子的孩儿，这副落魄的样子啊。
五年前，她挥手送着楚江去往天界，她不舍自己的孩子离开自己，可是为了楚江的前程，她还是毅然地放下了手，她不想成为儿子的牵绊。可是谁能想到，自己的孩子去往天界，到最后竟是落得这个凄惨的下场，若早知道如此，说什么韩雁蓉也不同意楚江离开，就是有天大的阻挠，她也绝不同意！
母子相望无言，他们的心都在颤抖着，可谁也不想勾起悲伤的氛围。
还是韩雁蓉打破了沉默，指着桌上的桂花糕，说：“江儿，想娘的手艺了吧，这是娘今天做的，快趁热吃吧，再晚就凉了，不好吃了。”
楚江坐到了桌前，拿起了软软的桂花糕，一口咬下去，所有童年的回忆在一刹那袭上心头，紧跟着，他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夺眶而出，啪嗒啪嗒地落在桌子上。他埋着头，不想让母亲看见自己哭泣的样子，然后大口地吃着桂花糕，想要止住自己的眼泪。但是眼泪哪是能轻易止住的，反而更加地汹涌，以至于他整个人都抽泣起来。
被天帝打碎灵丹，口吐鲜血的时候，他没有哭。
被千万根银针扎入身体，摧毁自己灵脉的时候，他没有哭。
在天狱门外，受着看客无尽的嘲讽的时候，他没有哭。
可是现在，在娘亲的面前，吃着娘亲亲手做的糕点，他不再是那个万人景仰的天才灵师，而只是一个离家已久，饱经苦难的孩子，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他哪里还能忍得住哭泣呢。
韩雁蓉看着儿子抽泣的模样，心都快要碎了，可她还是忍住了悲伤，轻轻地抚摸着楚江的脑袋，慈爱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只要在娘的身边，你就什么事都不用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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