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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全白的瘦弱老太婆身后跟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女，两个人一前一后，握住同一个木棍。
那个少女一看就是瞎子，漆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凭声音辨别位置。
两个人上身都穿了一件土黄色的粗麻布衫。像印度教徒那样，露出半边骨瘦如柴的肩膀。
下身都穿了一件蓬松红裙，打着两片赤脚踩在土地上。
老太婆一只带着桃木手钏的手举在在胸前，闭了眼睛，嘴里一直在念叨些什么。
看到两人右边脸上都用朱砂涂抹了两道红，说不出的诡异。
李满满立刻想起来了，她曾经在街上见过她们。
实在是这两个人的打扮太过前卫，让她记忆深刻，见到第二面就完全想起来了。
李满满再次低下头看两个人的脚，发现和小团子的很像。
皮肤又黑又粗，明显经过了太阳的暴晒。脚趾甲虽然有修剪，却也很丑陋，脚掌很厚，不像是正常人的脚底那么薄。
她抓着刘槐花的手问：“娘，你是在哪里遇见这两位的？”
刘槐花激动地笑着说：“我挖了很多木薯回来，走在路上的时候，被乩婆叫住了，”
“旁边这位是她的乩童。”
李满满点了点头。
立刻对乩婆和她身后的乩童说：“我家夫郎前几天刚生产完，恐怕不方便，请问可以坐在外面吗？”
她不想让他们打扰秋苗和孩子。尤其是这种神神叨叨的人，指不定要对孩子做什么。
李满满说完，就让小团子去拿凳子。他应了一声，跑到棚屋里面去拿凳子了。
乩婆听到家里有产夫，皱纹遍布的老脸上立刻露出嫌弃厌恶的神情，她回过头看了刘槐花一眼，有些不悦。
刘槐花连忙低下头道歉：“对不住，乩婆实在是对不住。”
“我忘了给你说这件事。”
秋苗爹也在旁边跟着道歉。
“我们忘了，您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神，家里有产夫会冲撞你。”
见到乩婆脸上稍微舒展了些，李满满惊讶过后，又对她和后面的乩童解释。
“我娘爹不是故意的，只是见到你们太高兴了。”
“我们家，还是第一次来这么尊贵的客人。”
她记得在历史书上看到过。
说刚生产过的女人煞气特别重，被一些道教人士所厌恶，更有一些人，认为女子的阴血生来带不吉，在祭祀和一些重要活动中不会让她们出现。
这里既然是颠倒过来的世界，那么对男子的偏见应该是一样的。
小团子一手拿着一个小凳子过来，放在了棚屋侧面。这里是阴凉之地，不会晒到太阳，李满满请她们坐在了那边。
秋苗爹赶紧给两位端来了两碗清水，递到她们手里。
“家里实在太穷了，没有什么吃的。”
他苦涩地笑着。
秋苗爹着实有些无奈，一般做法事的来家里一定要好好招待人家的，可是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吃的。
乩婆微笑了下：“没事的。”
她身后的乩童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空洞的眼睛直视前方，安静地站着。
乩婆看向了一旁的李满满。
她独特的书生气质在这个家里格格不入，并且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儒雅。
尤其是她见到自己，眼中并没有露出对神明的敬仰之情，这让她感到奇怪。
“李满满，”
“你是什么人？”
乩婆问。
刚才在回来的路上，她已经把他们家的情况向刘槐花打听清楚了。从家里几口人，叫什么名字，都了解了。
却唯独忘了问家里有没有人生孩子这件事，差点被这煞气波及到，幸亏没有牛棚里面。
李满满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乩婆会对她感兴趣。
一直守候在旁边的刘槐花秋苗爹也没想到乩婆进家里第一件事，就是问李满满是什么人。
李满满转过头看向乩婆，接着微笑起来：“我是五福村的人。”
这回轮到乩婆纳闷了。
她端起碗中的清水一饮而尽：“我知道你。”
“你们村里的人都说你见过菩萨，被菩萨收为了弟子。”
“真有这件事吗？”
李满满脸上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还有人说你在阎王手底下当差？”
“到底，哪一个是你？”
乩婆又问。
李满满笑得更厉害了，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而在乩婆眼里，看成了她在得意的放声大笑，已经用这笑容回答了。
这些事要她如何回答？
哪一个都是虚无缥缈的神话人物。
编故事，她倒是会，只怕她怕编的前后不一样就麻烦了。
一旦和神鬼沾上，人们脑子里就会猜测出多种版本。不用她说，她们也会创造出各种各样的内容。
旁边刘槐花和秋苗爹见到插不上话，只好待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看着。
小团子也是，他听不懂。但是他喜欢凑热闹，大人围聚在一起，也挺有意思的。
“李满满，你现在入教了吗？”
乩婆问。
李满满摇摇头。
“心中有神明，时刻积德行善，便是在用心在供奉她。”
“我不认为，入教是一件必要的事。”
乩婆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她有些为难地看向旁边的刘槐花秋苗爹，又问她们：“你们家可有人信仰莲花教？”
刘槐花秋苗爹点点头。
“我们信的都是观世音菩萨。”
“那就好，那就好。”
乩婆脸上带着笑容，再次对李满满说：“既然，你们家里人都是菩萨的忠实信徒，你为何不跟他们一起成为菩萨的弟子呢？”
还未说完，乩婆连忙改口：“罪过，罪过，”
“你已经受了菩萨的点化，更应该供奉她老人家。”
李满满不解。
“我已经在心里供奉她了。”
“这样做是不够的，你得自己出香火来表明……”
旁边的刘槐花，秋苗爹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对着李满满点头劝说。
“要入教的话，是要给菩萨供奉香火的。”
“你出两文钱，乩婆会给你一个证明，证明你是观世音菩萨的弟子。”
“这样，你就能得到观世音菩萨时时刻刻的保佑了。”
李满满听明白了。
她诧异地看向旁边的乩婆和她弟子，原来她们是来骗钱的。
不过，两文钱也没有多少。
李满满脸上依旧是礼貌的笑容，却越笑越勉强，感觉像是在强迫她一样。
看到李满满为难的样子，乩婆看了一圈牛棚贫瘠的四周，叹息道：“你家里也很穷……”
“唉，”
“算了吧，”
“只要你诚心入我们莲花教，”
“第一次的香火可以免了，以后记得见庙烧香拜佛。”
说完，她咳嗽了一声，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袱里，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深褐色的木匣子，伸手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一张小小的黄色纸片。
乩婆拿在手里，对着李满满低声叽里咕噜了一段听不懂的语言，然后伸手在李满满额头上点了一下。
“好了，这样你就是我们莲花教的弟子了。”
李满满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她被她突然念诵的样子吸引，虽然现代已经没有封建迷信活动，但还是有和尚念经的。
她在认真听她念经，想听里面念诵的是什么内容，结果乩婆直接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
这就算入教仪式完成了？
这么草率？
不过，也仔细想想，她们的确是没有什么条件做太多复杂的仪式。
乩婆见仪式完毕，十分高兴。
对李满满说：“既然你是见过菩萨的人，想必灵性十足，比普通人更能通神。”
“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做我们这一行，替人卜卦消灾？”
李满满立即摇头，笑着说：“不行，不行，您别开玩笑了。”
乩婆的神情却是很认真，一双深沉的眼睛盯着李满满。
“你是被神选中的人，”
“一定能替百姓更准确地传达神的旨意。”
刘槐花秋苗爹听到，具是惊奇地看着李满满，目光渐渐变得敬畏，脸上带上了笑容。
他们一直认为李满满是经过菩萨点化变好了，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
如今，经过乩婆这样一说。
刘槐花和秋苗爹也都认为李满满是下凡历劫的半个仙童了。
李满满深深吸了一口气，完全不知道作何解释了。
何况，这也不好解释。
是她先把自己的穿越和神鬼挂上钩的。
若是直接全部道出，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反而会被人当作妖怪烧死。
“我认为这种神圣的事，轮不到我来做。”
“这种事，需要身心至纯至洁的人。”
“我已经成家，有夫郎了。”
“做这种事，恐怕会被人诟病。”
李满满为难地说。
乩婆听闻点点头，沉吟了会，道：“奥，是我忘了。”
“想要做乩仙，必须是童女之身，得把自己的身心奉献给神仙，这样神仙才会通过你的身体，降下神意。”
李满满重重叹息了一声。
“所以说，我与乩仙实在是无缘。”
她可不想通过装神弄鬼去招摇撞骗，赚这种钱的风险很大，要是被人拆穿，恐怕不是被打一顿那么简单了。
乩婆有些无奈。
“既然如此，那好吧。”
刘槐花和秋苗爹却是有些可惜，他们都惋惜地看着李满满，都认为她错过了一件大好事。
可是没有办法，她已经成亲了，不然会成为十里八乡受人爱戴的乩仙。
小团子完全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不一会，跑进了牛棚里给秋苗说了这件事。
忽然，乩婆旁边的乩童直直栽倒了地上。
“砰”地一声，吓得刘槐花和秋苗爹后退一步，叫起来：“怎么了？”
“这是怎么了？”
说着，两个人连忙上前把乩童扶了起来。
乩童仍然是虚弱地依靠秋苗爹肩膀上，眼睛费力睁着，发白的脸色看上去有些糟糕。
“这是中暑了吗？”
李满满问。
她立刻对秋苗爹说：“爹，把她扶到床上休息一会吧，”
“躺一会，就不晕了。”
乩婆一脸担心，想要说什么，见刘槐花和秋苗爹把人搀扶到了棚屋里面的一处简易床上，放下了心。
“谢谢你们了。”
乩婆说完，看了躺下来的乩童一眼，脸色有些难看。
就在这时，乩童捉住秋苗爹的手臂哀求：“能不能给我点吃的？”
秋苗爹听到震惊了。
旁边的刘槐花也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两个人脸上都是难以置信。
外面的李满满也听清了。
她转过头看向旁边的乩婆，却见乩婆苦皱起一张脸，低头重重哀叹了一声。
“你家里有吃的吗？”
“给她一些吃的吧，”
“已经饿了三天了，”
说完，乩婆脸上滚落下来两行眼泪，她立刻抬起枯瘦的老手擦掉。
乩婆又是重重咳嗽了一声。
李满满点了点头。
问秋苗爹：“爹，家里还有没有吃的？”
秋苗爹手足无措地看向灶台边，叹息了一声：“能请您等一会吗？”
“我给你们做饭，”
“家里人多，每次做的饭，都剩不了。”
秋苗爹赔着笑说。
“好，麻烦你了。”
乩婆捂着嘴，咳嗽了好一阵。
李满满看了一会，向乩婆问：“你也饿了吧，”
“感觉你一直脸色发白，看上去也不好。”
乩婆被拆穿了，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她尴尬地红了红脸。
“我们从马家村做法事出来，已经过中午了。”
“那家人没有给我们吃的，也不结银子。说是等家里的鬼驱干净了，会把钱送过来。”
说到这里，她闭了闭眼睛，表情很是难受，像是在强撑。
“这一行并不好做，”
“我们只是糊口吃饭，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可怜这个小瞎子……”
李满满没想到乩婆会对自己全盘托出。
乩婆见她惊奇地看着自己，笑了下说：“我知道，这瞒不住你。”
“从你的眼神中，我能看出来，你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
乩婆停顿了一会，又继续道：“我们迷路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见到了你娘。”
李满满看着乩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深深呼了一口气，觉得胸口中有什么东西填满了，很是憋闷？谁能想到七里八乡的神婆都过得这么艰难。
真是艰难的世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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