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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蓝山 > 第79章 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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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小冉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给她翻拍的美人图,刚修完给她就直接发出去了,我合理怀疑她压根没想过要拿给公司审核,但她表现得很自然,满不在意的样子,说拍挺好的不用审。

    她很潇洒,但我算不上潇洒。我跟她说我在关注网民响应,但其实并没有,因为我做不到置身事外,没有勇气关注这场案子。

    但她确实很上镜,我在做后期时就发现,拍她出的效果甚至比原画还要好看。画里的人物透着一股高贵沉静,裴小冉穿着一样的裙子,台灯把鹅黄色的光投到她身上,她就不再是那副不学无术的样子,眉弯目垂的脸上,浮现出矜持又灵动的娴雅来。比起原画就多了些故事感,竟然更加生动栩栩如生。

    裴小冉在国内的知名度并不太高,但她靠着强硬的实力和吸引人的性格,很快聚集了自己的关注度。她和我、和周憬都不一样,她是无所畏惧的,所以做什么都听凭自己的意愿,这样的性格让她的形象更接近完整的“人”,而不是官方树立的工作机器。

    万幸裴小冉给我的请函是模特自带的私人摄影,所以我可以免于跟其他媒体人一样长枪短炮地抢摄影位,但还是免不了遇到同行,然后发生一些摩擦。

    彩排人稍微少些,可能是因为抢累了,都在趁彩排的时间养精蓄锐,以便迎接明天最后一场拍摄。裴小冉说很多真正意义上的好图其实是在彩排出的,因为彩排是最接近正式上场的时候,但摄影位竞争没有那么激烈,模特状态也放松,所以我很配合地早早跟着她去场地拍摄了。

    裴小冉出场顺序靠前,她走完换了常服,但没卸妆,可能是想等结束再磨一遍t台。我拍完一轮下来,找了个位置坐下,抱着相机看里面的照片。

    突然兜里手机震动,我自觉地走到走廊里接。

    是聂云竹打给我的,第一句就是问我最近有没有看新闻,我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说我这就去看。

    他语气沉重,让我疑心是裴小冉上午发的图出了什么问题,要么就是欧然又作妖。我出差就是为了这件事,时刻关注舆论动向是应该的,所以听他问我有没有看新闻时,下意识有点心虚的慌乱。

    我手忙脚乱地找app,却发现早被我卸了,于是又手忙脚乱地翻到应用商店准备重装,聂云竹清了清嗓子,让我别找了听他说。

    我安静下来,重新把听筒凑到耳朵旁。

    他问我下面还有没有拍摄。

    我一头雾水,但还是老实坦白说明天有一场,但任务不重,想拍的刚刚彩排都拍差不多了。

    他闻言答了声好。沉默。

    我没由来地心慌,扶着相机的左手抖了两下。两个工作人员路过,熟稔地跟我用英语打了个招呼,我笑着点头回去,目送他们从我身边进了化妆间。

    电话那头仍是没有声音,令人心悸的沉默。

    过了足足两三分钟,聂云竹才开口,“楚恬,你一定要坚强。”

    我心猛地一跳,捏着手机的手腕过电一办顿了顿,我想问怎么了,发现自己说不出来话,嗓子干涩得发疼,我清了清声,稳下神来嗯了一句。

    他又停了半分钟,才说道,“宋其自杀了。”

    我像被抽走了什么,整个人都恍惚起来了。但是不可能啊,一周之前我还看见他好端端的,伤也在慢慢的养好。我挪开手机屏看了一眼,还在通话界面。

    我磕磕绊绊地说出个“啊?”字,走廊尽头传来一点声响,我仓惶地往左侧回头,眼神一下子就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什么都没有,只是走廊里一盏灯熄灭了又亮起来。

    后腰突然发虚,左手下意识松开相机去扶身后的墙,刚碰到带点凉意的墙面又触电般收回来,不知该放哪里,揣进口袋又不妥,绕了一圈,只好又回到相机上。

    我好像从没这么六神无主过,嘴巴好像一直紧闭着,又好像已经开开合合好几回。我想问真的吗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但我能发出的全部声音,就只是混乱的呼吸和无意识的吞咽。

    我整个人发虚,察觉到裴小冉走出来找我,跟路过的工作人员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目光。我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蹲下了,左手仍保持着托镜头的动作,只是握手机的那只胳膊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裴小冉陪我站了一会,然后我站起来挂了电话。

    我一定是蹲了很久了,腿和脑子都麻着带点胀痛,刚迈了一步就脚步不稳地晃了晃。裴小冉伸手来扶我,我摇摇头说没事。

    她没问我怎么了,只是和我并排站在走廊里站着,站了好久。这次她没有吸烟。

    晚上她问我明天还能拍吗,我说可。

    我一直觉得,很多时候人之所以会不知作何反应,大都是因为没有提前设想过类似的场景,譬如在讲座上睡着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譬如跟同学约好一起去吃饭结果他出门就扭伤了脚踝,譬如宋其毫无征兆的死亡。

    但这条逻辑是禁不起推敲的,仔细一想就能发现端倪。其实宋其要自杀也不是完全没有预兆,在我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的时候,在他抬头对着dv镜头青涩地笑的时候,在我们一起看完视频闲聊的时候,他的死又好像早有预兆。他总是说一箩筐的谢谢,好像恐怕别人不相信他的赤诚。

    这种事是不能细想的,一细想就觉得他已经暗示过我们很多次,好像所有与他相处的细节都变成了死亡的伏笔。人一旦醒悟就会觉得无限懊恼,因为自己好像曾经拥有过那么多拯救他的机会,但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知道自己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完成了第二天的拍摄,晚上裴小冉请团队成员吃饭,造型师啦助理啦什么的,没有邀请我,她知道我不愿意去。

    我自己在熄了灯的屋子里坐着,电脑屏幕把一张张照片倒映在我眼睛里。

    我把这一年多的照片都看了一遍,尤其是宋其那几套,看得格外仔细,宛如自虐。

    裴小冉再次闯入,这次她没有敲门,看见我以后,也很默契地没有开灯。

    “给你带了粥,起来喝点儿。”她走过来拍拍我肩膀,我没动弹,她就很有耐心地站在旁边跟我耗着,好像在比谁能耗得过谁。

    我妥协,站起身来去开灯,然后坐到餐桌旁。

    裴小冉从头到尾都没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埋头喝粥的时候,她就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喝。

    我喝得很慢,好像喝得慢一点就可以不用去接受什么,就能晚一点迎接现实。好吧,我承认我是喜欢逃避的。

    吃饱之后裴小冉也没走,很安静地陪我坐着,我看见她习惯性地手往兜里摸了摸,然后又拿出来,压在膝盖上。

    我把手摊开,往她面前一搁。

    “?”裴小冉罕见地愣了一下。

    我手指勾了勾,眉眼低垂着看她。她会意,在兜里掏出烟来放到我手里。

    我没点烟,反手揣进兜里,起身去拿相机,“走吗?去拍照。”

    裴小冉心领神会地跟上。

    我在酒店顶楼的玻璃花园完成了aml的拍摄,镜头里裴小冉素净着脸,单薄的吊带裙比起礼服更像是睡衣,她一只手臂搭在玻璃护栏上,另一只手攥着几枝零散的玫瑰,无数车流把背后的夜色点缀得灯火辉煌,她赤脚站在繁华里,面色冷漠里带着悲悯,又像流离失所又像把时代踩在脚下。她背对着城市站在冷风里,像一株枯败的玫瑰。

    我有时候看不穿这是什么样的时代,一面有太多的人因为生活在这样的时代而倍感自豪,另一方面,又有人在璀璨绚丽的灯火里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赴死。

    但我好歹有一支笔,还算不上一无所有,在我贫瘠的笔下,有一朵玫瑰。

    裴小冉披上外套朝我走过来,我俩相互倚靠着,在寒风里点燃了那支烟。

    我被呛得咳嗽,她乐不可支,我也笑,我俩笑成一团、颤抖不止,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俩笑了好久才平静下来,我倚着护栏。我说周憬会杀了我的。

    她耸了耸肩说都一样,不抽烟你也好不到哪去。

    我嗯了一声,叹了口气。远处的高楼还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像一只只矩形的眼睛,这座城市是一颗最昂贵的珠宝,一群疯狗垂涎着,眼睛冒出绿色的光,而我们在灰烬里捡拾起玫瑰,自以为得到了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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