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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有记忆，就与这胖子同在一只小舟上。他掌舵，我掌灯，日复一日往返此生与彼岸。
忘川之上往来引渡的船只络绎不绝，但掌灯人手中提着的那盏长明灯的微光，荧荧点点渗不透周边密不透风的黑暗。
胖子总是哼着一首曲子，我听着熟，便问他。
胖子看了我一眼道，“红高粱。”
他说这还是我告诉他的。
在我来之前，他一直与脸上有刀疤的人同舟共济，那刀疤坐在船头晃悠着长明灯，总唱着“往前走，莫回头”，久而久之胖子也就学会了。
但我不记得。
胖子理解道，喝了孟婆汤能他娘的记得就怪了。
听胖子说，是他和刀疤渡的我，刀疤看着我离开，看着我喝了孟婆汤。
我问，那兄弟人呢？
胖子说，投胎去了。你是他想渡的人，渡了就走了。
忘川之上摆渡的孤魂都在等人。
前尘未断干净，便守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护那人最后一程。
我自然也是胖子在等的人，之一。
我们不知道在这忘川上往返多少年岁，渡了不知多少人，但一直没等到。
刚来的时候，胖子经常和我说些东西，比如魂魄没有形，是一团雾，人间有亲人想念，才得以化形为他们心里惦念的样子。再比如，他说我的魂魄长得清新脱俗，一看就知道年轻富有才气。
我无处求证，忘川水漆黑，映不出任何影子。
胖子问我，他长什么样？
我说，元帅。
胖子说，这么帅。
我说，天蓬元帅。
他笑骂，船跟着他身体晃动幅度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上留下微微涟漪。
九泉之下没有昼夜，没有时间，偶尔会有去人间办公的鬼差会坐上我们的船，几番询问，才知道原来我和胖子已经在这儿摆渡百余载。
但百余年过去了，我和胖子的样子非但没有模糊，反而像用笔一遍一遍描摹过般清晰。
摆渡时，去程我和胖子听灵魂生前的故事，归程就研究出一套密码，靠敲击声交流。
我和胖子颇为得意，这忘川河上，没有第三人能听懂我们的交谈。
我们渡了太多人，没了半边脑袋的女孩子，混沌成一片雾的老太。我们听了太多故事，甚至以为会这样再过百年。
日子不温不火地过着，鬼魂不会累，不需要休息。这日我们刚渡完一位寿终正寝的学者，听了一路建筑概论。
归程时胖子敲打着密码，直喊头痛，我刚想打趣，望向他时却愣住了。
我们的形态越来越朦胧，几乎趋近于烟。
“他要来了。”
胖子敲击着木船。
是一片静寂，然后，“好久不见。”
一样是敲击声，只不过不再从我这边传出。
我们愣愣地看向岸边，只见一团雾敲击着渡口旁的木栏。
没有声音，没有样貌。
但我们知道就是他。
我们只是，好久不见。
百年弹指间，执念系故人。
这个小小的庭院，就如同一个小小的福利彩票点，每天起床，我都要用尺量一下苔藓是不是长大了一点，胖子给每根水草都起了名字，希望它们子孙满堂。幸福和所得，原来可以这么微小。
闷油瓶只是看着我们，我们的庭院里有苔藓，他的庭院里有我们和四季。
雨润清风，远山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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