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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害怕张养浩这种读不懂的眼神。比小时候被师父责罚、长大了被主人教训的眼神，还要更可怕。
一路跑出了达鲁花赤的官府，禅儿才缓下来，慢慢走。心思开始放在案情上。
按照张养浩的说法，袁纲肯定是整个卖囚案里的头目，他手底下有一个庞大的组织。而不像袁纲自己所言，就是几个捕快小打小闹，赚丧尽天良的钱。
如果这个组织够聪明，很可能今晚不来救袁纲——他们会看破这是个有意纵虎归山的局。
如果袁纲的身份够份量，或者他自觉到了性命攸关，那这个组织就一定回来救他。
禅儿决定，要推这个组织一把。
她抱着剑，冷眼看着过路的人。
街上一个穿着蓝袍子的青年大胖子，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吓得老弱妇孺远远就要闪躲。
禅儿想了想，他是刘千户家里的嫡子。听说刘千户的正房生产的时候，受到了天王神下凡的惊吓，凡胎肉身，经受不住，吓得难产了。生下了这个嫡长子之后，撒手人寰。
刘千户再续弦，继室有意纵容嫡长子为非作歹，刘千户也无暇教育，这个嫡长子就走歪了。文不成，武不就，天天欺男霸女。刘千户看他成了废物，不可能继承衣钵，在官场上有所成就，也就不再花心思管教。
他变本加厉，像脱缰野马一样。安西府尹看见他就头疼，手上关于他的案子和罪状，多得数不过来。每次要惩治他，他父亲就提着礼物踏上门来。
礼物是其次，主要是警告府尹。
府尹虽然统管整个安西府的大小政事，说到底只是个做事情的人。刘千户却是上千户，安西府是他的地盘。
府尹过些年就会去其他地方上任，如非必要，不会跟千户这般地头强龙对抗。但是刘千户的嫡长子实在太顽劣，虽然犯的不是大罪，行为举止是真真的下作。官家子弟里，这类人是最不入流的。所以他也只能对着老百姓逞凶。
那嫡长子看见路边站着一个绝世美人，心中一动，口水差点流下来。但定睛一看，是人见人怕的女罗刹禅捕头。口水顿时缩回去，这哪里是绝世美人，这就是索命的阴差。
他立刻目不斜视，策马奔过去。
禅儿见状，在他经过面前的时候，及时地给他抛了个媚眼。
那人心中狂喜，原来这美人喜欢自己！他顿时神魂颠倒，欣喜若狂，都忘了怎么开口说话。
还没来得及表达爱慕之意，禅儿飞起，一脚把他踹下马。“傻大个，让开。”
他重重地撞在旁边的大石头上，瘫在石头旁叫唤了半天，缓不过来。也没人搭理。来来往往的人不敢明着取笑他，但脸上都莫名地挂起过节一样的笑容。
那块大石头，还是他父亲亲手放在集市上，题字“安西市坊”，作为圈地的界碑。向众人宣告，这是刘千户的地盘，他保护他们，他们供奉他。如今他嫡长子躺在那里哎哟叫唤，相映成趣。
禅儿一路策马飞奔，那匹马被刘千户的儿子打扮得非常华丽，惹人注目。禅儿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一路绝尘而去，直奔南城监狱。
她人还没到，消息已经传到了南城监狱。文式停下了手中记录案情的笔，正在供述死囚名单和体貌特征的袁纲顿时慌了：“你们，你们一定要拦住她啊！我肯坦白交代，就是要你们保护我，不要让那个疯婆子靠近我的！你们不能没有信用！”
文式打发身边的狱卒去拦住禅捕头：“你们三个去门口，就说是达鲁花赤的命令，不可胡闯南城监狱。算了，你们十个人全都去吧，再叫上五个狱卒，一起去门口拦着。这里留两个狱卒看守就可以了。”
那十人听命而去。文式皱着眉头，又叫住他们：“请务必拦住禅捕头。”
袁纲脖子上戴着枷锁，两只手被困在枷锁的手洞之中。脸色蜡黄，惊惶不定地看着文式，仿佛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文主簿，我们好歹共事了几年。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着疯婆子破坏规矩，殴打犯人呐。”
他一边说，一边往墙角的稻草堆里躲，离牢房的门口远远地，仿佛那里有瘟神。
事实证明，他的害怕是准确的。
只听见不远处不断地传来重物坠地和男人惨叫的声音。片刻之后，禅儿一身煞气，手握着长剑已经来到牢房门口。
“啊！”袁纲像见了鬼一样惊恐地尖叫起来。往稻草堆里钻。
文式叹了一口气，从临时摆放的书桌后面站起来，挡在牢房门口：“禅捕头。袁纲是达鲁花赤下命令保护的，你这样做，不太合规矩啊。会让文某没法交差，达鲁花赤也下不来台。”
袁纲疯狂地点头。表示赞同。他一直看不起这个文主簿，但是今天，此时此刻此地此情，他打内心觉得文主簿真是条汉子。
求求老天，让文主簿突然高大威猛起来，拦住那个疯婆子。
可惜，老天没有这个打算。文式被禅儿一把推开，趔趄了好几步才站稳。比外头那些被打到受伤的捕快狱卒相比，她对文主簿已经算是手下留情。
她走过来了。
每一步都像在碾着袁纲的五脏六腑。他看到命运已经在张着大口等他。
“你不要过来！你连达鲁花赤都敢不放在眼里！你还有没有王法了！”袁纲很想抱头鼠窜，但是他双手都被困住了，只能拼命地把头藏起来。
“跑什么。我也跟你共事过一段日子，怎么不跟我求个情呀？你跟文主簿求情，管什么用？又不是他想打你。”禅儿像一只玩弄猎物的虎豹，笑盈盈地说。
她一脚踩在稻草上，挡住了袁纲逃窜的去路。
袁纲想起当初自己第一眼见到她，还在心中亵玩了一番。真是被驴踢了脑袋，才会觉得这个女子撩人。
“禅捕头，求求你，行行好。我知道错了。我也在全力地补救，你总得给我一个机会啊！”袁纲苦苦哀求。
禅儿一把将他的下巴捏住，扳过来，让他直视自己。袁纲脸不能动，眼睛还努力地躲向别处，不敢看禅儿。
“那些犯人，是不是也求过你给一次机会？”禅儿问。
袁纲顿时没了声音。他，她，很多个他和她，都曾求饶过。原来死到临头的求饶，都是很有诚意地，就像他此刻一样。
老天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逃离这个疯女人的魔掌之后，一定不会再让她看见我！袁纲心里在祈祷。他们一定要抓住今晚的机会，来救他。
不，他们应该马上就来救他，不要等到今晚了。袁纲怨恨地想。
“啪！”脸上挨了一个大耳光，随即胸口又挨了重重的一脚，一阵剧痛传遍内脏，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禅捕头！”文式大惊失色，往前走了几步，想要阻止，却又不敢。
“闭嘴。”禅儿双眼通红，“谁都不准跟我讲规矩。我不稀罕听废话。”她反手又一巴掌闪过去，袁纲的嘴角全都破了。禅儿又一脚踩在他腿骨上，袁纲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规矩？王法？”禅儿一脚踹中袁纲的脸，“狗东西，也敢吠这两个字。”
文主簿想了想，下定决心，往牢房之外跑去。
“嗷嗷嗷嗷。”袁纲的脸已经肿得老高，口齿不清地叫着文式。他想说的是“别丢下我”，旁人只能听到嗷嗷嗷嗷。
“蹭！”禅儿寒光闪闪的长剑出鞘，剑尖从袁纲的头顶慢慢滑下来，停在咽喉的位置：“咱们好歹也有同袍之情。我送你一程，你就不必等刑部的处斩手令了。那个要等很久。我怎么舍得让同僚等太久呢，让你插个队吧。”
禅儿狞笑着。
“嗷！”袁纲绝望地喊。
突然冲进来全副盔甲武装的官兵，为首一人身手也不差，脚步奇快，人还没到，声音已经传过来：“花禅儿！住手！达鲁花赤军令，卸去你捕头身份，立刻押回安西府。择日遣回大都！”
“嗷！”袁纲热泪盈眶。天理昭昭啊！达鲁花赤也容不下这个疯女人了！
禅儿飞起一脚，狠狠踹在袁纲前胸。头也不回，潇洒地带着佩剑，被这群官兵带走了。
她余光瞥见牢房另一边通道的拐角处，一道黑影急忙忙地跑走。
文式怜悯地看着不成人样的袁纲。看来今天他已经不能再交代什么案情。他叹了口气，交代狱卒一定要看好他，并且找个郎中给他打理一下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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