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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明月照冰雪 > 第928章 畏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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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叹完后,她忽然就想起了,年少时见过的一个场景。

    年轻貌美的沽酒娘子捂着脖子爬向药铺,鲜血从她指缝间汩汩流出,她张着嘴,无声地求那个坐堂的老大夫救她。老大夫看着她身后的匪徒,连连后退,慌忙让店里的徒弟伙计关上了大门。沽酒娘子倒在了台阶上,手离那扇门只有一寸远,眼睛一直没有闭上。

    后来她的医术学得还不错,若以此谋生不是问题。因为那日若所见,她却没想过要做一个大夫,除了身边的人,她从不给人看病。

    她不是觉得那个老大夫做错了。

    他亦是凡人,是凡人怎么会不怕,想先让自己活命,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那日药铺里的人皆是如此。

    她只是担心,她若是做了大夫,有一天处在那样的情况下,也会拒绝那双眼睛和那只手,慌忙喊人关上门。

    从那里回去后,她偷偷跑去了军营。

    她想,若是能改变北疆的状况,改变那些穷苦人的处境,那些考验人性的事情是不是会少一些。

    她想让沈家治下的北疆,所有人都可以安居乐业。

    再有人伸出手求救时,大夫不会再让人赶紧关门。

    只是,事实证明,当时她不过是少不更事,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

    过去的这些年里,她没能帮得了任何人,亦不曾改变任何事。

    他们,也根本不需要她伸手。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起了这么久远的事,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挺好笑的。

    回过神来,骤然觉得挺冷。

    人一旦失血过多,就会畏寒。

    先前,她有感受过。

    伤口再也滴不出血时,她一度怀疑自己被裹在寒冰里。

    她是畏寒的,可这经历让她这些天在这雪地里待着,都不怎么觉得冷。

    然则,不知怎么地,今日风也不大,她却感受到了冷意。

    大概过了一盏茶,小白采药回来了。

    小白看出了周围的变化,面对‘家徒四壁’的变故,警惕起来,暴躁长啸。

    她听出了那啸声的怒气,想笑的同时,也是真的愧疚。

    又要辛苦它了。

    她用眼神向它许诺,以后绝对不再乱伸手,给它添麻烦。

    自那之后,那座山里,再也没有人来过。

    她靠着小白的不离不弃,熬过了漫长的日子。

    梦里的姑娘并不知道,那个采药人,那日有没有下得山去,后来过得如何。

    那日过后不久,在漠苍山山底下的小镇子里却有人发现,街东头多了一家药铺,开药铺的人是先前西头那家药铺里的那个穷伙计。打听后得知,几日前,他冒着风雪在漠苍山采到了很多名贵的药材,药材一卖,一大家子这辈子都可以不愁吃喝了。

    他这运气听得大家艳羡眼红,甚至也想去那漠苍山碰碰运气。

    可看着那白雪皑皑的大山,他们又胆怯了,感叹自己没那个命。

    开春的时候,那个采药人又去了一趟漠苍山。

    山上的雪还没化,他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山体,亦有些迟疑。

    这段日子,他偶尔会梦到那个快要断气的姑娘和那只老虎,心中有那么一些愧疚。

    他救不了她,可他当时或许可以给她减轻一些痛苦。

    但他没能帮到她。

    这次去,他打算给她收个尸,这样也算是还她的赠药之恩了。

    走了小半个时辰,他发觉他记不清当时的路了。

    环视一圈,感觉哪个方向都像,哪个方向又都不像。

    在山里找了一炷香左右,还是没能找到当时离开的方位。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这不是他不想帮她,是他有心无力。

    他真的自己尽力了。

    踌躇片刻,转身下身。

    走到山脚的时候,他也想通了,那日不是他不想救她,是他真的救不了。

    这就是她的命,他也没有办法。

    这样一想,他心中的愧疚,随之消散。

    有了银子,他给自己的药铺里请了一个很厉害的大夫,赚钱的同时,自己也可以专心跟着他学医术。

    之后的两年,他用心打理着那家药铺,铺子里的生意,越来越好。

    两年后,他的大儿子得了急症,他自己和周边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小孩没多久就去世了。

    一个月后,小女儿也是这样。

    老母亲硬拉着他去拜佛,他在佛堂里偶然听到了庙里的师傅对旁边的香客说业障,建议后者往后多行善积德。

    当时他没在意,没过几日,家中老父亲也病了,治了几日都不见好转。

    他想起了那个师傅的话,接着就想起了那个他本来已经忘记的人。

    他也偷偷去庙里求了一签,下下签。

    过了半个月,城里招军医,看着家里剩下的两个孩子和双亲,他将药铺交给妻子打理,去应招了。

    在军中待了一段日子,家中老父亲的病有了好转。

    渐渐地,他在军中也有了些名气,回去的时候,比以往更受人尊敬。

    自那之后,他在军中留了下来。

    此后,他对那日没有帮那位姑娘一事一直有着内疚,可他一直认为,他是因为救不了她,才没能救她,并不是见死不救。

    多年后,他看到了一个和她长得极相似的人。

    可是她看起来太年轻,而且好像不认识他。

    得知她是晋王身边的女人,震惊之余,他莫名有些害怕。

    那日,他看着那个断腿的人,他想到了她。

    或许,他可以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她了。

    他告诉所有人,也告诉自己,他是真的想救那个年轻人,是看那位那位老父亲可怜,才帮忙求晋王的……

    翌日,陈穆愉听了莫焰的汇报和范庸医对他们俩人的控诉时,他也有些无奈。

    他不和沈归舟说,就是怕她不答应。

    她每次拒绝时,他又不好强迫她答应。

    因此,才会直接让莫焰将人送过去,看能不能凭范明惟那张嘴碰碰运气。

    现在看来,是他对他期望过高了。

    再想沈归舟,他脸上多了一抹愁容。

    他也没责怪两人,问了沈归舟的情况,确认她目前还算好后,让两人都下去了。

    秦王丧事过后,天楚帝下令赦免了他的几个孩子,将他们降为平民,从宗室族谱移除,当日驱逐出京,不经传召,不准进京。

    秦王府的其他人全被处决,辛家三族被夷。

    之前因为长隆银号和江南贪墨案一审再审,贺家其他人便一直暂押大理寺。

    随着秦王之事,贺家也迎来了宣判。

    满门抄斩。

    穆、贺两家都是大世家,他们的利益,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所有世家的利益。

    在贺家出事后,很多世家都开始忧心,他们以后的命运。

    担心这只是天楚帝对付世家大族的一种手段,等他处理了贺家,就会将矛头对准自己。

    为了不让这种事情发生,他们私下里多次会面商谈,觉得应该想办法保一下贺家。

    他们也不是要帮安国公府脱罪,只是想保住贺家其他人的性命。

    他们想通过这件事告诉皇室宗族,世家地位,不可更改。

    安国公世子和安国公相继死后,贺家的人能熬到现在,除了和他们有关的几件案子都还没查清,也有这些世家大族私下运作的功劳。

    就在这时,太子选了一个世家女子做太子妃。

    这些世家大族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难不成是他们想错了?

    还是说,他们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他们更趋向于后者。

    既然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知道天楚帝暂时不会再对其他世家大族下手,世家势力依旧稳固,贺家如何,他们也就不关心了。

    可能是因为秦王突然死了,辛贺两家都没等到秋决,处决之日就定在了判决出来后的第三日。

    先前被判的王家,也被改到了同一日。

    当晚,前丞相王石就病了。

    到了行刑的那一日,他病得连路都走不了了,整个人就是一个油尽灯枯的状态。

    路上,他好像想说什么,可半天没发出声音。

    这日,沈归舟没有出门。

    莫焰休沐,去了刑场,站在了围观的人群里,看着鲜血冲刷着刑场的土地。

    看到一半的时候,他看到人群里有一个认识的人。

    大将军的夫人。

    他站在人群里,留到了最后。

    她也一样。

    整个过程中,她的脸上,无悲亦无喜。

    她不曾注意到他,没有给贺家的人敛尸就走了。

    他看着她的马车走远,才转身离开。

    当晚,莫焰又奉命将范庸医送到了沈归舟那里。

    好巧不巧地,又在屋顶上碰到了正在喝酒的她。

    沈归舟看着两人,“……又是他让你们来的?”

    范庸医将目光转向沈归舟,瞬间变脸,“嫂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沈归舟想了一下,好像也没‘多日’。

    范庸医被她这么一看,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看到她手里的酒壶,一点也不心虚地将这个话题盖了过去,“嫂子,你一个人喝酒不无聊?”

    “不无聊。”

    范庸医短暂地卡了一下,“……酒喝多了不好,你应该少喝。”

    这也是句真心实意的劝告。

    沈归舟看了一眼手里的酒壶,想起了老头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酒,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若酒都不能喝了,那日子该是多么无趣。

    范庸医自来熟的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真的。”

    沈归舟无声浅笑了一下,绕开了话题,“你们上次回去,没跟他说,我让你们不要来了。”

    范庸医笑答:“说了。”

    但是,那有什么用呢。

    听话的人跟没听见一样。

    为了不被她怪罪,他自己还不露面。

    奸诈!

    “但是,我想来看你。”

    毕竟,她这种病人真的很难遇到。听师兄说了她的那些状况,他手痒好久了。

    沈归舟愕住,“我们的交情……有这么好了?”

    “只要你愿意,我们的交情还可以更好。”

    站在旁边的莫焰听他胡说八道,一把将他提远了点。

    他不忘夸赞自己,“你若相信我,你不仅是我的病人,还是我的朋友。你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这世上,绝对找不到比我更尽责更好的大夫。”

    沈归舟笑了,“你对每一个病人,都这么上心?”

    范庸医见她愿意聊,顾不上控诉莫焰,“那还是看情况的,越难治的病人,我越喜欢,自然也是要更上心些。”

    何况,眼前这个病人,他不想上心也不成。

    他要是有一点怠慢,师兄还不得将他皮给剥了。

    “那若是你治不好,就不怕砸了自己的招牌?”

    这是个问题。

    可这是后面的问题。

    “你都没让我看,你怎么知道我治不好。”

    这话,沈归舟也是赞同的。

    “说得也是。”

    范庸医和莫焰眼神都有了变化,以为她是同意了。

    还有些疑惑,她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同意了。

    “那……”

    沈归舟侧眼看了他一眼,“可是我今日只想喝酒。”

    范庸医思维敏捷,“那明日呢?”

    “明日……”沈归舟晃着酒壶想了想,“明日我可能也只想喝酒。”

    “……后日?”

    沈归舟认真思考,“恐怕也不行,后日我暂时不想喝酒,可保不齐我想做其他的事情。”

    范庸医气不馁心不灰,索性询问她,“那你觉得那日可以?”

    沈归舟喝了一口酒,“不知道。”

    范庸医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今日是没戏了。

    他站起来,露出讨喜的笑容,“好的,那我明日再来。”

    明日不行,他就明日再来,明日再不行,就再明日……

    确定好日期后,他不等沈归舟说什么,果断站起来,冲着莫焰道:“阿焰,我们走。”

    说着,他自己先往来时的方向走了。

    莫焰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看沈归舟没有什么要交代的跟着他走了。

    屋顶上再次变成沈归舟一个人的天地,坐久了腿有点麻,直接用手垫着头躺在了上面,赏月饮酒。

    谁说她一个人喝酒,这旁边明明那么多人。

    一壶酒快喝完的时候,身后的风声有了轻微的变化。

    她回头一看,刚刚那两人离去的方向,有一身影踩着瓦片朝她这边而来。

    两丈之远时,她认出是莫焰,将视线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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