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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大业六年正月初一,大雪。
洛阳城外,玄色的天廓之下一众白衣僧人低颔而行,至于建国门外止步,风雪拉扯着僧人们白色的僧袍胡乱翻飞,远远望去恰如肆意不休的狂草。
僧人们缓缓脱下雪帽,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丹砂毛笔,随后闭目,用丹砂在眉心点染,与此同时,低沉而厚重的梵音和着风雪声渐次响起,接着众僧手挽手将中间的少年僧人围住。
天色从暗夜中挑出一丝亮色,与此同时众僧之间小小的火苗随风颤动,少年僧人用烛火点燃手指粗细的巨大立香后,围着的僧人纷纷散开,从宽大的袖中掏出白色花瓣洒在呼啸的风雪之中。
一刻钟后,城中谯楼传来隐约的鼓声,如落水的石子,一圈圈地荡开湖水波痕,开门鼓随之沸扬了整个洛阳城,而天光也恰似睡梦中的美人缓缓睁眼。
俯瞰之下大隋王朝的洛阳手笔以洛水为中线在天空下缓缓展开。
众僧听闻鼓声沉荡皆双手合掌,表情肃穆。
巨大的城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高大的监门力士束紧腰带,瞪大了双眼,发出整齐的劳工号子,厚重的建国门随之缓缓被打开,此门是新皇迁都后第一个通过的城门,代表着大隋帝国在洛阳的统治。
少年僧人手持半人高的巨大立香走在最前头,身后的三十五名白衣僧人呈三角状排列,如一只楔子缓缓刺入城门之中。
按隋制,进入洛阳者都需接受稽查,僧人虽不例外,但因为皇帝崇佛的缘故,大多数情况都只是走个形式。
“大道五十六亿年,本座自兜率天下生,庆吾皇大业,解苍生困厄。”手持立香的少年僧人在高大的城门下沉沉道。
监门吏见过不少僧侣,但如白衣僧这般如真佛陀的还是头一次见,虽不知眼前的少年僧人在说什么,但能隐隐觉得今日所见必定不凡。
“菩……菩萨下凡!”另一名监门力士噗通一声跪下,只觉得视线浮浮晃晃,好像眼前的僧人一瞬间如同城门一样高大。
其余众监门吏也都纷纷放下手中器械,磕头跪拜。
风起,兰香袅袅,三十六僧人缓缓汇入城门,此时城中有早起的百姓也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今日是大年初一,洛阳最是闲暇的日子。
众僧进城之后便席地而坐,高颂梵音,庄严肃穆,围拢上来看热闹的老少也都不由自主地双手合掌,有些干脆跪地叩拜。
“龙!真龙!”人群之中不知谁大喊一声。
众人纷纷抬头望去,只见风雪之中一条雪白的巨龙忽然俯冲而下,随即又高昂着龙头朝空中飞蹿而去,白龙身形在云雾缭绕中进进出出。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白龙勾住,纷纷抬头在大雪之中寻找白龙的踪迹。
忽而只听得有物滚落的声音在四下簌簌作响,一名孩童觉得有什么东西滚落到了脚边,低头看去。
一声惊叫炸裂般地传开,但见孩童脚下落着一枚监门力士的头颅,双目中仍旧留着惊讶与恐惧,不知什么时候身首分离的。
而在同时,刀剑噌然的声音交错而起,白衣僧人忽然立地发难,趁监门吏下跪磕头之际抢夺他们手中的兵刃肆意地在人群中砍杀。
白色的僧袍瞬间被鲜血染红。
短短一盏茶时间,三十六名僧人发疯般地砍杀了近百余吏民。
不少受伤的百姓拖着残肢断臂呼号狂奔,城门之下立时由白变红,一时混乱无比。
承平日久,洛阳城早已忘记了如何应对此般突发情况,直至齐王杨?┞时?袄唇?诎滓律?苏渡保?獬⊥蝗缙淅吹幕炻也派陨云较ⅰ
此时距离要在洛阳天津街举办的元夕万国百戏还有十四天。
白衣僧暴乱一事使得洛阳举城哗然,半个时辰后,洛阳城一百零三座里坊的四门紧急闭合,里司着兵甲带人挨家搜查暴徒。
原本的融融之乐瞬间凝成冰雪,雨点般的鼓声般瞬间传遍了洛阳城。
俯瞰之下,身着铁衣的卫备踏着整齐的步伐如千万条黑色的巨龙繁忙地穿梭在东都洛阳的里坊之间。
夜,京都洛阳城,灯火通明,刀甲之声不绝于耳。
一抹孤单的黑色身影踏着厚厚的白雪朝横穿京都的洛水走去。
远远望去,幽黑的洛水之上寒烟缥缈,颇如淡墨皴擦,写意之中潜藏着无限的可能。
一声长息带出的凛然白气消失在风雪之中,洛水倒映的华彩之上多了一道清瘦的人影。
手持桐油伞的黑衣男子在洛水码头缓缓停下脚步,余光里的天津桥宛如一道黑色的彩虹,似在昭示着即将降临在这片土地上的灾难。
男子从蹀躞带上取下一枚冰凉的龟甲,用左手轻轻托住,与此同时,八百暮鼓声沉沉荡开,天津桥左右的游人应鼓声而纷纷归去。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暮鼓声中,平静的洛河上忽然飘出细细的歌声来。
软绵的南音恰如南国飘然的绸带,一去哀婉的《子夜歌》如泣如诉。
随即,乌篷船中探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臂,轻轻折下了篷檐上垂下的冰流苏。
“自从别欢来,奁器了不开。头乱不敢理,粉拂生黄衣……”岸边的持伞的男子轻握龟甲,和着那段《子夜歌》唱道。
舟中的白发男子听罢嘿然一笑,将手中的冰流苏折成数小段放进茶釜之中,接着轻轻捏起茶则取茶碾磨。
这时船中的小火炉中噗噗地探出细细的火舌来,不久,釜中的冰渐次融化。
此时小舟悄然漂到了天津桥下。
“我的八郎啊!别来无恙。”舟篷中传出男子的声音。
岸边男子扭头望去,见桥下有舟,舟中隐约可见一人,白衣白发,神态怡然。
“果然是兄长。”男子收束桐油伞,跳下小船,随后弯腰走进了船篷之中。
白发男子并未因故人前来而乱了情绪,而仍是一贯的慢悠悠,看得出来这白发男子是个很会享受并且讲究的人。
只见他将茶末倒入茶釜,捉着宽大地袖子又盖上盖子。
两名肤色洁白的男子静望着茶水沸腾,淡淡的茶香随之充溢了小舟内外。
“檀八,还记得与你分别时,你将将七岁,整日整日地背诵汉书。”茶熟之后,白发男子将茶饮取出,娴熟地用茶筅击打茶水。
“如今竟也这么大了,书本都背下来了吗?我记得你最爱庄生的书,却与大哥见解有不少抵牾之处,为此还不少争论,十分可爱。”白发男子上下打量了对面的檀八,又摇了摇头,双目中透出哀伤的神色,“你太瘦了,太瘦了,在西域吃了不少苦吧,哥哥对不住你,也对不住檀家。”
白发男子与檀八对视,两人面目竟有几分相似,只是白发男子脸部棱角更加分明,双眼中也有对方所没有的杀意。
此时茶已烹毕,白发男子在各自的茶碗中倒了三分满,接着左手捉住右手的袖子,在一旁的食盒里挑出几粒盐来,放进各自的茶碗里。
与此同时白发男子又打量了对方的眼睛,奇异的是,这黑衫男子的双瞳颜色与常人大不同,其瞳色一为浅红一为浅蓝,神秘深邃。
传言只有修习镜幻之术的人,才能有这样的神异的双眼。
接着白发男子沉沉道:“小时候一直不懂你的眼睛为何与众不同,后来才知道,父亲从一开始就想让你继承卜师的衣钵,现在看来,八郎也许比大哥还要有天分。”
檀八低颔饮茶,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白发男子却嘿然一笑,双目中又透出几分愧疚的神色,接着道:“八郎,我的好弟弟,你还是这般的有个性,告诉我,老人们还好吗?”
“托兄长的福,都已经回到会稽老家了。”黑衫男子沉默良久,话至于家人,男子终于搭腔了。
白发男子轻哼一声,道:“没想到杨广到底还是能做些好事,可惜晚了,太晚了!你看洛阳暮色,让人看了就想吟诗。”
暮鼓渐息,零零的兵甲声在天津桥上来回一阵,既而渐渐远去。
夜幕将洛阳城彻底笼罩,舟中小火炉中的火苗将两人的身影斜斜地打在船板之上,浮浮晃晃的,宛如两抹简笔勾勒。
沉默中尽是无声的对话。
白发男子轻饮了一口茶茗问道:“弟郎面有愠色,是因为建国门的事情吗?”
黑衫男子双眼中透出一丝犀利:“死伤者百余人数,其中孩童五十人,兄长到底要做什么?”
白发男子听罢轻轻一笑,笑声中颇有些无力:“我素来不爱解释,别人不懂我,弟郎也不懂吗?”
“从前懂。”黑衫男子道,“但鸣沙城衙署八十二条人命告诉我……”
“檀氏三十多条人命又告诉过你什么呢!”不等黑衫男子说话,白发男子双眼忽生杀气,“檀八!你不要忘了,大哥为谁而死!”
白发男子鼻子微张,平复着呼吸,像是努力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不想在多年未见的亲弟弟面前失态。
“今朝城门一案不是我干的。”末了,白发男子道,“至于是谁,我也不清楚,听说那群白衣僧人用了白莲妖法,不知什么来路。”
又是一阵沉默,黑衫男子暗自轻舒了一口气。
“好了,不提此事了。”白发男子轻抚了宽大的袖子,“既然弟郎来了,那就证明鸣沙化魔案与洛阳天火案都被你破了,而且檀祖的‘微谶’你也当参透了吧。”
“水火震惊,荧惑当从。”两人不约而同地念出了这句话。
这是檀氏先祖游历北朝南归之后留下两句训诫,名叫微谶,意为微言大义,短句的背后预示着天下的变化,也蕴藏着丰富的道理。
微谶虽只有八个字,却是字字有意,莫测深浅,如“水火震惊”四个字就极有可能包含易经三卦,而背后的含义叠加推测,更是无穷无尽了。
另外在下半句中出现了“荧惑”一词,荧惑二字自古便代表战争与灾难,所以檀祖留下的这句话一直被檀氏后人视为天下走向的预言。
几十年来檀氏门人对这两句话多有不同的见解,但目前为止,族内勘破的见解大多与实际情况不符。
“檀祖训诫,不敢轻易参透。”黑衣男子端起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又道,“倒是兄长将这两句话活用,把自己隐藏在了天星数的背后。”
“不然如何让弟郎来这里找我?”白发男子道,“要知道这洛阳城可有千百双眼睛盯着我这颗项上人头,一旦让他们知道你是我弟郎,麻烦恐怕会旋踵而至,所以我把线索藏在了七星的名称里,我知道弟郎一定能勘破的。”
白发男子说罢舒了口气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你我兄弟这次聚首,再不分开了。”
“兄长,往后的事情,你真的考虑完备了吗?”黑衣男子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白衣男子眼轮轻抬,问道:“弟郎这话的意思是觉得兄长我没考虑完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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