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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怎么办？”刘出人道。
“你问我我问谁？你是主官，我是听讼的。”卫正则道。
“不是大人要办吗？”刘出人有些无奈了，没想到这卫正则看起来刚正不阿，现在竟也想推诿了。
但事情已经架起来了，卷宗也写好往上峰呈递了，这案子现在就算不想办也得办了。
卫正则瞥了檀观一一眼，只见他默默微笑，心中好气。
这时衙署门外一阵聒噪，孙家老小披麻戴孝都拥到了门外来。
“无论如何，都要给我们孙家一个交代！”门外齐声道。
“啊呀，孙大郎，你们就别烦啦！这不正在办着案嘛！”刘出人朝门外道。
“……一个交代！”外面的人根本不管刘出人说什么，不断重复这句话。
末了，听得三清铃一阵脆响，喧嚣顿时止息，大家一眼望去，但见蒙着双眼的卜师檀观一手摇三清铃站起身来。
身边的案上不知何时落下了三枚铜钱与一幅龟甲，此时广都纸上早已落下了一卦。
是为下坎上坤的师卦，意味这争讼不成就会演变为战争，目下看来，似乎就是这么回事。
不过易经卜卦横竖都能说得通，卜师其实也不能未卜先知，只是凭借《易经》为介质来进行劝谏言说，如此更有说服力。
檀观一随口解释了一下师卦，当然无人能听懂。
最后檀观一补了一句：“不吉！”
“嗯……跟我想的一样。”看热闹的人群里传来几声马后炮。
“也吉。”檀观一又补了一句。
“看！我说什么来着，跟我想的一模一样。”人群中又传来这样的声音。
“先生莫要卖关子了，有话但讲。”卫正则最讨厌人故弄玄虚，如是道。
“把案子查清楚了，就吉，查不清楚，就不吉。”檀观一道。
“这不是废话吗？”卫正则道。
“可天下事情十有八九，都是含混不清的，卫大人身在朝野，应当比小子清楚。”檀观一道。
卫正则沉默，于是道：“先生到底想说什么？”
“小子请求辅查此案。”檀观一道。
檀观一想的很清楚，此时的证据看来似乎对辛家有利，但孙家背后有柴台明，这案子本身又非常复杂。
眼前这卫正则是志大才疏，他想办这案子，不一定能办得了，而刘出人则是墙头草，一旦卫正则解决不掉了，他肯定按照郡守柴台明的意思去办。
到时候，辛家二小郎也逃不过厄运。
所以，此案非查明白不可，也因此提出这样的请求。
“我反对！”这边卫正则还没说话，门外传来孙大郎的声音。
“这小子跟辛家是一伙的，伶牙俐齿，最能颠倒是非黑白，叫他查案就是让孙家含冤，说什么我也不会答应的。”孙大郎抢出人群道。
“那本官就与他一起查！”卫正则登时起身，解下腰间的两把千牛刀举着道，“千牛刀在此，如临圣人！”
在场懂事的赶紧识相地跪下了。
只有檀观一跟辛婵二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无动于衷。
“你们俩还不跪下！”卫正则喝道。
“办案就办案，搞这么多形式主义，花里胡哨的，办不了实事的人最喜欢弄这一套。”辛婵道。
“就是。”檀观一缓缓起身，与辛婵一前一后离开了鸣沙衙署。
“你们！”卫正则气的双目发直，但查案还要靠檀观一，也只能忍着。
当夜，刘出人出钱做东，在府衙后面的空地上宰了两头羊，又筛了几坛好酒，宴请众人，宾客里有辛孙两家人还有卫、龙、檀等。
夜下人静，浊酒香味虽短，却仍能留得一时。
辛婵与檀观一并肩而坐，夜色一落，檀观一摘下头上的帷帽，露出了洁白似透着光的皮肤，一棕一蓝的双瞳在灯盏之下显得尤为的神秘。
“先生果非寻常人啊！”刘出人见檀观一生有异貌，举酒邀盏道，“刘某听说西楚霸王项羽是重瞳，以为子虚乌有，今日看见先生的眼睛，虽不是重瞳，但也大觉神妙，人都说异人多异能，先生果真是神仙容貌与神仙气质。”
檀观一微笑里透着几分腼腆，举杯应邀，因不谙酒性，所以浅饮了一口。
听刘出人说檀观一的眼睛，辛婵不免忧心又起。
别人不知，但辛婵却很清楚，檀观一的双眼并非天生异貌，而是疾病“月症”导致的，月症会导致双瞳变异，无法直视阳光，人也会终日如鬼魅一般，只能呆在阴暗的地方。
日照是为人体阳气的来源，长久不接触阳光，也导致了檀观一身体瘦弱，每每想起檀观一如纸片般地沙海中飘摇而来，辛婵心中就不是滋味。
不过檀观一身上所具备的坚毅顽强的人格，自其儿时就体现出来了。
在辛婵的印象里，他好像从不畏惧任何事情，因与命运抵抗，曾放肆地直视太阳，即便双目血流如注也在所不惜，抵抗这个词是深入檀观一骨髓之中的。
然而刀剑一般的意志与其瘦弱的身躯形成的强烈反差，又不禁让人深深的同情。
大概是不愿被人同情，从而坐实弱者的定位，檀观一逐渐养成了冷漠的性格，久而久之，冰冷的气质贯透眼神举止，令人难以接近。
但孩子与小动物却是例外的，檀观一的内心只对天真无邪敞开。
檀观一面对刘出人的夸赞饮酒不答，让气氛稍稍尴尬。
卫正则饮酒皱眉，这位名叫檀观一的先生怎么看怎么眼熟，他隐隐觉得此人他在洛阳城见过。
不过，如果见过的话，应该只是打了一次照面，印象里，那人应该比眼前的人要高大。
一棕一蓝的双眼倒好像没见过，卫正则这想法一闪而过，又确认了眼前的人自己没见过，因为这双眼睛实在太特别了，只要见过肯定会记住的。
“卫大人看小子良久，你我是故人吗？”檀观一修行镜幻之术多年，其感觉之灵敏常人无法企及。
卫正则心下一震，自己就偷看了几眼，竟被檀观一给发现了，还被檀观一说出来，难免有些尴尬。
“不是，只是长得像而已。”卫正则大声道。
龙氏女也注意到了这个非同寻常的先生，只觉此人非同寻常，但他话太少了，根本没机会搭话。
“你们都是高人，说话都说半句的，刘某听不懂啊，来来来，吃肉吃肉！”刘出人拿出刀来割羊肉，给大家分食。
有隋一代，风气开放，羊与杨虽同音，但并没有设置愚蠢的同音避讳律令，民间食羊肉大多普遍。
至于宴席散去，已是深夜了，辛婵与檀观一结伴回去，走出百余米去，檀观一悄然止步，辛婵小酒微醺，鼻际与脸颊上透着一抹红晕，散发出阵阵体香。
檀观一这止步止得好有意味，宽阔的大街上，只有两人，长长地影子在月光下显得颇为诗意。
“小观一，怎么了？”辛婵有些小兴奋。
“有人跟着。”檀观一安静道。
辛婵大失所望，朝后望去，果真见墙角处有一点人影，在自己回头的同时缩了进去。
随后檀辛二人朝前转入了另一个拐角。
一团小东西紧随其后，正要跟着拐进墙角时，忽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给拽了过去……
鸣沙衙署，卫正则送龙氏女回房之后，径自回了自己的厢房。
过一鼓，打更声渐去渐远，洁白的月光如女人的手臂轻轻地探进未掩的大门。
不知为何，卫正则此时满脑子都是龙氏女，根本驱散不掉，尤其是在酒劲之下，更是强烈。
此时龙氏女就住在自己的隔壁，传来细小的动静。
卫正则在案前静坐，闭眼睡觉是不可能的，只要闭上眼睛就是龙氏女，此时只能静坐看着月亮才能稍微平息内心的骚动。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听得房檐下传来一阵????的响动。
卫正则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背着月光，屋檐下好像探出一个东西来，视线因为看月亮太久而没有恢复过来。
待看清时，卫正则背后如芒刺一般，吓得立时从案前跳将起来。
此时，屋檐下正倒着探出了一张被剥了皮的人脸，垂下长长的舌头，张着珠子一般的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卫正则。
“何方妖……”卫正则话到一半，只觉喉咙发紧，紧接着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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